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跟着车夫回到马车时，我不禁朝车夫多看了两眼。根据由这车夫来找我这回事，把他和苏倾莫之间的主仆或是雇主关系摸得七七八八了。
我方才一心急切去看看，觉得这回错过了，可能那姑娘就毁了，也再难遇到。而苏倾莫在马车里等一会，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我没敢去正眼和他对视，只是是不是偷偷瞟他一眼。他没有再合眼，一脸漠然，却没有看着我。马车内另一半堆满了货物，只有一边可坐，而且只容得下一人。
我蹲在马车内，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仰视着他。
或许是我的神情太虔诚，不知感动了谁。苏倾莫难得放缓了语气，没有教训我，而是耐心道：“以后别乱跑，这种事我会叫别人去办。”
我怔了怔，很是不适应地又被他抱会到腿上。我颇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想着要怎么说好，这时换了个视角，我才隐隐看见他额头上被磕了一下，留下了一道青色的痕迹。
我之前过于急切，一心想着他从来只会为自己这方的利益精打细算，阻止我去救人，怕我坏了事，又或者给他摊上麻烦。现在才惊觉，是多么冲动，不成熟，甚至可笑。我在心中好好反思了一遍。
我没有再犹豫，用手轻轻碰了碰那块淤青，第一次这么做，没有敢去看着他。
“哥，对不起……”我又补了一句，“下次再也不会了。”
苏倾莫抱着我，淡淡嗯了声，敛了敛眼中渐浓的雾气，不再言语。
——
等来到一个陌生的小镇上时，有的店铺已经亮起了血红的灯笼。
“停车。”
跟着苏倾莫下来，我四处望了望，不明白他的用意，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而且是我一手造就的。
我没有问他，我知道这个时候我没有资格问，只会徒惹他生气。我们就像普通百姓家的兄妹一般，到唯一开张的面馆里，车夫不知和那家店的人说了些什么，就领着我和苏倾莫来到一户人家门口。
那户人家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男人困倦得不耐烦的表情在面馆伙计言语下千变万化，最后笑呵呵地朝我们招了招手：“嗐，这里这里，两位请！”
中年男人把杂货店的门打开，点了几只蜡烛给了我们，让我们自己看看。我自觉跟在苏倾莫身后，看着他挑了好些不起眼的东西。
当我们走回马车的时候，有一个人慵懒地靠在马车边，冲我们笑了笑，后面还跟着一堆穿着劲装的黑影。
我知道，我的预感成真了。
我们此时此刻势单力薄，三人一起被折返抓回祁镇。
完了。
我脑中一片寂白。这里距离城中央并不算多远，要是我方才没有去救人，估计可以避开这一劫。
可我不后悔，要说唯一后悔的是，我把大哥也给拉下水了。
——
再回到那间阴森森的茅草屋，我心中却格外地平静。这次，我比上回警惕了许多，是我把苏倾莫给连累了，我就有责任负责到底，竭尽全力和他一起走出去。
苏倾莫不用这里的被褥，换上了方才买的。我瞬间明白了，敢情他是掐准了时间，在我奋不顾身去救人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后果了的。
我义不容辞地大手一挥，说道：“大哥，我打地铺算了。”
看了看仅存的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苏倾莫根本就没有要推辞让步的意思，毫不客气把被他嫌弃的褥子朝砸过来。
这正是我这几天用的被褥，险险接住，我撅了噘嘴。果然，大哥就是大哥，还真是……直接简单粗暴。
天很快就亮了，我精力充沛得不像话，生龙活虎地要往下跑。我往床上看了一眼，他似乎是睡着了，给拢了拢被子，不敢有太大动作幅度。
等到中午的时间，苏倾莫才下楼来，和我以及苏越撞了个正着。苏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开五花八门的变化。
吃饭的时候，苏越一反常态地老拿一件事来刁难。他冷笑着说：“这不合规矩，传出去和亲妹妹同房，要别人怎么看阿妍啊？”
苏倾莫挑着菜，目及是空，完全置身事外一般冷冷清清。反倒是车夫先看不下去了，到这的时候，他和苏越一起挤着杂货间，他当时怎么没发现这人是个双面派呢？
“苏越，六小姐也是你的朋友。你这么公然为难她，上几个意思？”
苏越理直气壮：“我是为阿妍抱不平，尚未出阁的女孩子，哪有和亲哥同房的道理，传出去要别人怎么看阿妍？”
车夫一噎，他想说，这不是没有房间了嘛，他想啊？
