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毕,孩子们由奶娘带去午睡,李婼随李俶走出清宁宫。她原想陪李俶去太液池走走,看有没有机会再探出些什么端倪,却刚出清宁宫便遇上了风生衣。
“陛下,马已备好。”风生衣说。
“皇兄要出宫?”李婼想着,赶忙拉着李俶的衣袖,开口撒娇:“皇兄要去哪儿呀?带婼儿一同出去转转吧。”
“你这一路辛苦,回宫歇息吧。”李俶显然不想带她,也不想多言,甚至也不找个“有要事”之类的认真理由。
李婼噘嘴嘟囔:“皇兄——”
李俶不言,张得玉赶紧上前:“长公主,老奴送您回宫吧。”
“张公公您事务繁多,先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一句话说罢,便见李俶和风生衣的背影已在两丈开外,走得好生着急。
张得玉一溜小跑,赶紧跟上。待那三人又走远了一些,李婼也远远地跟了上去。
回甘露殿取了醉仙酿,李俶和风生衣骑马直奔万事通的草屋。见屋内仍没有人,风生衣退了出来,李俶将酒坛放在地上,席地而坐,手握着腰间的香囊,喃喃道:“珍珠啊,难道万事通也帮不上我了吗?”
风生衣立在院中,手握剑柄,目光扫过院外的竹林,忽听得林间“沙沙”作响,可是梢头竹叶未动,自己也没有感觉到风。“有刺客!”他立即警觉起来。
但情形不明,不宜打草惊蛇,也不宜惊扰陛下。风生衣握剑的手紧了紧,身体向前倾,做出了防御姿势,却见那竹林被人扒开,一双轱辘轱辘的大眼睛正对他使眼色——李婼。
李婼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使劲儿瞄了一眼草屋,又冲风生衣摇摇头。风生衣会意,这是让他不要告诉李俶她跟来的事。
今日朝中的事务,上午都安排妥了。李俶在万事通的草屋直坐到暮色四合。风生衣在院中,李婼在竹林中。
是夜,李婼找到刚从甘露殿出来的风生衣:“今日之事多谢风将军。不知风将军可愿陪本公主去太液池畔走走,叙叙旧?”李婼没容他回答愿不愿意,转身便走,仿佛知道他一定会跟来。
风生衣知道,“今日之事”是指帮她隐瞒尾随皇上之事。昔年虽常在广平王府、东宫见面,但他根本没有单独和李婼说过话,并无私交,何来“叙旧”?他心中明白,“叙旧”只是说给甘露殿外那些宫女、太监们听的,长公主应该是有话要问,彼此心照不宣。
风生衣向李婼的背影颔首施礼,跟上了她的脚步。
甫一离开甘露殿,还没到太液池,李婼便开口:“我心中有疑惑,不知风将军能否解答?”
不待风生衣回答,李婼便连连发问:“皇兄怎消得如此消瘦?午膳时吃得还不及一个六岁的孩子多。我珍珠嫂嫂为何生产后刚刚满月便出宫去?我已打听过,你们今日去的地方是万事通的住处,必要拿醉仙楼每年只出一坛的醉仙酿予那万事通,方可要他回答一个问题。皇兄想问何事?且今年的醉仙酿出窖之时,便是皇兄登基之日,也是珍珠嫂嫂出宫之日,皇兄想问之事,可与嫂嫂有关?”
