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9015000000005

第5章 这是一座,封印着死人的城

活死人姚沫

长歌把院里那两把椅子上的雪拂去,招呼我搭手将椅子摆到路边去。我知道他是害怕我们说话的声响,吵到楼上已经睡下的林珑。坐下后,他再次递烟给我。这次我没有接,说:“确实戒掉了。”

长歌又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看起来,他现在烟瘾不小,一根接着一根没怎么消停。而他抽烟的姿势很熟练,那模样俨然老烟枪的范儿,令我很不习惯。

我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一个人走到马路边站着,他自己反倒主动说起来。他深吸着烟雾:“就要离开这里,回美国去了,总是想起之前各种各样的事来,怎么样都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哦。”我点着头。他之前对着精神病院大楼反常的注视,在此刻,我也不想深究。毕竟换谁身边突然出现一群刑警忙碌不停,都会好奇。

想到这里,我突然冒出个疑问来。如果,他对精神病院的注视是因为好奇,那么,他为什么不向我询问隔壁发生了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很关心周遭世界的人,只想守护着与林珑的岁月静好……最终,我在心里这么为他解释道。

“定好哪天走了吗?”我随口问道。

长歌将香烟的烟灰弹到了地上,在以前,他绝对不会这么做。当然,以前的他并不抽烟:“也就这几天吧。下午和我爸通了个电话,他说想安排我下周一就走。”

“之前你不是说下个月才走吗?”说出这话后,我自己也有点恍惚了,印象中,几小时前他确实有这么说过。

长歌微笑:“现在距月末还有多久呢?下周一不就已经是下月了吗?嘿嘿,下周一还不止下月,而是下一年了。”

我也笑了:“是啊,真快。又是一年……”

本以为我们会如同往日般畅聊一番,却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我想了很多个话题,但最终也没开口。我想,长歌应该也和我一样。

这沉默维持了差不多十分钟,我甚至都开始琢磨是否应该结束这场尴尬的聊天,起身告辞了。这时长歌却开口了:“那边是一个大案子吧?来了这么多刑警,待了有四五个小时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隔壁精神病院大楼,于是点头。接着我又犹豫起来,是否要将这所谓的“谋杀城堡”案给他简单说说,毕竟凶案现场就在他家隔壁。

我觉得还是不对长歌说出案情,因为我是刑警,不能长舌。只不过,这一刻,我们总算打破了持续的沉默,如果因我选择不言语而再次陷入沉默,场面会很尴尬的。

我思量了几秒:“是个连环杀人案,不止一个死者。”

“哦,我知道了。”长歌连忙打断了我的话语,冲我笑笑,“我知道你们有纪律,那就不要再说了吧!”

我回报了他一个微笑,扭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院子:“这几天你也注意点安全,毕竟这学院路现在太冷清了。”

“也还好吧!”长歌抬头朝着自家三楼看了一眼,“晓波,你也别忘了,我们家楼上还躺着一个连环杀人犯呢!有这么个凶神镇宅,还能有什么好怕的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正色起来:“晓波,你这几年见过姚沫没?”

“就送过来的时候见过一次。”我顿了顿,“长歌,按理说姚沫案一直是我经手的,之后每年对他的病情复查,都应该我来才对。可是呢……”我摇着头,“说实话,长歌,我现在怕见你,尤其又是因为姚沫的事来见你,你会反感。只不过,你也知道的,职责所在,并不是我个人想要打乱你和林珑的安静生活。”

“我懂的。”长歌点头。紧接着,他突然间冒出一句:“要见见他吗?”

见我一愣,他还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要见见姚沫吗?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

我看着他,却看不出他是在用这建议故意让我更愧疚,抑或真的只是闲聊。他却笑了,笑容很奇怪,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莫名透出一种诡异,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诡异。

“去见见他吧!那是蛆虫一般恶心的模样。然后你会发现,上天对这种恶魔的惩罚是多么无情,无情到沾着他边的人,也都要尝遍恶果。”他一下站了起来。他的声音还是不大,语调却凝重起来,“晓波,这几年我总是在想,这么个恶魔为什么能以此种方式续命?我觉得他不可能真的完全没有意识。那么,意识尚存的他,一定是故意这样的吧?”

长歌的话,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四年前,他与姚沫在看守所的那次会面。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影响了姚沫在那晚最终自杀的选择,但作用力是肯定存在的。那么,是不是又可以说,姚沫自杀失败后变成植物人这一结果,也算是邵长歌某种意义上的咎由自取呢?因为不管姚沫的案件如何复杂,在那年之后的全国刑事案件提速清理运动中,姚沫无论如何都会被执行死刑才对,不可能变成植物人这般苟活着。

想到这里,我心有不快。我没再看他,扭过头来,喃喃地说上一句:“如果是姚沫的真实意愿,应该是越早死了越好吧?”

“越早死了越好?你说他想要越早死就越好?”身后的长歌似乎激动起来,连续用了两个反问句,来强调他内心的愤怒,“不,我觉得,他就是想赖活着,像条狗一样在这人间赖活着。”

他的反常令我不快,但我也不可能真的说出类似“就是你令姚沫走向自杀”这样的话来。于是,我也站了起来,直视他的眼睛:“你怎么了?长歌,我记忆中的邵长歌,是绝对不会有此时此刻这种失态表现的。长歌,你照下镜子吧。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满满的负能量,脑子里装着的都是这种满满的负能量了。你这是怎么啦?”

