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帅手握重兵驻扎外地,当国家有紧急事时,崇奉皇帝接受命令,尤其应当以恭顺为主。唐朝李晟在德宗朝时,击破朱泚,恢复唐王朝在长安的统治,功名震惊显耀,为国家同姓的大功臣。可是他曾经带领神策军去四川驻防,归来时将一歌妓带回,四川节度使张延赏派人把歌妓追了回来,于是二人有矛盾。李晟既立大功,皇帝将调张延赏入朝任宰相,李晟上表指出张延赏的许多恶行,德宗不想违背李晟的心意,于是没有调张延赏进京为相。一年多后,德宗派韩滉传达圣旨给李晟,要求他们二人和好,韩滉并要李晟上表推荐张延赏,这样张延赏才当了宰相。然而宰相的任命与罢免,受到大将的牵制和影响,这对国家的政体是个很大的伤害。德宗生性猜忌刻薄,难道对此事能不计较吗?李晟后来失去兵权,原因就在于此。在国子监武成王庙里,李晟本来列于十哲之列。宋考宗乾道年间,皇帝下旨,降于从祀,供于偏殿。孝宗的考虑大约也是由于李晟曾经插手政治,有伤国体的原因吧!
元和六学士
【原文】
白乐天分司东都,有诗《上李留守相公》,其序言:“公见过池上,泛舟举酒,话及翰林旧事,因成四韵。”后两联云:“白首故情在,青云往事空。同时六学士,五相一渔翁。”此诗盖与李绛者,其词正纪元和二年至六年事。予以其时考之,所谓五相者,裴垍、王涯、杜元颖、崔群及绛也。绍兴二十八年三月,予入馆,明年八月,除吏部郎官,一时同舍秘书丞虞雍公并甫、著作郎陈魏公应求、秘书郎史魏公直翁、校书郎王鲁公季海,皆至宰相,汪庄敏公明远至枢密使,恩数与宰相等,甚类元和事云。
【译文】
白乐天担任太子左庶子,分司于东都洛阳。他有诗《上李留守相公》,其序说:“李公来我处游玩,泛舟池中饮酒,谈及翰林院的一些旧事,因而写了这首四韵的律诗。”这诗的后两联说:“白首故情在,青云往事空。同时六学士,五相一渔翁。”此诗是写给李绛的,记的是唐宪宗元和二年至元和六年的事。我以其时间考证,所谓五个宰相,指的是裴垍、王涯、杜元颖、崔群及李绛。绍兴二十八年三月,我入史馆,第二年八月,除吏部郎官。同时任郎官的有秘书丞雍公虞并甫、著作郎魏公陈应求,秘书郎魏公史直翁、校书郎鲁公王季海,后都官至宰相。还有汪澈字明远,官至枢密使,地位相当于宰相,与元和年间的事很相似。
二传误后世
【原文】
自《左氏》载石碏事,有“大义灭亲”之语,后世援以为说,杀子孙,害兄弟。如汉章帝废太子庆,魏孝文杀太子恂,唐高宗废太子贤者,不可胜数。《公羊》书鲁隐公、桓公事,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之语,后世援以为说,废长立少,以妾为后妃。如汉哀帝尊傅昭仪为皇太太后,光武废太子强而立东海王阳,唐高宗废太子忠而立孝敬者,亦不可胜数。
【译文】
自《左传》记载了石碏杀儿子的事后,便有了“大义灭亲”之语,后世便根据这句话为理由,随便杀子孙,害兄弟。如汉章帝废太子庆,魏孝文帝杀太子恂,唐高宗废太子李贤,不可胜数。《公羊传》写鲁隐公、桓公之事,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的话,后世便有了借口,或废长立幼,或以妾侍充当皇后、皇妃的。如汉哀帝尊傅昭仪为太皇太后,光武废立太子强而立东海王阳,唐高宗废太子忠而立孝敬者,这类例子不可胜数。
卜子夏
【原文】
魏文侯以卜子夏为师。按《史记》所书,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孔子卒时,子夏年二十八矣。是时,周敬王四十一年,后一年元王立,历贞定王、考王,至威烈王二十三年,魏始为侯,去孔子卒时七十五年。文侯为大夫二十二年而为侯,又十六年而卒,姑以始侯之岁计之,则子夏已百三岁矣,方为诸侯师,岂其然乎?
