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云低垂,却并无暴雨来临前的狂风嘶吼,只是静默的笼罩这片大地,临近黄昏,显得天地越发漆黑。此时的官道上空无一人,唯有两旁林间时不时传来的阵阵蝉鸣,昭示着时间的流淌。
暮然间,蝉鸣也突然消失,大地开始震动,一阵烟尘从远方涌起,带着破千军、斩万马的决然姿态迅速接近。原来是一匹神骏不凡的高头大马,想必是那传说中能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才能拥有如此世间极速。
在父亲的怀中向前飞驰,身旁的山水景象一掠而过,仿佛能跑过时间、跑过既定的命运。仰头望着父亲沧桑的侧脸,小空蝉心里想着,父亲这是怎么了,怎的如此匆忙将他接出城外,究竟要去到哪里,都还没跟阿花小黄打过招呼,也不知回来时它们是不是会饿着。
“小蝉,我们这次离开京都,去我驻军的南山郡,你说好不好啊”
“好啊,我还从来没离开过家,离开过京都呢,在家里一点也不还好,除了阿花和小黄,都没人陪我玩”小空蝉欢快的说道,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自从阿娘离世,父亲就没带我出去玩过了,每次出征回家,不是让我读书,就是让我习武,终于有机会跟父亲一起出去玩了。小空蝉美美地想着。
“这些年驻军在外,南征北伐,没好好的照顾到你,我家小蝉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啊”
“嘿嘿,蝉儿今年九岁了,自从三年前阿娘生病去世以后,蝉儿一直乖的很,从来没让管家爷爷操过心,自己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乖乖读书习武,父亲,蝉儿如今经文要义,站桩打拳,要要都行,是不是很厉害”
“那是,你是我夏擎天的儿子,你怎么可能会差!”夏擎天哈哈大笑。“不过蝉儿,你想阿娘吗”
“想,孩儿这几年,每天都在想阿娘,读书被先生打板子,练拳被小石子绊倒,都在想阿娘”小空蝉脸上兴奋的神色一扫而过,嘴角开始微微向下弯。
“乖蝉儿,阿娘只是先去了另一个世界,过几十年,你又会见到啊娘了”夏擎天柔声说道。
“父亲,蝉儿知道你在哄我,不过没关系的,蝉儿还有父亲,蝉儿会快快长大,与父亲一同驰骋疆场,让父亲看到,蝉儿的厉害”小空蝉挥了挥他的小拳头,微微下弯的嘴角又有了上扬的痕迹。
“哈哈,那为父,就等着那一天了”夏擎天大笑着说道,只是这笑容中,有些落寂。
良久沉默后,“父亲,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不会像阿娘那样”小空蝉仰头脆生生的说道。
“那是当然,为父还等着看着我家蝉儿长成翩翩美少年,与我一起征战疆场,保家卫国呢”夏擎天抬头,目光望向往方群山。“即便是为父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做一只快乐的小空蝉,知道了吗”
“知道了,不过父亲如此厉害,怎么会不在呢,这天下,还有谁能伤害的了父亲的吗”
“你还小,还不知道,能伤人的,不是只有刀枪,灭掉一个人,诛灭他的心,有时候很难,有时候,又非常容易”
“父亲,我不明白,刀枪不能伤害的,还有什么比刀枪还厉害的东西吗”小空蝉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我已经长大了”
“那就再长大一点”
“哦…”
山水一程又一程,百里山河在骏马足下悠悠而过,一夜时间悄然而过,天空中的云朵似乎越积越多,墨色重的都快滴下水来,但就是不见有雨滴落下。翻过一座山头,小空蝉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这片通往岭南的关隘之地,三十万将士披甲而立,像一群静默的雕像,肃然伫立着。父子二人翻身下马。
“父亲,他们这是?”
“没事,这一路走来,幸苦不幸苦啊”
“不辛苦,跟父亲一起,去哪儿都不辛苦”
三十万将士见到自家将军,整齐划一单膝跪地,大喝道“恭迎将军!”
“都给我起来,都守在这干什么,无令妄动,都想犯谋逆之罪吗?!”夏擎天威严的说道,“你们不怕死,你们家里妻儿老小难道还不怕吗?你们想满门抄斩吗?”
大军令行禁止,哗啦一声尽数站起,如一颗颗刺向天空的青松。此时,军阵一人排众而出,是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满脸胡须的憨厚汉子,对着夏擎天倒头便拜,“将军,此事不怪他们,将军戎马三十年,保家卫国披肝沥胆,到头来却被朝中之人如此构陷,甚至以少将军为要挟,让您赴京受审,我等实在心有不甘!”