长歌闭上眼,好几秒。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将手里的烟头用力往地上一扔:“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面前的这个邵长歌,为何变得如此陌生,那么,夏晓波,我领你看看,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我让你看看这四年里,我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说完这话,他扭头朝着院子走去。我迟疑了一下,选择跟上他的脚步。

我们穿过铁门,又穿过小院。当大门被打开的瞬间,我闻到了一股子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身前的长歌停步了,压低声音问道:“你要戴个口罩吗?”

我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便淡淡说了句:“今年冬天也挺奇怪,湿冷湿冷的,不通风的房间里,什么东西都容易发霉。”

我言下之意是并不在乎这么点霉味儿。但长歌还是伸手从旁边窗台上拿了个一次性口罩递过来:“拿着吧,一会儿可能用得上。前几天你们同事领着两个医院的人过来做鉴定的时候,一个个捂着鼻子皱着眉,那模样让人看着就反感。”

我的心咯噔一下。因为他这一刻所说的过来鉴定的人,应该就是张铁、戴琳以及陈典。我不动声色,接过了他递来的口罩,却没戴上。我不想让长歌将我与那些“捂着鼻子皱着眉”的人相提并论。

长歌没多说什么。他将房门轻轻带上,缓步朝楼上走去。到二楼时,他指了一下靠里面的卧室,对我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我明白,林珑应该在那个房间里安静地睡着。这时,我发现那股子霉味似乎突然消失了,替换而来的,是一股隐隐的恶臭。

长歌似乎早已习惯了。他面无表情,朝三楼迈步。我继续跟在他身后,那股子恶臭也开始变得不再隐约了。到我们踏上四楼的楼梯时,我那捏着口罩的手紧了紧。

我并没有选择用口罩,让自己与小楼里难闻的气味隔离开来。长歌按亮了四楼的灯,最里面那间房间,正是姚沫那团肉身在这人间苟活的地方。我发现,所有的味道都来自那里。可四楼的厅里,门窗又都紧闭着,好似故意由着这股子气味在其间盘旋、环绕,久久不散。

“为什么不把门窗打开呢?”我轻声问道。

长歌没回话,甚至都没扭头看我。他径直走向旁边的窗台,伸手将推拉窗晃了几下。我凑近一看,只见窗户的滑道涂满了玻璃胶,窗闩上也绕了两三圈铁丝。

长歌淡淡地说道:“在林珑的认知世界里,姚沫只要待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就能够收获最大的安全,就能够多活些时日。这一逻辑有点类似于……类似于当日的她,被关在隔壁精神病院中的日子一样。过着过着,她又开始惶恐。她想要给姚沫的房间,不再是靠里面这一间了,而是整个这层楼,这一整栋楼。于是,她开始将整个四楼的窗户都封死,接着是三楼、二楼,甚至一楼。晓波,你一定会说,林珑不是很听你邵长歌的话吗?不是对你邵长歌百依百顺吗?那不过是其他事都可以由着我。除了姚沫。”他顿了顿,从裤兜里掏出烟来,似乎因为空气中弥漫着的恶臭,令他犹豫了一下,又将烟塞了回去,“于是,我有了一种错觉,感觉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姚沫,那可怕的灵魂,并没有从这世间消失。他蜷缩在容纳他肉身的狭小房间里,思想却与林珑纠缠在了一起。他害怕灭亡,害怕消散,害怕一丝丝风的惊扰,仿佛一丝风,就会把他的魂魄吹散一般。”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向最里面那个房间。

长歌抬手握住了门把手,缓缓推开……

那股子恶臭仿佛在瞬间得到了释放,就好像眼前这漆黑的房间里,一个被压抑了千万年的恶魔,开始急不可待地朝外面冲撞。那气味里,夹杂着屎臭、尿臊、呕吐物的酸、身体分泌物的腥……以及……

我闻到了腐烂尸体的味道,闻到了我们在凶案现场才能够捕捉到的尸臭味。

“是的,他还活着。只不过,他活成了一个死人的模样。”长歌好像读出了我嗅觉中捕捉到的东西,小声说道。接着,他按亮了房间里的灯。

我看到一张铺着灰色被单的床,以及拱起的灰色被子。被子下,只有小小的一团。我知道,那应该就是已经失去意识四年的姚沫。四年了,当日那高且精壮的男人,居然变得如同一摊烂泥。

“姚沫,带你见个老朋友吧!”长歌边说边一把掀开了被子……

我无法分辨出眼前这皮包骨一般的人是否是姚沫。甚至,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这是一个活着的人,我压根就无法确定。他身上的肌肉已全数萎缩,只剩几条扭曲到一起的骨头和上面披着的灰白色的人皮。他那青色的血管细且蜿蜒缠绕,每一条都显得那么清晰,如同裸露在外。在他的手臂上贴着好多块医用胶布,胶布下被妥善保管着的,应该是每天都需要输入葡萄糖营养液的针眼。还有两根塑料管连接着他的下体,塑料管的另一头延伸到床底下,连着一个有红色盖子的塑料桶。

“晓波,我想,你现在应该知道,究竟是什么将你所熟悉的那个邵长歌,生生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吧?如果说,四年前照顾着林珑的我,纵然拮据,纵然贫穷,也还努力保留着属于我的体面。那么,姚沫来到这里的四年里,每一个日出与日落之间的分分秒秒,都在不断重击着我。你听……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想要将我毁灭,想要将我变得和隔壁精神病院里住过的那些失去理智的人一样。晓波……如果你是我,那么,你在这七年里,是否会疯癫呢?”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了。实际上那一刻,我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姚沫身上。来自他的气味,以及他现在只能用“形状”两字来描绘的身体,令人极度不适。不过,这种不适,还只是看到了姚沫的身体,并没有看到脸,因为这一刻,他的脸正好挡在了长歌的身后。

