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英宫的仙婢仙仆们今日着实被三皇子殿下的所作所为惊了一惊。
三殿下梁卿杉前几日离宫之后,今日黄昏匆匆地赶了回来。以往从不理人的三殿下,今日一进宫门,便寻了几个年长一些的仙婢叫到了内殿,还罕见地关上了殿门。据当时被一同叫进去问话的绵绵之后向一众姐妹八卦的内容显示,殿下先是犹豫了半天没有开口,紧接着红着一张脸问起了她们有关女子月事的事情,被叫进去的仙婢们也惊了一惊,殿下不开口则罢,一开口竟是这么重口味的问题。好在绵绵是个镇定的,为殿下尽忠还顾及什么脸面害羞,当下低着头,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来,当即得到了殿下的赏识,还委派她去寻了一本关于此类问题的典籍。
绵绵小心翼翼地把寻来地书送到了内殿,三皇子殿下正坐在案前摆弄着一桌子的药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绵绵便知情知趣地将书放在案上后,退了出来。梁卿杉将桌上的药材收到一个布包里,又把那本书一并包了起来,转身又去了凡界的灵仓山。
他想过送一个婢女过来照看朗新月,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保险,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事关重大,他必得亲力亲为才能放心。那边朗恒之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好,朗新月是绝对不能出事的。灵仓山是他的地盘,是个灵气丰沛的好地方,既不干扰朗新月的灵气修为,也不易被发现。
新月醒来时,天已微微有些亮,她坐起来,待清醒了一点,方觉的腹痛已经好了一些,但还是隐隐有些疼痛。她起身下床,摸索中发现床边的小桌上有一本锦缎包的书,还有一碗褐红色的热汤,拿仙气笼着,一直冒着腾腾的热气。
一碗热汤下肚,僵硬酸软的四肢仿佛活了过来,她翻着那本书,待天已经大亮时,她终于明白了昨日苏时为何会脸红。窗外迤逦的阳光照了近来,她靠在床边,静静地坐着。
苏时本想等朗新月醒来再走的,可刚熬好了药汤,收到了溪深传来的急讯。他将药汤放好,又拿仙气密密的将碗罩起来,放在新月床边的小几上。看了又看,方才急急地下山,溪深已在山下等他,一见到他便一步上前拜下,“殿下,出事了。”
“何事”面色波澜不惊。
“朗恒之,他,他死了!”
“确认了吗?”
“属下亲自看过的,确定是朗恒之无疑,只是,”溪深欲言又止。
“我现在过去。”苏时打断了溪深的话,回头望了一眼灵仓山。
最近这半年,他越来越留恋这里,这座在他治下两千多年的山,不知不觉间竟让他生出这许多眷恋,他在俗世中机关算计,只有每次来这里看她时,才能获得一丝宁静,让他想起小的时候,他赖在姐姐的宫殿里不肯回去,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姐姐讲在师门学艺和六界游历的趣事,那样的日子回忆起来,总觉得一片阳光明媚,就如同这满山的桃花,还有她清丽的笑容。如今,满世的淖泥荆棘,朗恒之一死,他最后的这片宁静,还能守住多久呢?
到达衍州城时,他面色越发冷的可怕,衍州城被他布下的阵法,还有朗恒之家中设好的层层障碍,全都完好无损,可朗恒之却死了。
四周的侍卫都退了下去,一个一身黑衣,束着高高马尾的女子迎了上来,“殿下,他是内力暴涨,经脉寸断而死。”
苏时上前查看了一番,伸出手,掌中结印。
“殿下!”黑衣女子制止道,“殿下要做什么?”
苏时手并没有停下来,手心一片蓝光闪现,朗恒之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随后化作点点亮光,渐渐向那片蓝光靠拢,苏时握住了手,再摊开掌心时,只留一个蓝色的剔透的玻璃一样的石头。
“殿下,您布下的阵法无一被破坏,他死的蹊跷,总不能真的是自杀把,为什么不查一查,还要浪费您的仙力,替他炼化真身?”
