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个欲雪还晴的下午,路小余悄然回到石头城。
城头兵卒老远就认出了路小余,待其走到城门下,略作盘问,便打开城门放他进去。
雪停了,天却更冷。
殷历丑月,本该有庆典活动,但对于石头城来说,此事自然太过奢侈。
只要能安生活着,只要那些周人、羌人、氐人和异族人,老实的躲在雪原深处,那便是好日子。
路小余踏着咯吱作响的厚厚积雪,懒懒散散的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一个满脸伤痕的中年汉子。
……
城中最大的那座石头房子里,将军坐在一张狼皮上,面前摆了一大盘热腾腾的羊肉,正端了一爵酒在慢慢喝。
瞅着眼前七八个吃肉喝酒没了形状的老兵卒,将军脸上含一抹淡淡笑意。
这些汉子,都是他带过来的,多年的边城生涯,让大家亲同手足。
甚至,经过生与死、血与泪的清洗,两百多条汉子只剩下了这寥寥数人,这种感情弥足珍贵。
突然,将军的眼角微微抽搐一下。
他猛然抬头,就看见路小余掀开挂在门口的破羊皮,一步跨了进来。
臭小子……
将军霍然起身,手里捏着酒爵,向前一步。
然后,轻咳一声,退回去,若无其事的坐回到狼皮上,道:“哼,还知道回来啊!”
那七八名老兵卒一见路小余,一愣,大喜,哗啦啦全爬起来。
“兄弟,回来啦!”
路小余冲大家抱拳,咧嘴一笑,转身向着将军躬身一礼,单膝跪地,道:“将军,路小余归营延迟,请发落。”
将军眼皮耷拉着,撕了一条羊肉,塞入口中慢慢嚼着,好几个呼吸都不说话。
老兵卒们瞅着将军的样子,一个个摇头苦笑,纷纷躬身行礼,为路小余求情。
将军这才抬起眼皮,冷哼一声,道:“路小余,你可知罪?”
路小余上前半步,躬身道:“知罪。”
“何罪?”
“那几个异族人太狡猾了,我一路追踪,深入蛮荒之地,只弄死了两个,却让其他人给逃了。”
将军刚喝了一口酒,听了路小余的话,差点呛出来。
臭小子,擅离军营,潜出驻地,足足大半年毫无音讯,结果……
在这小子口中说出来,倒好像还差点立了大功?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诸多明面上的掩饰,这惫懒小子,果然还是有脑子。
“罢了,以后没我将令,不得轻易行动。几个异族人,逃了就逃了,倒是你小子,如何,没受伤吧?”
将军瞅着路小余,想要严厉训斥一番,不料,话到嘴边却成了关切。
众老兵卒见状,忍不住神情古怪,一个个努力做出垂手洗耳恭听状。
“多谢将军挂念,我没受伤。”路小余赔笑道。
“本来是要打折你的狗腿的,既然大家都求情,这次便饶了你。”将军坐正了身子,道。
“谢将军不折之恩!”路小余再次躬身,道。
将军面色一僵,心道:‘这小子……这还是人话么?不折之恩……是什么恩?’
顿了顿,将军将眼前那盘热腾腾的羊肉往前一推,恶狠狠的说道:“路小余,你……竟然才杀了两个异族人,
本将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老子便罚你吃完这盘肥羊肉,撑死你算了。
哼,要是你小子吃不完,看本将军如何整治你!”
路小余赶紧上前,老老实实抓起羊肉,大口撕嚼,并发出舒坦之极的……呻-吟。
天寒地冻,在冰天雪地里摸爬滚打了好多天的路小余,终于敞开肚皮一通胡吃。
唯一的小遗憾,便是眼巴巴瞅着将军手中的酒爵,闻着那浓郁酒香,却不敢开口讨要。
看来,等会儿回到自己的石头房子里,少不了得弄两坛好酒解解馋。
此番出去,收获颇丰,但也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身心疲惫到了极致,恨不得大吃大喝后倒头便睡。
将军似乎也知道路小余的心思,耷拉着眼皮,故意倒满了一爵酒,放在嘴边,喝一小口,便会发出惬意的声响。
并,将那浓烈的酒气,淡淡喷到路小余脸上。
啊,外面天寒地冻,石头房子里火盆正旺,令人心情舒畅,浑身懒洋洋。
啊,肥美羊肉,若再能浅饮一爵,方才完美。
……
路小余撕嚼着羊肉,眼巴巴盯着将军手中酒爵,深吸一口酒气,早已无力吐槽。
在前世,这样的领导,坟头……咳咳。
路小余直接掐灭自己的丰富联想,将那遥远而危险的记忆深埋心底,并自行脑补两张交叉的封条——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水深危险,生人勿进!
嗯,对仗不是很齐整,韵脚也不是很周全,留白部分刚好可以盖章……
如此想着,那酒香的勾引似乎淡了些许,一大盘羊肉也很快见底。
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将两只油腻腻的手在衣甲前襟胡乱擦拭数下,路小余单膝跪地,道:“将军,任务完成。”
将军看着路小余,捋了一把花白胡须,淡然道:“那就滚蛋。”
于是,路小余便滚了。
是真滚。
缓缓软倒在地,双手抱头,像一头瘦驴那样,慢慢滚到门口。
惹得将军虎目冒火,几名老兵摇头苦笑不已,均心中暗道:这小子,赖皮!
不过,临出门,他突然停住,爬了起来,转首笑道:“将军,羊肉还有没有了?”
将军愕然问道:“怎么,还没咥饱?”
路小余叹了一口气,道:“我是咥饱了,问题是我爹还饿着呢。”
爹?
将军和那七八名老兵卒尽皆愕然,这小子不是孤儿么?哪里蹦出来一个爹了?
路小余苦笑道:“是这样的……此次追杀那几名异族人,中间出了点状况,一个老人救了我,为感谢他老人家的救命之恩,我便认他为干爹。”
“另外,”路小余补充道,“我-干爹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所以,我便将他带回来,打算以后养老送终。”
说着话,路小余半个身子探出门去,大声喊道:“干爹,进来见过将军。”
阿奴趋步向前,佝偻着高大结实的身子,看起来有些拘谨。
“少……小余。”
“干爹,进来见过将军。”
与路小余擦肩而过时,阿奴低眉顺眼,眼角微不可查的抽搐数下,隐隐有泪光闪烁。
这个少爷啊,还真是令人猜想不透。
明明是少爷出手相救,才让阿奴从那些羌人、周人和低阶修仙者手中逃得一条命,却偏偏……
这下倒好,自己反倒成了少爷的“干爹”,阿奴心中自然五味杂陈。
将军好奇的打量着阿奴,眉头一皱:“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