长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缓缓地朝旁边挪了一步。

我看到了姚沫,看到了他的脸。那一刻,我脑海中跳出一个名词——恐怖谷。

恐怖谷

恐怖谷这一名词,来源于恩斯特·耶特斯(Ernst Jentsch)于1906年发表的论文《恐怖谷心理学》。他的这一名词被弗洛伊德在1919年发表的《恐怖谷》中再次提到。而真正令它成为一种理论,还是1969年由日本机器人专家森昌弘提出的。

恐怖谷理论——当非人类物体与人类的相似度达到一定程度时,人类对它们的反应就会变得非常反感,甚至感觉害怕。哪怕,这种非人类物体与人类有一定的差别,也无法阻止人们感觉对方僵硬狰狞,宛如行尸走肉。

说得再浅显一点,很多人形玩具或者机器人的仿真程度越来越高了之后,按理说,就越能得到人们的好感才对。但这种仿真程度到了一个临界点时,这种好感反而会变成一种反感,甚至恐惧,直至谷底的那种。又比如说那种仿真婴儿玩具,就算现在如此畅销,也始终是惊悚片里的常客,并始终令很多人感觉害怕。

此时,在我看到姚沫的脸后,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就是“恐怖谷”这一名词。诚然,我依旧能够捕捉到他曾经的模样,毕竟头骨并不会随便改变。但他的整个脑袋上光秃秃的,没有了一根毛发,就像一颗被剥去了蛋壳的煮熟的鸡蛋。他的眼睛紧闭着,没有睫毛的眼睑就像人为画上去的两条横线。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如同已经死去几小时的尸体一般。

他更像一个供人耍玩的玩具,具备着人的模样,却没有人的灵魂……或许是因为他没有了头发的缘故,令他的后脑勺看上去鼓得特别高。此刻端详着他的我,有种错觉——就好像他的大脑还在正常运作,脑组织还在正常蠕动,甚至正常思考着。

这时,来自隔壁精神病院的光,在门窗缝隙间突然灭去。我知道,警队的现场勘查活动已经结束了。我扭头朝着房间唯一的一扇窗户往外望去,正是隔壁大楼灰色的外墙墙壁。六个无辜的人,在精神病院大楼里诡异地死去。她们的死法,让人感觉是某一种强大的思想,如同电波一般进入她们的灵魂深处,并将她们控制。然后,本已经受了重伤的她们,被这一思想控制着,用自己最后的气力砌了一堵墙,并且将自己封印在各自的房间里,静候死亡。

房间……

我不由自主地朝这一刻所处的房间门口退了一步。

此刻的姚沫不也是被封印在这么一个房间里吗?濒死的他,岂不是也正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等待着死亡降临吗?而将他封印于此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晓波,知道吗?我这几年时不时思考一个问题。马斯洛需求层次论的第二层——安全需求,你应该记得吧?人们都说,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和安全需求都是非常容易实现的,所以现代人基本上都是从第三层需求——情感需求开始往前发展。可实际上,这话说得不对。什么是安全需求呢?安全需求真的就只是有一个温暖的窝巢,大自然的风风雨雨伤害不到自己的角落吗?”长歌的声音柔软起来,令我听起来非常悦耳,“并不是这样的。晓波,安全需求其实并不是这么容易与简单的。我们告别青涩,于这人世间缓步行进。我们看到了美好,却也看到了丑陋。我们收获了爱情,却也学会了仇恨。可惜到了最后,当我们发现幸福总是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一刻,不安全感终于显露出来。于是,我们开始一砖一瓦地尝试筑起四面墙,再筑起一座城,将自己围困在城的中央。我们见到的善恶越多,那城墙也越高。到最后……”

我再次往后推了一步,目光所至,依旧是紧闭着双眼的姚沫。这一刻,他好像正散发着一种磁力,将我锁定在他的世界里,无法挣脱。长歌的声音继续:“晓波,到最后,我们用来保护自己的城,变成了囚禁自己的牢笼。我们被封印在高高的城墙之内,又发现,原来这并不是一座城。因为这城里没有世界,只有自己。也就是说,我们认知世界里的自己的世界,其实不过是一个房间,房间的门窗,被自己锁死了。嗯,晓波,我们都将在这房间里腐烂,这里,就是我们的坟茔。”

我开始迷乱起来,我眼里是姚沫那呼吸尚存,却又没有了灵魂的躯壳,正是长歌所说的那片坟茔中爬出的活死人。我耳边听到的是悦耳且能够激起人共鸣的话语,开始拨动我内心深处的某根弦,将这些年我所看到的人间悲剧一一剖析开来,那里充斥着污浊肮脏。难道不是吗?这人生,何尝不是需要终日与这些悲情故事相伴呢?离合悲欢,本就是人间游戏吗?

我想得有点远了,开始迷离了……

这时,我身前的长歌冷不丁将我推了一把。我猝不及防,连退两步,出了姚沫的房间。紧接着,长歌也快步走了出来,并将身后房门一把关上。

“对不起。”他莫名其妙地对我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瞪大了眼睛,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半晌,我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说对不起?”