“阿宁,你说他是怎么死的?”苏时问道。
“我方才说过了,他是短时间内内力突然暴涨,导致经脉不能承受其重而死。可蹊跷的是,若这内力是来自于外界,可我刚才查看了一番,他的几处脉门并没有被侵入的迹象,且您布下的法阵也没有丝毫被入侵的迹象,这样看来,更像是他自身的内力,可那日殿下也试过的,他分明是没有什么法力在身。”
“堂堂虚门仙山无量法师座下大弟子,没有任何法力,你信吗?”苏时问道。
“那殿下的意思,是那日朗恒之是在骗我们?”
“不”,苏时摇了摇头。“他没有骗我们。”
“那为什么,他哪里来的这么多内力?我就说要留着他好好查一查,现在好了,殿下未免太急了,如今连尸首都没有了!”厉以宁问道。
“自杀也好,他杀也好,你知道是谁让他死的吗?”苏时边走边说。
厉以宁回答“当然知道,定然是太子!”
苏时哼了一声,“他出手越快,就证明了他越是心虚,就越容易露出马脚,我的好二哥,如今怕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吧。”
“哼,太子未免高兴的太早,朗恒之虽死,但我们还有一个朗新月,这样更好,这样太子以为清除了一个朗恒之便安全无虞了,待到时日一到,定能让他措手不及!”厉以宁一边说,一边想,难怪三殿下这样淡定,她继续说道“只是不知道太子知不知道朗新月的存在,我一得知朗恒之死了,就命人准备了,朗新月那边,殿下是不是要把她交给我来看管,我保证看好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闪失!我和我的父亲,我们东海上下都对殿下忠心不二,殿下请放心!”
她面上一片坚定忠贞之色。
她是四海之首东海王府长女,四海之内唯她最尊贵,她自幼被送上天宫,同年纪一般的三殿下一同进学,她从小便知道父亲的用意,嫁入天宫,巩固东海在四海中的地位。五百年前,天帝的选定的继承人皇长女梁卿妩,因私通妖王厉殷,擅自开启上古禁术,被囚于千机山,而后为救出梁卿妩,妖王厉殷起兵,杀出千机山,直指凌霄殿,二皇子梁卿沣带兵平息了叛乱,梁卿妩与厉殷畏罪自尽,梁卿沣也因此被立为天族太子。
册立太子大典当日,闭关多年,与皇长女梁卿妩同为天后所出的三皇子梁卿杉终于归来,他奉师命闭关百年,没想到归来之后,原本相亲和睦的家族兄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一夕之间长大,恍然醒悟到,天家所谓的骨肉相亲,不过是做给外界看的虚无的假象,他所以为的亲情与扶持,是何其艰难,他开始终日消沉,逃避冰冷的现实。那时,厉以宁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渐渐疏远,反而时时陪伴,日日相随,是以,这些年来,她一直伴随其左右。五百年来,梁卿杉一日日成长,越发的内敛沉默,太子对这个弟弟也逐渐从无视到处处防备,行事也越发狠厉,厉以宁知道,若此一击不成,梁卿杉,断没有后路了。
“不用了”,苏时淡淡说道,随后又补了一句“我亲自看着她。”
苏时慢慢走着,渐渐脑中渐渐浮现出被他关在灵仓山的那个鲜活的面孔。她干净、无知、又无畏,做事一腔热情,又不顾后果,若她知道朗恒之死的消息,定会出什么乱子,时至今日,他已不允许在有什么乱子。
可若不让她知道,她会有多难过,苏时忍不住地想,心头又浮现出那日她眼中噙着泪水,说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那样无助和惶恐的表情,他心头莫名揪的厉害。
“朗恒之一死,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那朗新月,必定不能再有闪失了。”厉以宁在一旁说道。
是啊,他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那她呢?她的路呢?他心里一惊,为什么要在意她难不难过,她的路,在他初初见到她的那一刻,早就已经被他规划好了,本该就是如此的,不是吗?
他压下了那股莫名其妙的念头,心头的酸痛,渐渐酿成了滔天的愤恨。他一直都知道,朗新月何其无辜,可如今他还有什么退路?这一切罪恶,他所有的愤恨与无能为力,全部都是因为那一个人。
夜色渐浓,凡间的一日须臾即逝,他越走越快,厉以宁看着他逐渐融进黑暗里的身形,忽觉被那冷峻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