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桐生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完全的与身后的宋川白前后背贴在了一起,她闻到血的味道,感觉到身后温热的触感,宋川白此时的体温要比她低的多,这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这就是宋川白,她想,自己身后站着的,就是宋川白。
与伽拉无关,与她那些没完没了的情人,那些代替品无关,他不该卷入这样的事件,他为什么要被卷入北朝毫无道理的恩怨纠葛?
她自己是命该如此,她是北朝祭司的女儿,又偏偏是伽拉回到人世最合适的继承者,她得到了旁人得不到的力量,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自然需要付出代价。可是宋川白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呢?
他原本天生好命,锦绣团儿里出生的,是个爱撒娇的孩子,为什么会被寄生,又为什么要走到这浩浩茫茫的无边荒原里来?
也许陈桐生能走出去,她在这种地方并不会过于慌张,但不知为何,陈桐生贴近宋川白的那一刻,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闯进她的脑海。
他走不出去。
悠远的歌谣絮絮低语,陈桐生浑身的寒毛都乍起来了:“是它在唱......”
“是那个怪物在唱!”
纪英也往后缩了缩,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没有动,纪英忍了又忍,道:“这......”
陈桐生猛然回身将他的手一抓,纪英一惊,而与此同时,那庞然大物动了起来。
人口吐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此时就连纪英都能听出来这是人在说话的声音,即便他并听不懂风中的话语在说什么。
大片阴云再度笼罩而来,那巨大无匹的怪物身量再度升高,几乎成为了一座需要仰头才能仰视的山峰。
陈桐生有些茫然,这样大的身躯,真的朝他们动起来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山摇地动,可即便是当年的於菟,也没有高大到这个地步,自然,当然於菟也只是露出了一小半身躯,在与伽拉对峙时,它也未曾露出过完整的身躯。但很显然,於菟不露出,是因为防止向敌人露出自己的脆弱之处,眼前这怪物也不会愚蠢到随意露出自己薄弱之处。那么它显露出来的部分,就是自己能够对抗敌人的部分了么?
纪英比比划划地,无声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陈桐生摇摇头。纪英比划:“是於菟么?”
陈桐生用手势回答他,不是。
“伽......拉......”
风说。
陈桐生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风在用聆语叫伽拉的名字。
“你......来了。”
你来了?
它是在等伽拉来么?
这里果然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荒原,而是伽拉记忆里那个奇怪的地方么?
陈桐生不知是否该回应它,但那怪物显然也并没有在等她的回复,继续说:“你过来......”
“你过来。”
宋川白轻轻的说:“过去么?”
“那你们跟着我。”陈桐生道:“别离我太远。”
三个人刚走路,而令人猝不及防的是,地上猝然窜出两条藤条一般,但远比藤条要粗和滑的东西,刷拉一声缠住了宋川白与纪英的脚踝。
纪英让吓了一跳,叫了一声,陈桐生愕然睁大眼睛,发现不仅仅是自己脚下,而四周不知何时,竟然在她完全没有感觉到的情况下,逐渐浮现出了与缠住宋川白脚踝同样的东西。
它们浮在地面尘土之间,呼之欲出,而又按兵不动,只要它们不动,那么就真的如同不存在一样,连一点异常都察觉不到。
要么它们一开始便潜伏在地下,只不过慢慢地浮出来而已,要么它们就是在陈桐生高度警觉的情况下,从她脚下无声无息地潜了过去。
她的汗立马就下来了,小声又转过去道:“我现在觉得我可能打不过它了,我看不出它是什么。”她声音有点变了,听上去有点委屈,带着点鼻音。
宋川白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没说话,陈桐生这才又想起来,他被缠住了脚踝,她想去砍断,但那缠住他脚踝的藤曼却又如同铁一般,砍在上面甚至发出了金属相撞的声音,而那藤条本身纹丝不动。
宋川白随着砍动作眉头一皱,陈桐生立刻道:“疼?”
“嗯。”他竟然嗯了一声,带着鼻音,陈桐生意外一抬头,下意识便松了手,她低头去摸了摸那藤条,跟摸石头似的,紧紧地缠在宋川白脚上。
纪英道:“喂,我腿上也缠了。”
“怎么,你腿上缠了个花儿出来?”陈桐生头也不回,试图用力去扳动宋川白脚下的藤条,但随即手一刺,闪电般收回来,发现那藤条上陡然凸出了毛刺,将她用力的手指刺出血来。
毛刺刺在手指里,她嘶了一声,宋川白这才弯腰去,道:“别管我脚下的那个东西了,它在说什么?”