“没什么。”长歌扭过头,没有看我的眼睛,“我不该对你说这些东西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经历着这样让人抓狂的人生。你……”他顿了顿,“还有王栋,你们都过得很好。”说完这话,他又掏出了烟,可空气中的恶臭还在,令他自己都忍不住皱眉,又怎么可能吸烟呢?于是,他大步朝着楼梯间走去,接着如同逃亡一般跑了起来。

我自然不可能一个人留在这四楼,也快步跟上。到楼梯间时,我抬手将四楼厅里的灯按灭。姚沫的房间里没有关灯,但光亮并没有从姚沫房门的缝隙里透出来,说明长歌所说的林珑将姚沫完全密封确实做得彻底。此刻的四楼没有一丝光亮,不像十几分钟前,我跟着长歌上来的时候还有隔壁楼的余光照射。黑暗一片的厅里,某个位置隐隐的光亮,开始变得显现起来。

我抬头,发现某个墙角上方有一个小小的木框,就像很多家庭摆放财神的那种木框。木框外面,放着两盏亮着的微光电蜡烛,以及一个香炉。而木框深处,摆着的却不是神佛雕像,而是一个镜框。我忙拿出手机,按亮了手电筒,对着那镜框里照过去……

一张黑白相片,相片里有四个人。中间是两个两三岁的孩子,都穿着白色的围兜,头发一个长一个短,模样却非常相似,好像两个洋娃娃般可爱。她们身旁,是一男一女端坐在两边,也都长得很好看。女人还烫了头,发丝微圈,美丽又熟悉……

这一定是多年前被枪毙的莫莉,以及她那被锯成两截的丈夫景润生。至于那两个孩子……

他们都还在人间。其中一个,就是一墙之隔变成了植物人的姚沫,另一个……就是此刻楼下安睡着的精神病人林珑。

我又想起了戴琳。那天走入学院路8号的她,会不会看到过这张相片呢?尽管那木框摆放的位置很不显眼,且在高处。尽管,每一个走上四楼的人,都会皱着眉头,害怕多看一眼这里的一切,害怕多闻到一丝这里的气味。但是,万一那个下午,戴琳如我一般,随意的一个扭头、一个抬首。接着,她看到了和自己容貌酷似,却死去多年的女人的相片。那一瞬间,她,会有何感想呢?

我不敢往下联想,却又忍不住往下想……因为,我想到这栋楼里还有一个具备太多可能的林珑。那天下午,林珑一定见到了戴琳。在林珑的认知世界里,对多年前她母亲的印象,一定还停留在相片里的模样。而戴琳的长相,酷似相片里的那个莫莉。那么,突然看到戴琳的林珑会做何举动、有何想法……本就不正常的她,又是否会在见到戴琳的瞬间,出现过激的行为呢?

她应该没有什么过分的表现,否则张铁会第一时间告诉我才对。那么也就是说,在林珑看到和自己母亲酷似的戴琳的那一刻,她没有丝毫反应,就好像她压根就没有留意到戴琳的容貌一般。抑或……她所看到的戴琳,和照片中的莫莉并不相似。

我想,很可能是后者吧。四年过去了,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尤其是对于三十岁以后的女人,四年是可以将她曾经的芳华都抹干净的。四年没有见过她了,现在的她,还是那个我曾经熟悉的模样吗?

就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二楼。长歌并不在,他径直往一楼去了,应该是迫不及待地去点上一支烟吧?我朝着二楼最里面那个房间看了一眼,此刻的林珑,睡得很沉吧?她有做梦吗?梦里如果有长歌,那一定是美梦,而有姚沫,可能就是噩梦吧?

就这样继续想着,我迈步到了一楼。来自姚沫房间的恶臭味也终于淡了,可那股子发霉的味道却又浓烈起来。我循着这霉味的来源,向通往地下室的木质楼梯看了一眼。因为没有灯,楼梯尽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可这霉味分明是从下面传上来的。我倾着身子多瞟了一眼,发现那片黑暗中,似乎有一扇紧闭的黑色铁门。

“在看什么呢?”长歌从院子里探头过来,对我小声问道。

“没什么。”我耸了耸肩,往门外走去。

我们很默契地走出学院路8号,走到之前摆放在门口的两把椅子前。不过,我俩都没有坐下。不远处停着的警车已经开走了,警戒线却还在,说明还有同事在现场值守。尽管如此,这学院路还是空寂异常。路灯昏暗,也没有多余的声响,我们宛如置身于一座无人的城。

长歌将手里的烟头随意扔到地上,叹了口气:“所以,我想回去了。我想,我真的受够了。”

我点着头:“回去吧。到那边,医疗技术也好一点。林珑换个新的环境,应该会好得更快。”

长歌听我说完这话,微微笑了笑,他望向我的眼神收拢了。接着,他扭头去看我们身前那条铺满了雪的街道,喃喃地说了句:“尘归尘,土归土。属于天堂的终究属于天堂,生活在地狱的还是让它待在地狱。”

他的语调变成了话剧中的腔调,如吟唱一般:“我,像一滴水来到这人间,要在浩瀚的大海里找寻自己的同伴,结果未能如愿,到处扑空。最后,我连自己都迷失了方向……”

他转身望向我:“晓波,这是莎士比亚的《错误的喜剧》中第一幕第二场中的台词,说的好像就是我,不是吗?”他顿了顿,伸手去搬那两张椅子,“晓波,我有点累,想睡了。”

我也意识到之前我们打趣的彻夜长谈,又怎么可能再兑现呢?最终,我也挤出笑来:“很晚了,我也要走了。”

