对于那些距离城市一至六里不等的几个小村庄,人们却把它们统称为“三里村”。我们经常会注意到,一段约为一里长的路,如果路的两旁盖有房子,那么这段路就变成了五里长,村里人还会坚定不移地说就是五里。
由此,你无需怀疑或惊讶,因为种种标准都可以自己设定。做秤的人满街走,他们可以根据不同顾客的需要来刻秤杆上的点(称为“星”)。他的每一位顾客平均至少要两种秤,一种是买进时用的,一种是用于卖出的。一杆做好的秤,即使不是旧秤,也没有人买,因为秤杆上刻星的标准一直都在变,它都是根据每位购买者的要求当场刻定的。
在年龄的计算上也体现了这种情况,而且体现了中国人的民族特点。一种与人毫不相干的属相,却能够表明这个人的大概年龄,这种做法在中国是最为普遍的情况。一位被称作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仅仅在去年才刚刚七十岁。事实上在中国,一个人只要刚刚过七十岁,那么他就算是八十岁了。如果你想确切地了解一个人的年龄,那么你就必须考虑到这个“宽泛的平均年龄”。即使一位中国人想确切地说出自己的年龄,但他讲的年龄也似乎是下一个春节之后的年龄——春节成了全体中国人的生日。用“十”来计算年龄已经在人们的心中根深蒂固了,从而出现了很多模糊的概念。人们常听别人说“一二十岁”、“没几十岁”,或者“好几十岁”,但是你却很难碰到一个能够确切地说出自己年龄的人。这种模糊的概念还包括“百”、“千”、“万”——中国人平时所用的极限数字。实际上,中国人并不关注于那些精确的表达方法。
曾有一个熟人对我说,有两个人花了“二百吊钱”去看戏。后来他又补充说:“是一百七十三吊,不过与二百吊也差不离,你说对不对?”
一位绅士和他的妻子在中国已经生活了几年,准备回到自己的国家了。临走前,他们的中国朋友送来两幅漂亮的卷轴,但是这两幅卷轴并不是送给他们的,而是送给他们各自健在的母亲,而这两位母亲恰好同岁。第一幅卷轴上写着“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一边还用小字写了一段说明,说这幅卷轴的接受者已经获得“七十福寿”。第二幅卷轴也是类似的花哨词句,但边上的小字却说这位老太太已经享有“六十荣光”。当在场的人对这两幅卷轴大加赞美之后,其中一位代母亲受赠的人小心翼翼地问那位送礼者,他们明知道两位母亲是同岁,却为何在卷轴上一个写七十,一个写六十呢?送礼的人给出了一个具有个性化的回答:如果每幅卷轴都写上同样的“七十”,那么会显得作者毫无创造力!
中国人对祖籍的重视,相对于我们的“准确性”来说,常常是致命的。曾经有一个从事法律事务的人告诉我,他住在某个小乡村里。但是在他的叙述中,我明显地感觉到他实际上住在城郊。当我问了他具体居住的地点后,他才承认他现在的确不住在那个小乡村了。经过一番具体的交谈之后,我才明白,他家十九代之前就已经不住在那里了。但是他就没想到现如今他已然住在城里了吗?他简短地回答了我的这个问题,他说:“我们现在不住在那里,但我家的根还在那里!”
还有一个人,曾经让我注意看一下他所居住的小村庄里的一座古庙,他总是骄傲地说:“这是我造的。”但是当我仔细调查之后,我发现这座古庙是三百多年前明朝的某位皇帝在位时建造的,那时的“我”还在混沌世界中。
对那些学习汉语的外国学生来说,碰到的第一个障碍,就是他们要从许多相似的表达方式中,找到一种能够表明自己身分,并且令人满意的表达方式。中国人的整个思考系统都是建立在一系列的假设之上的,而这些假设与我们所习惯的假设完全不同。对于西方人来说,他们心中都有一种对一切事物都要确切地知道详情的渴望,这一点是中国人不能理解的。中国人不知道自己居住的村庄一共有多少户人家,他们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想知道这方面的数字呢?”事实上,这个数字对于中国人来说一直是个难解的谜。也许他们会说这个数字是“几百”、“好几百”,或者“不少”,但是他们现在从未说出一个确切的数字,将来也不会。
中国人在使用数字方面是缺乏精确性的。这一点,也明显地表现在文字的书写和印刷上。在中国,我们很难找到一本没有错别字的书。有时,那些误用的字要比本来应该用的字复杂得多,这表明,这种错误并不是由于撰写人或印刷者想省点力气而造成的,是由于人们不够重视日常的精确性。这种不仔细也十分普遍地出现在常用字的使用上,中国人常常把一个字写成另一个与之发音相同的字。而这种错误,大多可以归咎于不识字,但它们也同样可以归咎于不仔细。
中国人的这种漠视精确,在书信的称谓上是最明显的。一封普通的中国家书的开头总是这样醒目地写着:“父亲大人”、“慈母大人”、“叔公大人”等等,总不提及“大人”的名讳。
通过观察我们不难发现,对于中国——一个讲求实际的民族,个人的名字竟然没有确切之说,这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中国人的名字一会儿是这样,一会儿又是那样。有人告诉我们,无论你叫他哪个名字,他都会答应。而对于我们外国人来说,最弄不明白的就是一个中国人究竟有几个名字:除了他的姓、他的号以外,还要起一个名字用于科举考试,这真是令人感到奇怪。因此,外国人常把一个中国人当作是两三个人。
中国人的村庄的名称也是不确定的,有时,一个村庄会有两三种完全不同的名称,而其中却没有哪一个名称被认为是更“正确”一些的。如果其中一个名称是误用,那么人们就轮换着用其他的名称;或者一个用于官文,一个用于日常交谈;或者把误用的名称当作形容词,与原名放在一起,成为一个复合的名称。
中国人的教育是不幸的,因为他们的教育没有形成一种化学分子式的学习系统,并且这种化学分子式的学习系统是需要精密的准确性的。即使是中国的第一代化学家,也可能会失去许多珍贵的数字,比如,他会把“一二十个结晶体”与“好几十个结晶体”混淆,或者因为诸如此类的错误,导致了始料不及的祸端。实际上,中国人是有能力在一切事物中学会精确的,就像其他民族曾经学习怎样做到精确一样——他们不仅可以做到,而且能做得很好,因为他们的耐心是与生俱来的。但是我们不能否认,目前这个民族的任何人都不具备学习精确的要素,并且不懂得什么是精确。如果这个说法正确,那么下面这两点也应该是有道理的:
第一,我们在研究中国的历史记录时,必须留出一些余地。因为中国的数目和数量从来都是不精确的,我们很容易上当,并被之误导。
第二,我们还需留一些余地,以应付中国的以“人口调查”为名而抬高的身价。整体不大于各个部分之和的理念在中国就是背道而行的。当我们仔细考虑中国人的“人口调查”的方方面面时,我们可以轻松地说,中国人的这种做法就像一位精明的苏格兰人在强烈地意识到“法律中存在的了不起的不确定性”之后对美国最高法院的评价:对案件的最终“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