【译文】
魏文侯以卜子夏为师。根据《史记》所载,子夏小孔子四十四岁。孔子死时,子夏已二十八岁了。当时为周敬王四十一年,第二年周元王即位,历贞定王、考王,至威烈王二十三年,魏文才封为侯,这时离孔子去世已七十五年。魏文侯当了二十二年大夫才为侯,过了十六年才死,仅以开始封侯的时间计算,则子夏已经一百零三岁了,方成为诸侯的老师,有这种可能吗?
父子忠邪
【原文】
汉王氏擅国,王章、梅福尝言之,唯刘向勤勤恳恳,上封事极谏,至云:“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皂隶。为后嗣忧,昭昭甚明。”其言痛切如此。而子歆乃用王莽举为侍中,为莽典文章,倡导在位,褒扬功德,安汉、宰衡之名,皆所共谋,驯致摄篡,卒之身亦不免。魏陈矫事曹氏,三世为之尽忠,明帝忧社稷,问曰:“司马懿忠正,可谓社稷之臣乎?”矫曰:“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懿竟窃国柄。至孙炎篡魏为晋,而矫之子骞乃用佐命勋,位极公辅。晋郗愔忠于王室,而子超党于桓氏,为温建废立之谋。超死,愔哀悼成疾。后见超书一箱,悉与温往反密计,遂大怒曰:“小子死恨晚!”更不复哭。《晋史》以为有大义之风。向、矫、愔之忠如是,三子不胜诛矣!
【译文】
西汉外戚王氏专权,王章、梅福虽曾上书指出王氏的专权,但唯有刘向勤勤恳恳,上奏章极力陈说,甚至说:“事势不能二大并存,王氏与刘氏不能并立,陛下是刘氏的子孙,应当守持宗庙,不致亡废。而现在国家大权却转移到外戚的手中,陛下的地位已降至王姓差役的地步。应该为刘姓的后代考虑担忧,形势是十分危急的。”刘向的话如此深刻痛切。但他的儿子刘歆则通过王莽举荐为侍中,为王莽管理典籍,首先倡导王莽居大将军之位,并为王莽褒扬功德。“安汉公”、“宰衡”这些名号,都是王莽与刘歆共同谋划出来的。他恭顺王莽直至到王莽篡位,但最后还是被王莽所杀。曹魏陈矫事曹氏,三世为曹氏尽忠。明帝担忧社稷,问道:“司马懿是个忠心正直的大臣,可以说是安定社稷的人吗?”陈矫说:“他是朝廷的人才,但是否为社稷之臣,这就难说了。”司马懿竟篡夺了国家大权。到他孙子司马炎时,便灭魏为晋了。但陈矫之子陈骞竟为司马炎的佐命元勋,位至极品公相,东晋郗愔忠于王室,而子郗超党于桓氏,为桓温谋划废立皇帝的阴谋。郗超死,愔哀伤过度成疾。后见郗超的书信一箱,记载着与桓温的往返密计,郗愔大怒说:“恨这小子死得太晚了!”从此,再不哭儿子了。《晋书》认为郗愔有大义之风。刘向、陈矫、郗愔忠心如此,但他们的三个儿子就死有余辜了。
苏张说六国
【原文】
苏秦、张仪同学于鬼谷,而其纵横之辩,如冰炭水火之不同,盖所以设心者异耳。苏欲六国合从以摈秦,故言其强。谓燕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谓赵地亦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谓韩地方九百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弯,皆从韩出,韩卒之勇,一人当百;谓魏地方千里,卒七十万;齐地方二千余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楚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至于张仪,则欲六国为横以事秦,故言其弱。