说完这话,我转身朝停在街口的车走过去。

走了有十几米,我隐约听到身后传来长歌的声音,说的好像是一句“后会有期”。可是,我转身去看,却只看到正缓缓被带拢的铁门。

“哐啷!”铁门合上了,他将自己封印入一座弥漫着死人气味的城里。

一个叫刘思宇的女同学

我回到王栋家时,已经一点多了。他的这栋新房子是复式楼,所以我不用担心自己洗刷的声响,吵到在楼上酣睡的他与他媳妇。待我躺到床上时,已经快两点了。混乱的一天,却意外遭遇了一个不安宁的夜晚,所见所闻千头万绪,似乎有必要理一理,可头挨着枕头后,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梳理。又或许是太累,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王栋的媳妇是搞体育的,以前在省青年队打排球。到了规定年龄,也没出过啥成绩自然就给刷下来了,回到了市体委,过着有她不多没她也不少的无聊生活。她和王栋是家人张罗相亲见面好上的,据说见面之前,姑娘看了王栋相片,印象挺好。说亲的大姐又说了,王栋这孩子不矮,高高大大满脸都是笑,很是讨喜,有房有车,收入也挺不错。不过,大姐唯独没说王栋是干什么的。

姑娘去和王栋见面时穿着平跟鞋,怕个头太高吓跑了王栋。两人坐在咖啡厅里,各点了杯喝的,介绍人就赶紧找理由走了。两人也都不是情场老手,坐那儿有点尴尬,不知道聊些啥。正好那天,姑娘出门前化了妆,粗手粗脚的,画了个一上一下的大浓眉。王栋瞅着实在别扭,便没忍住开口说:“你这眉毛不应该这么画吧。”

姑娘打小搞体育,性子也直率,没有别人家女子矫情。听王栋这么一说便问:“那要怎么画呢?”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来二去聊得挺欢。到最后,王栋就问:“他们没告诉你,我的职业吧?应该是怕说出来把你吓跑。”

姑娘问:“那你干吗的啊?”

王栋说:“我在殡仪馆上班。”

姑娘笑:“也没啥啊,你这高高大大的身板,去扛尸体应该也是一把好手,挺合适的。”

王栋就急眼了:“我不是扛尸体的,我是……我是正儿八经专业出身的入殓师。”

姑娘便又问:“入殓师是干吗的啊?”

王栋答:“就是给尸体化妆的。”

“嗯,那正好,以后我们真在一起了,天天出门你给我化妆,我岂不省事啦!”姑娘笑着说道。

他俩在三年前结的婚。婚后姑娘从体委出来了,自己创业办了个儿童排球培训班,弄得有声有色。两人性子都大大咧咧,便少了很多是非,小日子过得挺好。不过,他们和我一样,也还没要孩子,说晚点,等条件允许一点再说。

早上八点刚过,房门就被王栋捶得啪啪响。我揉着眼睛开门,只见这两年因为秃顶而剪去了一头长发的王栋,顶着自己那个灯泡一般发亮的光头,冲我挤眉弄眼:“你今天事多不多?”

我一头雾水:“没啥事,怎么了?”

“记得刘思宇吗?班上的文艺委员,会跳芭蕾舞的那个。”王栋问道。

我翻了下白眼:“有点印象,听说后来去了法国,怎么了?”

王栋:“就是她。嘿,昨晚我和她联系。她回海城了,我约了上午十点,去酒店接她聊天吃饭,还跟她说了,你小子应该也会去。”

我看表:“那你也没必要现在就拉我起床吧,我昨晚两点才睡。”

“吃早餐不需要时间啊,得!那你继续睡吧,我一个人去会班花去。”王栋人到中年后,依旧一副讨打的范儿。

我便探头出来朝楼上看:“嫂子呢?出门了吧?”

王栋点头:“嗯。”

我笑了:“难怪你在这儿浪。”说完我扭头,朝着洗手间走去,“二十分钟收拾妥当,陪你出门。”

王栋在身后喊:“最多十分钟。”

我将洗手间的门“啪”一声关上:“爷还要大号。”

因为我的档案已经调到省厅了,所以也不用去局里报到。王栋这小子今天休息,不用上班。因为要见的是班花级别的姑娘,所以没开我的车,开着王栋家那台霸道出了门,毕竟气派不少。路上我给王栋提了一嘴,说昨晚去见了邵长歌,还说了他要回美国的事。王栋随口应了一下,也没有过问太多。毕竟这几年里,长歌变得越发古怪,他的处境我们又帮不到什么,便多少有点避免提他。

等王栋去星巴克买早餐的时间,我给局里打了个电话。不过,我并没有打给队里的同事,而是打给平时专门负责妇女儿童走失的同事,问了下前一天报案的失踪人口戴琳案目前什么进度。在等她查阅记录那会儿,我甚至还想,会不会收到已经销案的好消息。但最终,她告诉我并没有任何新的进度。

王栋自然不会知晓我心里有什么秘密,他提着食品袋上车,催促我朝滨海酒店驶去。最终,我们居然比他和刘思宇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小时。我们将车停在路边,放下车窗,喝着咖啡,嚼着三明治。雪夜之后,一抹骄阳暖暖地照在我们脸上,那感觉特别舒服。我们又开始胡扯一些没心没肺的话题,笑得很开心。

实际上,人到中年后,变得越来越不喜欢深沉,只想简单纯粹。所以说,我也不知道同样已迈入中年的长歌是怎么想的。我们一起经历了少年、青年,又一起走到今时今日。尽管其间我们的友谊遗漏了七年,但那七年里,纵然相隔万里,却也没有感觉到什么距离。我们依旧会在空间里互损,在网络上打趣,并肆意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对方,毫无保留。反倒是后来,他回来后,虽近在咫尺,却慢慢生疏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彼此似乎都没有错,也都没有刻意要与对方拉大距离……或许,就像歌里说的吧——不是我们自己变了,而是这世界变了。又或许,如他所说,我们都在筑起一座城。只不过,他的那座城并没有留下门窗。他防范着别人进入的同时,也斩断了别人迈入他的世界的路径。最终,城变成了一个囚禁自己的房间。