风生衣一时愣住,不知从哪里答起好。其实,虽然奉旨负责娘娘的护卫事宜,但一开始,他以为娘娘只是寻常的外出疗养,并未多想。但两月来皇上举止反常、日渐消瘦,眼见着性子都变了,愈发的沉默寡言,只有见到小皇子和公主时才勉强有些好脸色,他也极为忧心,渐渐也大致明了了娘娘的情形,却也不敢开口向皇上询问。
李俶常常携那坛酒带着他去那草屋等万事通,他曾问李俶,把要问的问题告知他,或是写下来,由他携酒代李俶去问便好,李俶却没说要问什么,只说,须得亲自问。
有数次,望着李俶在山巅远眺的背影愈发瘦削,他都险些忍不住开口,却又觉得既是娘娘的事,他一臣子不便问。且两月来,严明那边也未有什么闪失;皇上日日得到严明的传信,看起来心绪也并无波澜。想来,娘娘虽未带婢女、侍卫,只有建宁王妃陪伴,但山居生活应是很安顺的。
倒是张得玉跟他嘀咕过多次,皇上一日虽有三餐,但统共吃下的,也不如往日在王府中一餐吃得多。夜夜在那甘露殿批奏折、看书到深夜,甚至常常到天明。夜间送去的点心、汤羹,却从来不动一口。
一开始张得玉以为是尚食局的手艺皇上吃不惯,还把原先在王府的厨子厨娘们调入了尚食局,按皇上的口味配菜烹饪。可皇上仍是每餐吃几口便停箸。一日,见皇上眉头略舒展,张得玉赶紧问:“皇上近日可是食欲不佳?可是对尚食局的菜肴点心不满意?可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可是有什么念想的吃食?”
皇上说,并非食欲不佳,也没有不满,甚至说尚食局的菜肴“风味甚佳”,不必改,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有一次,张得玉说,本想着娘娘出宫了,要替娘娘好好守着皇上,伺候好皇上,可是眼见着皇上食欲不振,也不敢擅自传太医来瞧,那尚服局的龙袍越做越窄……“若是娘娘在宫里,还可以劝劝皇上……哎,若是娘娘在宫里,也用不着劝皇上,皇上必不会这样憔悴的。”张得玉说着说着还落下泪来:“风大人,娘娘身子可见好了?何时能回宫来啊?”
彼时,风生衣无法回答张得玉;今夜,他也无法回答李婼。
一人问着,一人想着,不知不觉,便来到太液池畔。
二人均未带侍从,也未提灯笼,只借着月光,看到池中芙蕖盛开。六月季夏,温热的夜风吹过,送来荷叶的清香。
风生衣本是嘴最紧的人,这会儿却把他知道的关于珍珠的一切都告诉了李婼。
“长公主殿下,臣所知的就是这些。臣原本想求殿下,若向皇上询问,千万不要说是臣告诉殿下这些,但现在想来也无妨。当年长安失守,是臣和属下没有保护好娘娘。皇上和娘娘的离乱便是从那时始。若是能以臣性命换皇上娘娘从此康宁、长相厮守,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虽早知风生衣对李俶忠心耿耿,但此时见他宁舍性命也要求兄嫂圆满,李婼还是有些动容:“风将军大可安心,我守口如瓶。我还有一问:今日听人说起独孤妃,那独孤靖瑶先前下毒加害于我皇兄、要挟珍珠嫂嫂和离之事事发之后,不是早离开王府了吗?怎的又成了独孤妃?”
“沈妃娘娘产下升平公主前,曾去城外屠安山寨找过独孤娘娘,正巧赶上张皇后和李辅国安排的人意图对沈妃娘娘不利,独孤娘娘虽未保沈妃娘娘不被劫走,却也拼命杀了三五死士,身受重伤,被接回东宫养伤。皇上登基后,便封了妃。”
“可知珍珠嫂嫂去找她所为何事?”
“不知。”
“那皇兄身形消瘦、愁眉不展,独孤靖瑶可有过问?可有传太医来瞧过?”李婼又问。
这也是张得玉跟风生衣嘀咕过的事儿。
“据说独孤娘娘喜清净,自请住在偏僻的拾翠殿。皇上去探过几次伤,自独孤娘娘伤愈后,便再未去过。也……”风生衣答。
“也什么?”李婼追问。
“也……不曾临幸。”
“独孤靖瑶也不曾主动来探望皇兄?”
“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