苏倾莫没有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除了你没有别人乱传，若有人乱传，唯你是问。”
苏越也一噎，只好瞪眼低声骂了一句：“不要脸。”
车夫又看不下去了：“你吵什么抄，老人家要回来了。”
我左右环顾了一圈饭桌上的四个人，似乎每个人都食不知味。苏越母亲不清不楚的消食，之前是苏倾莫把苏越从族谱上剔除，甚至赶出昔雨台，直到后来被我捡回来。我知道他对苏倾莫怀有很强很强的敌意，甚至……恨意。
我能理解他，就跟我当初一样，明明恨苏倾莫恨得不行，却从没人能够撼动他半分。可我和苏越终究不一样，毕竟血浓于水，我对苏倾莫的看法此起彼伏，却终究逃不过血缘的枷锁。
毕竟，他是我在世唯一的亲人，我赌不起。
——
天气渐渐转凉，我像往常那样，在午间坐在河边的草地，吹着河风，混杂着微热的青草香。
“咕咚！”
在问面前的河面划开一道道涟漪，又跳脏兮兮却快活的鱼飞跃而气，又沉下去。还不等我回头，河面上，我的旁边又多了一个人影。
我撑着下巴：“许沅，我大哥来了。”
“呀，”他先是惊讶地笑了一下，瞬间又垮下脸去，“他来干嘛。”
“被我拖累的……算了，我告诉你做什么，居然忘了你跟他有过节。”
许千浔轻笑，没有说什么。
我随口嘟囔了一句：“真不知道，为什么连我身边都有那么多人多少都跟大哥有过节，而他却还可以游刃有余呢。”
许千浔也随口回答了一句：“说不准是把心思都放一个人身上了，哪有那么多闲心还管别人怎么想。”
我听这话，噗嗤一笑就乐了：“真的呀？许沅你可别诓我。”
许千浔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哪知道他整天想些什么，反正我是这么觉着的。”
我不说话了，很久很久我和他彼此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远眺着渐渐被镀上金边的田园，嗅着微热的青草香，没有丝毫尴尬，就如习以为常。
很久很久，我才严肃起来，沉下声音问他：“许沅，你们究竟来这里做什么的？别告诉我来观光，还这么巧聚在一起了。”
他一笑：“之前不都告诉你了？来拿东西的。”
“什么东西让你们拿这么久？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只是个幌子。你们不说，那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
他知道我所指的是，那所阴森森的茅草屋。他还是似笑非笑道：“你既然不喜欢那，不如来我这住，考虑一下？”
他的脸逆着炽热的骄阳，微微扬起下巴，眯着眼，带着标志性的勾了勾一侧的嘴角。他稍微一移动，耀眼灼热的光便晃了晃我的眼睛，恍惚让我觉得那个笑，十足的讽刺。
“别……别开玩笑了，谁要和你一起同起同住。”我们都已经解触婚约了！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我皱了皱眉，脑中有些空洞地跑开了。
许千浔看着我小跑离开，坐在原地没有动。他收回脸上的笑意，斜躺在松软的草地上。他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周围有人来了，但一直没有做声。见他这样，那样清了清嗓子。
“咳……许少爷，好久不见。”
许千浔微微抬了抬眼，就看到了笑得热情的苏越。其实以前，大家从同一个院子，玩到沅奕城的四方，苏越都很跟在苏家几个嫡子的后面。
许千浔刚刚记起了这个人，却一时和名字对不上号，只记得这个人似乎经常跟在我屁股后面。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心里却想好了点什么。
“许少爷，你也来这里了？真是太巧了。”
许千浔站了起来，掸了掸粘在衣服上的草屑，标志性地笑了笑：“我可记得小时候经常和你玩来着，这么多年怎么都不来许府坐坐？”
苏越感觉有些受宠若惊，心里的紧张和兴奋都添上几分，说话都不太利索了：“哪里哪里，许府门槛高，我远远看看您就满足了。”
良久，许千浔绕着弯子从苏越口中套出了一些基本信息，包括他的名字，见差不多了。许千浔看了看茅草屋：“我方才看见你是从那出来的？远在他乡，可还住得惯？”
“住得惯住得惯。”
许千浔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那一丝别扭，远远望着金色的屋檐，笑道：“住不惯就和我说，多少年的老交情了。”
“哎哎。”苏越挠挠头，脸都有些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