十点整,刘思宇准时打电话过来,说自己一直在一楼咖啡厅喝咖啡等我们。我和王栋笑了,说我们就在咖啡厅门口的车里,也在喝咖啡。紧接着,就看见酒店一楼的落地窗那里,一个穿着粉色风衣的女人站起来,冲我们拼命挥手。我便率先下车,发现还坐在副驾位上的王栋躲躲闪闪,急急忙忙地扭头,朝着身后座椅上伸手。只见他拿出一顶帽子戴上,才拉开车门下了车。

见我瞪他,王栋便讪笑:“不是想在老同学面前有个好的印象吗?现在秃瓢了,总得戴个帽子吧。”

我也笑了,和他一起朝着咖啡厅方向挥手,快步走了过去。

可能是国外的水土确实比较养人吧,刘思宇似乎还是当年高中时候的模样,不过气质变得成熟了很多。她很礼貌地站起来,伸出手要和我们握手。我和王栋都愣住了,迎合着她。然后她说:“刚才隔老远我就注意到路边那台车里,坐着个秃子在啃三明治,想不到居然是你王栋。”

王栋蒙了,他那顶花哨的棒球帽一下就没了意义。最后他挤出一个智障小孩般的表情,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们就这样简单地拉开了话题,也很快重拾当日少年相处时的亲切。这种感觉,特别舒服。刘思宇便问了:“我听说邵长歌也回来好几年了,为什么你们没有把他一起叫过来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说我昨晚都和他在一起,只不过今天没有专程叫上他?王栋便抢先搭话了:“他又要回美国了,这些天事情比较多,所以没通知他。”

刘思宇“嗯”了一声,然后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道:“其实高中时候,我挺喜欢他的。不过,那时候的他眼里只有林珑,咱插不上。”

这时,王栋冷不丁蹦出一句:“其实,高中时候,我也挺喜欢你的。”

我一扭头,见戴着帽子的秃瓢男王栋的脸居然红了,便抬手朝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你上次不是说高中时代暗恋的人,是校田径队的斑马姐吗?怎么这一会儿又扯着我们的班花来开涮了。”

王栋笑:“阶段……那都是一个阶段。有个阶段暗恋斑马姐,还有个阶段喜欢刘思宇,这不冲突的。”

刘思宇也笑了:“嘿!看不出你小子那时候还挺忙的哦。”

王栋做害羞状:“我内向,这你们也都知道……”

大家便都乐了。可刘思宇笑过之后,竟然又将话题引到长歌身上:“长歌找到林珑了吧?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很少和大家联系,啥事都还不知道呢。”

王栋便没接话了,扭头看我,似乎关于长歌和林珑的事只有我才有发言权。我犹豫了一下,笑容也不自觉地收住了:“他们……他们也还好吧。这几年里,他们经历了不少事,也有苦难。不过,他们要一起去美国了。”

“哦。”刘思宇点头。她应该不知道林珑有病的事,否则她也不会刻意聊起这个,我们老同学都刻意回避的话题,“我还是八年前在美国和他见过一面。那次他听说我到了美国,专程开了四小时的车从学校到我住的酒店。我那天挺激动的,还……”她笑了,“还专门打扮了一下,香水喷得我自己都打了两个喷嚏。嘿嘿,现在回想起来都特傻。谁知道……谁知道……”她的笑容依旧,不过这笑容绽放的同时,眼角隐约的鱼尾纹也被我捕捉到了。

她的笑容略显酸楚:“谁知道,他带了个女孩子过来,个子很高,很丰满,长得也很漂亮。嗯,最起码比我漂亮……”

我和王栋都有点尴尬,看来刘思宇将我俩当成了倾诉陈年情史的闺蜜了。可我们又不好意思打断她此刻泛滥的情感,只能配合听着。王栋甚至还点着头莫名其妙嘀咕了一句:“怎么会有你漂亮?”

刘思宇自己应该也察觉到了气氛怪怪的,连忙耸肩,令自己的笑容再次璀璨:“那个姑娘真的很漂亮,身材也很好。据说他俩是同一年去美国的,没过多久就在一起了。那天我们一起聊天,长歌还给我说起,要领着那姑娘回国结婚什么的。”

“回国结婚?”我反问了一句,“你说的是八年前,也就是长歌临回国的前一年?”

“嗯,是的。”刘思宇点头。

我迷糊了,从来没有听长歌说起自己在美国时有过女友。当然,都是成年人,或许有过,他本也没有必要和我们说。但现在听刘思宇这么一说,那女友和他并不是露水姻缘那种。甚至,他们还有计划一起回国结婚……

“可能后来又分了吧?”我点着头,“据我所知,长歌是独自飞回来的。我想,那姑娘可能是留在了美国,想要那张绿卡吧?”

“不会吧……我记得长歌临回国的时候,在网上我还问过他这个问题。长歌依旧是说和女朋友一起回的。”刘思宇一本正经道。

我皱眉了。没错,长歌从没有和人提起过这么个女友。况且,我所知晓的,是他一个人飞回国。只不过在后来转机回海城时,又和同样要到海城大学任教,那个巨人观女尸案的死者顾琴同一个航班罢了。

那么,他这个女友到底有没有回国呢?抑或,还有什么事情在长歌生命中轰轰烈烈过,只不过他没对人提起,也不想再提起?

我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了,拿出手机给市局档案科的小姑娘发了个信息:“能帮我查一下七年前海城某个市民的出入境航班情况吗?”

