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六年春,距长安千里之外的孟州,张大将军府。
又悬肘练了半个时辰书法了。
真是身在书房,心在球场,练字花费时间不少,成就不大。
一旁站立的嬷嬷,无可奈何的看着张家小千金天然一一俏丽的脸庞以及下面宣纸上丑不拉叽的字。红扑扑的脸蛋如蜜桃般水润有光泽,可手上的那枝笔上的墨都快干了,她也懒得伸进砚台里去蘸一下墨汁。
天然揉了揉右臂和已经麻木的双脚,她嘟起嘴问教习嬷嬷:“懂一点皮毛不就行了吗?再说了,马球、蹴鞠和辩论已经足够用了。”
“傻瓜,因为以后要嫁个好郎君,不然你不配!”
天然撇撇嘴:“习字,难道不是为了修身养性心旷神怡吗?”
“那是漂亮话。嬷嬷说的才是实话。”嬷嬷冲她瞪着眼,使劲拍了下她偷懒放下的手,一拽胳膊肘又悬在半空中一一继续。
……
突然,嬷嬷发现了什么异样,伸手一把拔下天然发髻里的金钗:“有些浮夸,女孩子应该穿矜持一点。”又打量着天然的大红色间裙,不满的啧啧两声,说:“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换掉?”
“春光明媚,春风和煦,如此好时节里不应该打扮娇艳一些,显得神采奕奕吗?”
“不行。否则郎君会觉得你不配。”
“女为悦己者容没错,悦己更重要。难道不是为了自己赏心悦目吗?我爱穿什么都可以。”
“错!你外祖母、母亲、姐姐都是这么过来的。记住,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若想举案齐眉,那都是千分之一的概率,要看造化。只需记住一条,郎君说好那才是真的好!”
“凭什么每件事都以他们为出发点和终点呢?”天然十分不满。
“不凭什么,几千年来就是这样一一以夫为纲,三从四德。”嬷嬷理直气壮。
大男子主义,天然小声嘀咕。
足足练了两个时辰琴棋书画,天然一肚子郁闷,回到闺房,坐在窗台前,气呼呼的摆弄着被拔下的那根镶着红宝石的艳丽金钗。
妆台上四个髻娃娃,看着小主人又累又气的囧样,忍不住掩嘴偷笑,准备逗她开心。
天然对着铜镜一脸正色学着嬷嬷说话,“不凭什么,几千年来就是这样。”
哼,他们说了算?想都别想。
“首先自己要行。”
“其次要有人说你行。”
“再次说你行的人要行。”
“接着你说谁行谁就行。”
四个髻娃娃一个接一个地说着。张府内,正在摆弄着红宝金钗的天然听到她们的妙语不禁扑哧一笑。
“最后谁敢说我不行!”心绪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好转的天然总结。
东方先生最了解自己了,身不得男儿列的自己偏心却比男儿野,向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至于人品才学“行”还是“不行”,终究是君王长辈说了算。自己还是抓紧时间享受这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在她眼中婚后的日子就像小鸟断翼鱼儿废鳍一样,没有生机。
“前日晌午,父母又辞去了武术师傅,专心为奴觅一个如意郎君。”天然叹了一口气。
“招亲!”髻娃娃们瞬间激动起来。
“状元招亲?不知的是,老家中是否还有糟糠妻和一群孩子们?”
“抛绣球?眼缘合了,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比武招亲?武艺高强并不代表人品才学也高人一等。”
小寒、大寒、小暑、大暑,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帮小主人出谋划策。
这四个可爱的小家伙是姨妈送给天然的,可见连生三子的姨妈有多疼天然。
金灿灿的髻娃娃笑容可掬,是西山万寿宫的许元道长赠予裴相的,薄薄的金箔身躯,玲珑剔透,讲话风趣,人情世故练达。
别小看了她们,她们不光是宠物,还是吉祥物。在正月初七那日,她们还是贴在门上的人胜,有趋吉避凶镇宅之用。
思来想去,可怜天下父母心!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张将军和王娘子为这颗掌上明珠操碎了心。
幼女天然窈窕秀丽、天资聪颖、文武双全……真是看尽世间好男儿没有一个般配的。
这时,正往天然闺房走来的王娘子边走进房门边不由责怪张将军:“都怪你。让她读那么多书,见过世面的女子,满脑子奇奇怪怪的想法,一提‘婚’字就说——那是昏了头的女子干的事叫婚礼。不过话说回来,我也舍不得天然。”
“那就让女儿多陪陪您二老啊!”天然听到立刻接口。
“这可不成,女儿家终究要有个好归宿,嫁人生子。有孩子承欢膝下,共享天伦,给你养老。”王娘子用手点了点天然的额头。
王娘子转过头和张将军说,“我再托长安城里的姐妹们打听打听哪家公子人品端正……”
“杨家大郎本份,门第相貌也不错。”张将军抛出第一人选。
“个子矮了还没天然高。”王娘子立刻否决。
“李家三郎个子魁梧,口才学问首屈一指。”张将军抛出备胎人选。
“你看他那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就知道以后要纳多少小妾委屈天然了。”再度否决。
“陈家六郎,家世门第才学都堪称一绝,个子高性子也沉稳,没有花花肠子。”
“这……这……确实好,可万一有更好的呢?”王娘子唯恐有漏网之鱼犹豫不决。
张将军:张三郎……
王娘子:李四郎……
张将军:王二……
王娘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张将军和王娘子又增加了新的人选,自顾自的说着,把天然当成了空气一般,天然觉得自己在这场讨论中是焦点人物,可在话语权中却是透明人。
父母之命才是王道,髻娃娃躲在桌角角落,看着小主人的怂样忍不住偷笑。
张将军夫妇突然想起了女儿的存在,抛来一个象征性的问题,“天然,你觉得呢?”
“都、不、好!”天然撅起小嘴,一肚子不满,“再说我觉得有何用,你们二老觉得好才是真的好!”
“我就说了,再挑挑、再挑挑看。”王娘子又没有开始催婚时那么迫切了。
“当心挑花眼,千挑万挑挑个漏灯盏。”张将军皱起眉头,声音一沉,显然生气了,再过个几年或许就轮到人家来挑天然了。
“是呀,我又拿不定主意了。”王娘子重启着急状态。
唉——这是本月第五十六次唠叨了,天然用红宝金钗偷偷的在桌角又刻下一横。
她心头乌云密布,闷闷不乐,每天睁开眼就被催婚,估计要不是钻了父母亲意见不一的空子,自己此时已经抱着一个娃呢。
“大郎与大娘子为宠妾之事吵翻了天,都快打起来了,张将军您和王娘子快去看看吧。”春草来报。
“二娘与二姑爷的母亲闹了别扭,一气之下收拾行装回府,此刻正在正堂哭哭啼啼,要找将军和娘子告状呢。”夏荷也来禀报。
“这些孩子都是做父母的人了,还如此不让人省心。”张将军怒气冲天,王娘子忙劝慰,两夫妇顾不得天然了,急匆匆向正堂赶去。
虽然春草和夏荷来禀报的并非好消息,却帮助天然解决了燃眉之急,于她而言,还得感谢大哥和二姐此时家庭暂且不睦。
父亲一言,母亲一语,这样的连珠炮谁受得了?
天然听闻西市上有一种西洋玩意——耳塞,隔音效果相当的好,把它塞在耳朵里用鬓发遮住,任凭旁人说什么也听不见,天然决定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去西市把它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