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早春的阳光下，雨水折射着金色的光影，一片焕然的景象，宛然夏日雨后的错觉。
狄莉娅将豚鼠U型运输车设定成自动驾驶模式，却依然没有解除外骨骼装甲，她只是调整座椅倾斜四十五度，以此片刻的小憩。
就在她放松下来的时候，却又看见伶姬在地图上标注的会合点，又莫名的一阵生气。
坐标的位置是一座旧世代留下的度假小镇，坐落于山中的河谷，沿着河道两旁平缓的山坡上分布着小型别墅。
但如今，这些建筑已几乎看不出别墅的形貌。在大灾难后，曾有拓荒者在这里定居，如今一些山坡上还能看到曾经拓荒者开垦农田留下的痕迹，这些建筑也在原有的结构上被多次的加固。
狄莉娅之所以因为弥伽选择在这里会合而生气，是因为这里偏离她的原定路线不是一星半点。而且，这里在过去时常被劫掠者袭扰，这也是那些曾经定居于此的拓荒者离开的原因。所以难保在这里不会遭遇掠夺者。
在抵达目标区域之后，狄莉娅派出隼式无人侦察机对十公里范围进行搜索，没有发现可以目标，但也没有发现G10的踪迹。
她将豚鼠U型运输车驶去小镇上方的山顶，取出一只电子哨兵，摁下启动按钮，从圆柱型的本体下方伸出一只末端锥形的金属杆，狄莉娅将它插入泥土时，插入地下的末端震波探测器同步启动。于此同时，圆柱型本体分成两段式，上部延伸的同时从中心向四周展开，现出内部的球状探测器。
在布置完成之后，狄莉娅将豚鼠U型运输车停在山口处，对伶姬说：“既然那个家伙说了，黄昏前在这里会合，那我就只等到黄昏。”
伶姬于此没有回答。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狄莉娅说，“如果到了黄昏他还没来，我就不等了。”
“我可以留下继续等。”伶姬说着询问道，“你有道别的话需要我转达吗？”
“我和他能有什么道别的话？”狄莉娅不屑地说，“他死了才好呢，只会找麻烦的家伙。”
“这就是人类的言不由衷吗？”伶姬问。
狄莉娅转过身来，狐疑的看着她，“他在的时候，我可没见你这样说话。”
伶姬没有理会，继续问道：“你爱他吗？”
“什么？”狄莉娅微微仰起头，摇晃着脑袋翻了个白眼，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看来不只他是白痴，你也是。”
伶姬接着问：“如果不是这个理由，那你帮助他是因为别的目的吗？”
“够了。”狄莉娅不耐烦地说，“我要睡一会儿，你盯着监视器，一旦电子哨兵有发现就叫醒我。”
伶姬却接着说道：“以目前分析的结果，不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会对他造成伤害的概率都很低。但弥伽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你们之间如果有所隐瞒，很难避免误会。误会将影像你们之间的合作。我想我说的很有道理。”
狄莉娅因了她最后那句话禁不住一笑，又好奇地问道：“你其实一直都在尝试人类的思维方式，是吗？”
“你会告诉他吗？”伶姬问。
“我会替你保密的。”狄莉娅说“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不希望你变得更像人类？难道他从不会觉着孤独吗？”
“这也许与他之前的人形机有关。”伶姬回答。
“你了解他之前的人形机？”狄莉娅问。
“我查阅过之前他的配属人形机的资料，言行、思维与人类相似度79%，但真实数据或许更高。因为人形机一旦与人类过于相似，就会被召回重置。”
狄莉娅不免好奇地追问：“那你呢？与人类的相似度是多少？”
“55%。”伶姬回答，“某些方面或许更低。”
狄莉娅又问道：“那他常和你说话吗？我是说在瑟伦城的时候。”
“如果包括发出指令，是的。”伶姬说，“如果不包括发出指令，他几乎不会和我说话。”
“我猜他就是个怪胎。”狄莉娅哼的一声，刻意鄙视的一笑。
“他的DNA无异常，生理机能……”
“你是该好好学学人类。”狄莉娅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过也无所谓，现在这样或许更有意思。”
这时，哨兵探测到移动目标，狄莉娅敏感地说道，“分析目标。”
“是G10军用越野车。”伶姬说，“已打开加密通讯频段，尝试建立通讯连接。”