档案科同事估计正闲着,过了一分钟便收到了她发过来的信息:“给我姓名和时间。”

我想了想,大致估计了一下长歌回国的月份,然后和长歌的姓名一起发了过去。同事回信息又很快:“要身份证号码。”

我笑了笑,发信息:“1980年生人,你自己帮我查。”

刘思宇见我表情严肃,不明白我在想些什么,便没和我扯长歌的事了。王栋这家伙又粗枝大叶,压根就没多想什么,扯着刘思宇聊起了其他同学的事。我把玩着手机,自顾自地望向落地窗外,暗暗想,这长歌啊,看来也不是多么深情的一个人儿。

几分钟后,我手机响了。局里的同事直接打来电话:“夏队,查到了他的航班。”

我便站起来走到旁边:“那飞机上有女性中国公民吗?”

同事便乐了:“夏队,是国航的飞机,而且是大飞机。347位乘客,其中有302位中国乘客,女性乘客也不多,只有123位。请问夏队,你是要我查其中哪一位呢?”

这问题还真把我问住了,对方那个女孩姓甚名谁一点头绪都没有,便说:“得了,需要你查的时候再喊你吧。”说完这话我挂了线。

要说吧,我在队里的口碑一直都是比较冷静的那种,不像李俊的急性子,说风就是雨。不过,再如何冷静,也始终是个做事习惯了大刀阔斧的警察,很想大声地质问邵长歌,为什么要隐瞒此事?毕竟他在美国一度有过一个谈婚论嫁的女友的事,在我看来,压根就是对他所伪装的深情的一种反驳。甚至可以说是对林珑的一种辜负。他一度在我脑海中的深情人设,崩塌得如此突然,也如此彻底。只是,我纵然因为职业缘故见多了罪恶,又怎么会随意将身边人想成恶魔呢?我也永远不可能想象到,真相最后揭晓时,会多么令人毛骨悚然。

我没有回座位,转身走出酒店,到了马路对面没人的位置。我打通了邵长歌的电话,他没接。我心里依旧愤愤,想要再次拨打过去。这时,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晓波,有什么事吗?”长歌在电话那头问道。

“你怎么换号了,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我如此说道。

长歌没有说话,半晌,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我不在海城,今天有点事出来了……”

我没等到他说完,便直接开口问道:“长歌,你在美国时是不是有过一个一度要结婚的女友?而你七年前回国,本来是打算和她回来结婚的?”

话筒那头的长歌应该被我的话问住了。他,再次选择了沉默。

始终是人家的私事,我也不可能真的刨根问底,酸他几句就够了。于是,我又嘀咕道:“得了,也没啥事。就是觉得你小子……唉,你比我想象的要坏。”说完这话,我将电话按掉。

我苦笑,我了解长歌吗?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这么多年来,我所认识的他,似乎始终有着两面,让世人所见的那一面光鲜明亮。同时,又总有某些所见所听,让人感觉他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时,那个陌生号码却打了进来。距离刚刚通话仅一两分钟,他又给我回电话了。

“喂!”我没好气地应着。

“晓波……”他的声音较之前低沉了不少,甚至让人感觉此刻的他很冷静,也很理智。

他没容我应,便径自开口了:“没错,我在美国的时候确实有一个女朋友。不过,我觉得我和她的关系更多的只是性伴侣而已。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又来自同一座城市,甚至有着很多关于这个城市的同样记忆,年岁又相仿。所以,对于我和她来说,与对方在一起,是理所应当的事。可那是在没有选择的异地他乡,并不能说我和她就真的如何两情相悦。”

“性伴侣?”我冷笑了,“长歌,你在刷新你在我心中的下限。”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讥讽而流露不快,语调依旧缓慢有力:“在回国之前,我和她就协议分手了,到海城后路归路桥归桥,在美国相处的事,彼此都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晓波,你知道我回国是为了什么。我顶住家庭的压力一意孤行地回来,是为了林珑。那么,我又怎么可能再与别人好呢?”

我打断了他:“长歌,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实用心理学专家,对于催眠治疗是很有心得的。那么,你所说的与对方协议分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说服了她接受你提出的分手。甚至,你用了大量的心理暗示,令她接受你的计划建议。”我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是回来结婚的。所以,你所说的在美国就协议好了分手,有点假。长歌啊,看来,我真的要重新认识一下你了。”

长歌沉默了。这次,他的沉默维持了很久。

“晓波,你认识的我,一直都不是真实的我。而且……”他顿了顿,“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你就会发现,真实的邵长歌,就是来自地狱的魔王。”

说完这话,他挂线了。同时,我发现我们刑警队的紧急通知群里,有新消息闪动着,便径自点了进去。

“全城通缉极度危险重犯邵长歌!”——新信息开头是这么十几个字。

同类推荐
  • 江湖·泪

    江湖·泪

    国内首部王家卫风格武侠,同名影片即将全国上映与从不同的文字,与众不同的情感,与众不同的情节,与众不同的结构带给你一个与众不同的江湖。关于爱,关于生命,关于自由,关于理想,关于破灭,关于孤独
  • 唉,我的沧桑50年

    唉,我的沧桑50年

    平凡的命运充满癫狂诡异,真实的人生犹如魔幻现实。本书描写了主人公赵超美从三年自然灾害、文革、下乡、下海、下岗一路走来的悲喜人生。
  • 海伯利安

    海伯利安

    8世纪,地球已被黑洞吞噬,人类在银河系中建立了霸主政权,但一颗偏远星球上的某个传说,却将带给人类灭顶之灾。在这颗被称作海伯利安的星球上,据说潜伏着一种名为伯劳的嗜血怪物,朝圣者们可以组队去向它许愿,一人能够梦想成真,而余下诸人都将失去性命。在人类末日前夜,最后一支由7人组成的朝圣队伍出发了,他们每个人都有极度渴望之事,也有着隐藏心底的秘密,而其中一人正掌握着全人类的命运。
  • 柳树街故事