夏擎天拍拍此人的肩头,指着小空蝉说道“还不来拜见你周园周叔叔,他从少时随为父转战南北,至今已有十几年了,如今是我的副将”。
“拜见周叔叔”夏空蝉乖巧的作揖行礼。
“不敢,少将军客气了,少将军龙章凤姿,不愧为将军之子”周园赶紧还礼。
“赶紧让将士们回南疆,边防之事不可儿戏,我的事我自有计较,你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万不可强出头!”夏擎天转头看了一眼小空蝉,“我这小空蝉就暂时交付与你了,无论如何,千万要护他周全。”
“将军有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周园身子站得笔直,神色肃穆,大声说道。
夏空蝉见此,紧了紧手中父亲的衣角,夏擎天望向这些年随他南征北伐的三十万将士,凝视良久。“我夏擎天这辈子有你们这群兄弟,足矣,只是男子汉大丈夫,行事要以家国为重,万望诸位,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以守卫国土为要,不可让南蛮宵小侵我国土,扰我国民!”
“谨尊将军令!”众将士以手抚胸,以军礼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园,接下来就看你了”。夏擎天眺望着远山,对副将轻声说道。
“末将,尊令!”周园沉声应道。
夏擎天拉起小空蝉的手,稍微一紧却又马上松了下来“蝉儿,你随周叔叔去岭南军中,为父去去就来”,眼神从众将士移到身旁的小人儿,像是要把小空蝉印刻进瞳孔深处,怜爱的神情转瞬即逝,被坚毅取代。
夏擎天从腰间取下佩剑,交付给小空蝉。“此剑名定安,是为父初入军中,你阿娘送给我的,如今,你也快长大了,为父便将此剑赠与你,握紧你手中此剑,平安长大,与为父一同策马疆场!”说着,松开了小空蝉的手,快步翻身上马,就要策马离去。
夏空蝉望着父亲,突然心中一空,追上前去。“父亲…此去何时回来?”
夏擎天回头看了一眼儿子,脸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夏空蝉…你乖乖听周叔叔的话,为父去去就来!”说完,双腿一夹马肚,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接着便如同离弦之箭向远处电射而出。
周园和众将士哗啦一声,单膝重重的砸向地面“末将,恭送将军!”
小空蝉看着父亲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嘴角一弯,握了握手中父亲赠与的定安剑,将眼中即将流出的眼泪给憋了回去。周园带着小空蝉以及大军,踏上了回岭南的路途,一南一北,就此分别,越来越远。
行军半日,至九嶷山山脉,此山脉横绝千里,山势重岩叠嶂,为大轩国南边天然的屏障,估摸着再有半日,就能到安南都护军驻地。只见从后方有一支轻骑军追击而至,着黄金盔甲镶赤黄龙旗,看样子是禁军无疑。望见这支军队从远处极速接近,周园脸色大变,“李刑!”。
“末将在”李刑赶忙上前。
“禁军出京都,恐是来者不善,应是大将军那儿出了变故,我带着少将军先走,你替我斡旋争取时间”周园急促说到。然后便带着夏空蝉和十几亲信骑马迅速离开队伍,向九嶷山方向驶去。
果不其然,那行轻骑军刚至军前,就有一人着蟒红大袍,身旁两侧有仪仗数人,对着中军就开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神威大将军,视浩荡皇恩与天下百姓于不顾,于岭南之地密谋造反,图谋不轨。今着三千禁军,将其子夏空蝉捉拿归京待审,安南军其余诸将一并解除军务,听候发落,钦此!
“拿下!”随着领头之人一声令下,禁军欲冲入军阵开始拿人。安南都护军将士沉默不语,但纷纷拔出长刀,明晃晃的刀光映照着这片天地都明亮了几分,双方开始了对峙。
“尔等是想造反吗?我想各位还不曾知晓,念诸君戍边辛苦,在来此地之前,你们的家人都被官府请了过去,好生招待。倘若,诸位要行这谋逆之事,那尔等的家人恐怕难逃一死,还不给咱家放下武器,束手就擒?!”领头的蟒袍公公捏着一副公鸭嗓,阴冷的嗓音像是数九寒冬的旷野之地传来,叫众将士在这夏末初秋时节凉透了心脾。
见此,李刑长叹一声,下令众将士放下武器,将自己送上前去,任由禁军擒拿。这就是世俗的羁绊吧,几十万人被几千人缴了械,何其荒唐也。
见众人之中没有夏空蝉,这位蟒袍公公脸色阴沉,大喝道:“那神威大将军之子,夏空蝉往何处去了?”
见没人吱声,这位公公阴森一笑,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高大巍峨的九嶷山,“不告诉咱家也没有关系,想必是逃往那处山脉了吧?”
李刑毕竟是军中汉子,疆场厮杀是把好手,可在这人心城府上,哪里是在大内混迹了几十年的老公公的对手,当下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叫这位蟒袍公公给瞧得明明白白。蟒袍公公当下心里就有了计较,大手一挥,留一半禁军带安南诸将回京待审,带一半禁军前往九嶷山捉拿夏空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