在陈桐生对着宋川白脚踝上奇怪的东西使劲儿时,那山一般的怪物一直在呼唤她。
“过来。”
“过来。”
“过来。”
陈桐生烦的不行,简直想要骂人,手上却不停,继续去抓住宋川白的脚踝上的藤条用力,宋川白警告道:“桐生!”
陈桐生用一次力,那毛刺便突出来刺她的手掌一刺,陈桐生的手很快鲜血淋漓,宋川白捏着她的肩膀,道:“桐生!现在没用的!弄不开!”
陈桐生不闻不问,被宋川白捏住脸猛地望上一抬,她两眼通红,死咬着嘴唇,有泪要盈出来,眨眼时泪光轻轻一闪。
宋川白手指轻轻按在她眼角,将眼泪抿掉,细声地劝她:“没事,只是缠住一只脚而已,你先起来。”
陈桐生不动。
纪英在一旁使劲拔脚,但依然没有任何用,毛刺瞬间刺穿布料,扎入他的皮肤中,就跟咬出肉的嘴似的,紧紧的扎在了上面,纪英弯下腰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又抬头去看拦也拦不住,只埋头想把宋川白的脚解救出来的陈桐生,她现在手心想必跟个刺猬似的。
“桐生。你看着我!”宋川白蹲下来捧着她的脸说:“别慌张,没事的,你别害怕。”
陈桐生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眼泪慢慢的流下来。
她太害怕了,她太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太了解自己的直觉,她的一切预感都不会是空穴来风。而她遇到的一切死亡,又都无声无息,在她面临风雨欲来懵懂的时候,突然降临到她的身边,毫无防备,来不及反应。
就连方鹤鸣的死,她都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后知后觉,然而只要回想起来才能感到那种刻骨铭心,潮水一般淹没到头顶的痛苦。
她在这山一般的庞然大物面前,这完全琢磨不清行动面前,她害怕死亡再次出现到自己面前,而毫无抵抗之力。
陈桐生往下低头,宋川白便没勉强她,手一松,却见陈桐生将额头磕在了他的腿上,手抓在藤条上不动。
宋川白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黑发乱糟糟的头顶,一截清瘦而柔韧的脖颈,与紧绷的肩膀。她紧紧地抱住他的腿,小动物一样,又委屈又无助的感觉。
他心里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个小拳头一点一点叩他的心口。
原来她真的是这么在乎自己,恨不能在这样的恶劣环境里把他收到一个小瓶子里,贴身塞到自己身边才好。
纪英看了就说不出话来,他原本还恨幸灾乐祸宋川白被缠住,尽管他自己也被缠住,但他在开始做这些事时,也早便做好了亡命的准备,就算他真的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但他很乐于见到宋川白也与他一同丧命与此,也算死的不愧。
但一见到陈桐生那个样子,他心里那点子嘲笑又立刻被更大的苦涩掩去了,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同的是,眼前这个陈桐生可以放肆地抱着宋川白的腿表达自己的伤心和难过,而他的“姐姐”却只能在分别数年后,远远地看着他而已。
但无论是哪一个“陈桐生”,任何人在看见她对待宋川白态度时,都会毫不犹豫地确认,这个姑娘确实是异常的喜欢着阳和侯,即便用爱来形容也不过分。
她颤着肩膀,像是在哭,但宋川白轻轻把她揽进怀里,发现她其实是在发抖。
“我感觉到,”她小声说:“我感觉到你要有事,我感觉得到......”
“你先起来。”宋川白像把她提起来。
“我不。”
她固执抱着宋川白的腿不放,让宋川白蹲下来的姿势有些别扭,宋川白心里让一只小蝎子蛰了似的,麻麻的。他倒是短暂的乐了一下:“你这样便能保护我,在我遭受袭击时,便能做出反应了么?小猴子似的,抱着我干什么,我又没东西喂你吃。”
他用了力,将陈桐生使劲而往上一提,只要他一松手,陈桐生便立刻出溜下去,抱着他的腿不肯撒手了。
陈桐生一直有着动物般敏锐的直觉与察觉力,相对的,有时候她也有小动物脾性,她那骨子里十足的兽性与动物直觉,又引导着她做出种种动物一般直白而不加掩饰的行为。
她喜欢就显露在眼睛里,脸上,担心就抱着他不撒手,她再伪装自己,但却不会伪装自己对喜爱之人的感情。
她的情感是如此外露,被她所喜爱,简直是最省心,最不会发生有情人难猜唧唧心语,惹出误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