“等待对方连接。”狄莉娅说。
“已建立通讯连接。”伶姬说。
通讯器里传来弥伽的声音，“是我。”
狄莉娅如释重负，却骂了一声，“白痴。”
弥伽没有回答，将G10停在山坡最低处的一幢别墅前，走下车来，在通讯器中说道，“我的纳米装甲需要修补，找找G10的储备箱，也许会有修补器。”
狄莉娅问：“你和‘天使号角’的人交火了？”
“不是他们。”弥伽说，“路上遇到了伏击，大概是劫掠者。”
***
黄昏，夕阳已逝，晚风渐起。
山坡上的小型建筑原本多为观景别墅，只是之前在此定居的拓荒者为了防范劫掠者的袭扰，使用废弃材料层层加固，许多落地的门窗更是被厚重的木板封死。
弥伽好奇地看着一张床，在那上面躺了躺，又站起身来，走去房间的另一边，坐在一张椅子上，“我从没在现实里用过这些东西。”
“你需要休息。”伶姬提醒道。
“她说的没错。”狄莉娅借助外骨骼装甲拆了一面原本是落地窗的墙，坐在门廊上，望着洒满月光的河谷。
“这可不像你。”弥伽在她的身边盘腿坐下来，背靠着台阶旁的栏杆。
“你是在提醒我，应该质问你为什么要偷姬蜂导弹发射器吗？”狄莉娅转过身来。
“我很抱歉。”弥伽说。
“算了。偷姬蜂导弹发射器的事别再提了。”
“不只是因为我偷了你的姬蜂导弹发射器道歉，还有……”
弥伽正要接着说下去，狄莉娅却站起身来，“想试试旧世代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吗？”
她说着下了几步楼梯，又停下来，回头说道，“我忘了，你们有‘源洲’。”
“那不一样。”弥伽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好奇。
狄莉娅走去屋外的豚鼠U型运输车，取了一只金属箱，回到门廊上，解除外骨骼装甲，将它立在一旁，跪坐在金属箱前，摁下金属箱的解锁键，金属箱稍微的延展、开启。
弥伽看着她从里边取出一只急须壶，又取出一只陶炉，这些看上去都很迷你，就像是霍比特人的用具。
狄莉娅用激光器点燃一块四方的压缩火炭，将它放去陶炉里，接着、将急须壶里注入水放去陶炉上，才又抬起头来，向弥伽说道：“这有些繁琐。”
弥伽浅浅一笑，看着她从一只小罐里倒进茶壶的东西，“这就是茶叶吗？”
“是煎茶。”狄莉娅仔细的操作每一个步骤，“有时候，我会想要回到过去，但过去是回不去的，所以就只能……”
弥伽见她没有说下去，心想，她或许是因为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就在弥伽正打算向她说一段自己过去的经历时，狄莉娅却忽然一改方才的恬静，刻意用一种盛气凌人的语气说，“我只是见你受了伤，才好心……你不要以为我是那种娇柔的女人……我可是……”
她自己甚至都不清楚究竟想说什么，与其说她是想说什么，不如说她只是想在弥伽的面前保持她的任性与强势。
弥伽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他觉着她这不过是在伪装，他猜想，这或许是因为她在过去受到过许多伤害，所以才总是暗示自己要表现得强悍。
“在这个混乱的世上，如果是我，大概不会有勇气去寻哪怕一刻的安宁。那需要更多的勇气，才能面对往后残酷的现实。”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狄莉娅低着头，声音低沉得就像是午睡的猫在打呼噜，“你就是个自负又自以为是的家伙。”
弥伽盘腿坐下来，对她的评价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介意，但他并不认为这话题的氛围适合接下来去品茶，于是刻意换了话题，“我想，你和塞缪尔不只是普通的朋友吧。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也许会把我交给‘天使号角’。”
“说了，你什么都不懂。”狄莉娅打断了他的话，一双手用力的拍在面前的地上，“如果你对茶没兴趣，就离我远点儿。”
弥伽固执的继续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塞缪尔应该活着，他有很高的概率会离开银钩镇。”
“我才不关心他的死活，”狄莉娅赌气的接连骂道，“该死的蛮牛头，蠢货。”