谓梁地方不过千里,卒不过三十万;韩地险恶,卒不过二十万;临菑、即墨非齐之有;断赵右肩;黔、巫非楚有;易水、长城非燕有。然而六王皆耸听敬从,举国而付之,未尝有一语相折难者,彼皆长君,持国之日久,逮其临事,乃顾如桔槔,随人俯仰,得不危亡幸矣哉!且一国之势,犹一家也。今夫主一家之政者,较量生理,名田若干顷,岁收谷粟若干;蓺园若干亩,岁收桑麻若干;邸舍若干区,为钱若干;下至牛羊犬鸡,莫不有数,自非童马矣孱愚之人,未有不能件析而枚数者,何待于疏远游客为吾借箸而筹哉?苟一以为多,一以为寡,将遂挈挈然举而信之乎?晁错说景帝曰:“高帝大封同姓,齐七十余城,楚四十余城,吴五十余城,分天下半。”以汉之广,三国渠能分其半,此错欲削诸侯,故盛言其大尔。胶西王将与吴反,群臣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非计也。”是时反者即吴、楚、诸齐,此胶西臣欲止王之谋,故盛言其小尔。二者视苏、张之言,疑若相似,而用心则否,听之者惟能知彼知己,则善矣。
【译文】
苏秦、张仪,一同求学于鬼谷子,但他们一个主张连横,一个主张合纵,如冰炭、水火一样互不相容。苏秦主张六国合纵共同抗秦,故称说六国力量的强大。说燕国地方二千余里,甲兵数十万,兵车六百辆,战马六千匹;说赵国亦二千余里,甲兵数十万,兵车千辆,战马万匹;说韩国地方九百里,甲兵数十万,天下的强弓劲弩,都出自韩国。韩国士兵的勇敢,一人可以当百;说魏国地方千里,士卒七十万;齐国地方二千余里,单临菑一地,士卒就有二十一万;楚国地方五千余里,甲兵百万,兵车千乘,战马万匹。至于张仪,其目的使六国臣服秦国,故尽可能描绘六国力量的弱小。说梁地不过千里,士卒不过三十万;韩地险恶,士卒不过二十万;临菑、即墨已经不是齐能控制的地方了;赵国的右肩已被斩断;而黔、巫(今湖北宜昌以西一带)也脱离了楚国;易水、长城亦非燕国所有。然而六国的君主皆耸听敬从,并且把各国大权都交给他们,未尝有片言只语提出疑问诘难。这些国家的君王年纪都不小了,治理国家也有好多年,可是遇到此事时,有如桔槔吸水,被人任意操纵俯仰,这样的国君不亡国就已经很幸运的了。况且一国的势力,犹如一家的事。如今主持一家之事的人,计划一家人的生活,土地有多少顷,一年能收多少粮食;种园多少亩,每年收桑、麻多少;房屋有几处,值多少钱;下至牛羊犬鸡,莫不有个数目。只要不是小孩愚呆之人,没有不能对自家资产一件件数得清楚的,何必要远方的陌生人来替自己算帐或谋划呢?若一个说多,一个说少,你能为他们左右而相信他们吗?晁错对景帝说:“汉高祖大封同姓,齐国有七十余城,楚有四十余城,吴有五十余城,分去了天下的一半。”以汉朝的广大,三个封国能够分去一半吗?这是晁错欲削弱诸侯,所以竭力夸大。胶西王将与吴国谋反,群臣劝告说:“诸侯之地方不到汉朝的十分之二,搞叛乱不是好计谋。”当时造反的即吴、楚和齐地的一些诸侯,这是胶西王的大臣想阻止胶西王参加叛乱,所以才竭力说得小一些。这二事与苏、张之言,很有点相似,但用心则不一样。听取这些议论的人,如果能作到知彼知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