    柳树街故事

    书中所描写的数十位人物都是左邻右舍的乡亲,甚至在生活中可以找到他们的原型。农民的喜怒哀乐,水库工地、铁路工地、抽黄工地,以及对人情的冷暖都有着深切的描绘,亲切自然。缱绻动人、荡气回肠的乡村故事,寓政治风云于民俗民风之中。全景式地描绘了作者家乡关中合阳这块黄土地上的社会变迁。
  • 最璀璨的银河:刘慈欣经典作品

    最璀璨的银河:刘慈欣经典作品

    本书精选了刘慈欣的11篇经典短篇作品。这11篇作品中有7篇获得了中国科幻银河奖,本产品可谓是“最璀璨的银河”。正是这11部精彩的作品,给《三体》的诞生奠定了基础,这些作品,像一群璀璨的星星照亮了《三体》的前夜。没有这11部作品的“厚积”就没有《三体》的“薄发”。这11篇作品恢弘大气、想象绚丽,既注意极端空灵与厚重现实的结合,也讲求科学的内涵与人文的美感,具有浓郁的中国特色和鲜明的个人风格,为中国科幻确立了一个新高度。
热门推荐
  • 太上洞玄灵宝赤书玉诀妙经

    太上洞玄灵宝赤书玉诀妙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外双煞

    天外双煞

    原本祥和的一天,两个在公园休息的少年被一颗紧急迫降地球的彗星砸到,上面高级外星人秉承着外太空互不干扰条约,将两个少年进行不同改造复活,一个成为高科技人形兵器,一个成为不断计划的肉躯,至此两个互不相干的人走上了为自己理念而战的道路。
  • 2号仓库

    2号仓库

    世界上总会有一些科学所无法作出解释的事情存在,而在2号仓库,你可以找到任何你想知道的答案。在2号仓库里,存放着数不尽的物品,而这些物品都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附送一句:超人为什么会飞?因为那条红色三角裤。【新书一本,渴求大家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 完美AI

    完美AI

    神秘人突然出现,将人类的欲望无限放大……
  • 月球档案

    月球档案

    故事背景围绕着1945年12月5日在大西洋上巡弋的美国19轰炸机飞行大队开始的,作品多采用叙述的过程,切身实地的讲述当时发生的故事,以及在大西洋上消失的19飞行大队的原因和经过;故事主人公是一名华裔美国飞行员,复仇者式鱼类轰炸机的雷达操作员,所率领他们的是美国空军上尉泰勒,是一位极有经验的飞行员。1945年12月5日,泰勒上尉作为第19飞行队的队长,他率领我们飞行队从佛罗里达洲的劳德代尔堡机场起飞。他和14位飞行员驾驶着5架复仇式鱼雷轰炸机,去执行一项飞行训练任务。我们的任务是飞一个三角形航程,向正东方向飞过巴哈马群岛,接着向北飞行,然后沿三角形最后一个边线返航。
  • 装甲联盟

    装甲联盟

    C.D.23.50年,【五维革命】爆发,【精神感应搭载系统】诞生,新的战争兵器应运而生,同时世界格局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世界各国纷纷联合,组成了五大主流联邦:“利坚联邦”“维埃联邦”“共和联邦”“格兰联邦”和“帝国联邦”。但搭载系统发生的致命系统BUG,导致世界陷入紊乱。各联邦为了挑选搭载系统适配者,最终发现只有少女才能驾驶最终机甲。被系统选中的机师少女成立了【装甲联盟】她们在各国边境线上集结,战场也随之转移至此。远离了战火的外界势力隔岸观火,他们用【TankGrils】称呼这些战争兵器。被命运操控的少女们被卷入战争旋涡的中心,她们背负一切,勇敢前行……最终恢复了和平……从而另一位邪恶的科学家在一座小岛上研发了由系统为男子为战斗机甲,而这座座岛叫艾斯坦然岛中,为全部男子学院的机甲学院。《装甲联盟》女子们将面临怎样危机……
  • 星空下的17岁盛夏

    星空下的17岁盛夏

    她叫薛依依,蓝斯学校的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她的来历无人知晓,只知道,她靠着学校的助学金,奖学金生活,是学校唯两两个免学费贫困生之一……他叫余硕枫,一名韩国偶像练习生,因其所在公司决定在中国举行一次试演而来到自己原本的出生地中国……
  • 元气骑士英雄坛

    元气骑士英雄坛

    元气骑士同人作之开局一把枪之废柴修炼流之奇遇不断之主角性无能之日系轻小说腔之羁绊的力量之扮猪吃老虎之爽就完了。简介:在古老的元气大陆之上,掠夺了魔法石的魔物们统治者绝大多数地区,并对人类的家园虎视眈眈,战争一触即发。元气骑士们能否守护和平?……算了,其实我只想写一篇组团修真打怪兽的故事(ˊ?ˋ*)?
  • 众神遗世

    众神遗世

    这是一个神奇而混乱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诸神陨落,英雄匿迹,半神叛逃;人类绝望,妖魔霍乱,入侵者虎视眈眈。千万年前诸神未曾完成的职责,如今将落在凡人的肩膀上——于是,手无寸铁的他们,毅然负起守护世界的任务……“倘若世界再无曙光,那我们便杀出一个黎明!”ps:生活艰苦,希望我书里的每一幕,都能喂你一口甘甜,为你充一份电!(?,,?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