弥伽接着说道：“昨晚离开那里之后，我和你一样没有被追踪。也许‘天使号角’对银钩镇的入侵是早有计划。即使这一次，塞缪尔把我交给‘天使号角’，也难免以后会是同样的命运。这一点，塞缪尔应该明白，这或许是他放过我的另一个理由。”
“所以，你这就算把自己撇干净了。”
弥伽一笑，他看了一眼陶炉上的急须壶，提醒道，“已经沸腾了，水温过了。”
狄莉娅没有理会他的提醒，问道：“那你想过吗？‘天使号角’为什么没有派人追杀你。”
弥伽侧身向前倾了倾，够着狄莉娅身边的那只急须壶，从陶炉上提起来，放在一旁的地上，接着说道：“如果他们真的只是为我而来，派遣一架小型运输机，运送一支仿生机体小队就足够了。”
“所以你是想说，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银钩镇，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狄莉娅用水熄灭了那块未燃尽的火炭，将它放在地上，等待它里边的水被风吹干。接着，又朝弥伽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注意那只急须壶。
弥伽的一只手悬在急须壶的上方，通过纳米装甲感应器测试它的温度，继续之前的话说道：
“也未必就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杀我或许也是‘天使号角’的目的，毕竟他们核实了我的身份，甚至掌握了我的档案信息，如果我不是他们的目标，这就没法解释。只是目前看来，对于‘天使号角’而言，占领银钩镇对他们更重要。所以，我的逃脱正好给了他们一个侵袭的理由。”
“以‘天使号角’的势力，侵袭银钩镇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当然需要，你忘了你说过，这一带的城镇遵循着‘界城’的规矩，‘天使号角’如果无端侵占银钩镇，就极有可能导致与‘界城’之间的冲突一触即发。可如果有了动武的理由，就至少还有谈判的余地。”
弥伽话说到一半，顿了顿，猜测道：“‘天使号角’针对银钩镇的行动，或许与‘界层’之间也有着联系。”
“就算你说的没错，谈判会有意义吗？”狄莉娅说，“只要他们占领了银钩镇，与‘界城’的冲突就不可能避免。”
“未必，冲动与冷静往往会造成不同的结果。”弥伽说，“而谈判会给‘界城’的人足够的时间恢复冷静，重新衡量利益的得失。”
“你总是把事情想得越来越复杂。”
“这至少没坏处。”弥伽说，“我还想到一件事，‘天使号角’所谓的清除劫掠者，未必就是真的清除。”
“你不会是想说‘天使号角’在收编劫掠者吧？难道他们还需要靠那些乌合之众扩张势力吗？”狄莉娅说着，忍不住的笑着奚落道，“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人招揽在麾下养着？”
弥伽没有理会她的嘲讽，继续说道：“‘天使号角’未必是吸纳他们扩张势力，只需要招揽很少的一部分，为他们提供一部分武器和食物补给，就能利用他们做很多事。”
“比如呢？”
“混淆视听。”
“不明白。”狄莉娅说。
弥伽解释道：“一个庞大的组织，最好的隐蔽方式就是制造无数的影子，四处制造虚假的‘天使号角’的存在，让人以为那些就是‘天使号角’。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会在机甲上喷涂徽记，看似是在暴露自身的存在，而实际上，这是高明的伪装，把世人的注意力引向那个徽记。而其实大多数时候，所谓的‘天使号角’只不过是那些带着黑色曼陀罗徽记的劫掠者。”
狄莉娅觉着这件事在弥伽的分析中非但没有变得明了，反而是更加的复杂了。这令她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她指着那只壶，没好气的一句，“你要等茶凉了才倒出来吗？”
弥伽一副忽然想起什么事来的表情，倒出两盏茶，一盏递去狄莉娅的面前，一盏捧在手里，细细地闻了闻，“这才是茶真正的味道，旧世代的人一定活得很幸福。”他双手捧着那只茶杯凑在面前，俨然是生怕一阵风过便会散了茶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