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初晓，远处天上的薄云，披上一层层浅粉色的衣裳，春露透心凉。
不消想，康大爷就这样露宿了一宿。
他揉眼遥望远处，轻笑一声。
真是天当被子地当床，叮叮当当走四方，人生本是无根草，醉了何必还家乡。
站起身来，脚尖忽而踢到两个毛茸茸的东西，他惊得一跳。
嘴里喃喃咒骂:吓死人，大白天，见鬼。
“汪汪汪。”
“汪汪汪。”
两狗扭捏灵活的身躯，站立好，摇着尾巴，同时发出狗吠声。
康大爷盯着看两眼。
不是山庄里的狗。
哪来的?
乍看两狗毛发光滑细腻，黄黄的毛茂盛得很，面相和善。
非来自大户人家不可。
而，康山庄，几户人家几条狗，掐着手指能算出来。
康大爷看了好一会儿，狐疑地问一句:“昨晚入我梦里的，不会就是你们两吧？”
“嘎嘎嘎……”
一只鸟越过院前的树梢，发出不好听的叫声。
两狗围着他转来转去。
他愣是自言自语，“就呆我家？”
“我可养不起你们。”
补充了一下，两狗的动作暂未停歇。他端详了会儿，两狗长得好像狐狸。
既然是无主人的狗??，它们爱呆就呆吧！
康大爷舔了舔嘴，心想:自己穷困潦倒，狗看家倒是不用。
等闹饥荒，炖了这两只狗给大伙吃，活下去。
摇头晃脑着，他回了屋里。
集市，他得赶早出门。
——
1990年，春。
典当行。
“老叶，瞅瞅我这碗多少钱？”康大爷掏出玉碗，在老叶面前晃了晃。
老叶典当行，自康大爷懂事起，就一直存在。
被称为老叶的人，手尖向上顶了顶耳边的老花镜架子，眯起眼来。
他的声音像是历尽岁月沧桑，显得浑厚且让人放心。“不多不少，五百块。”
“五百块?”康大爷不信，一伸手把碗夺了回来。
“算了。”
“呃……你老康……”，老叶嚯的一下屁股离开凳子。
“你诓我呢！五百块。”康大爷气呼呼地说，看鸭蛋（康亚当）宝贝的东西，哪里低于五百块。
“别走嘛！我们好商量。”老叶忙得拉住康大爷，不给走。
玉碗表象好，重量足。掂量掂量，是个好东西，但难免有瑕疵。
如世上的一切，包括人，谁没一点儿毛病。
康大爷跛脚。
他老叶耳朵有些背。
“少于一千，不谈。”康大爷去意已决地说。
低于一千，他宁可拿碗去喂狗。
裤脚似有东西拉扯，他低头一看，卧槽，家里两只狐狸精似狗??，正围着他。
“那别谈了。”这回，轮到老叶不爽了，摆手表示不同意。
康大爷一想，山庄里的康家旺一家子，眉头一皱，狠心道，“好，九百。”
老叶沉思了好一会儿，脑子里盘算买卖合不合理，开口“好。”
“九百。”
康大爷食指沾了一下舌头上的口水，就几张钞票，反反复复数了几个来回，揣回衣服内侧，捏着推着到衣角。
顺手拍了两下，稳妥后，便往回走。
两只狗尾随其后，好不威风。
他转身进了一家大排档，正挂在烧鸭腊味在卖。
“来半只鸡。”
“半斤米酒。”
“五斤米。”
挨家挨户的买齐所有东西，扭头往康山庄回走。
经过卖狗肉档口，老板老王喊住他，调侃打趣道“康大爷，你家的狗??啊？”
康大爷顿住脚，回头一看，昨晚的两只狗依然跟着他。
“是。”他一副如实告知的语气。
老王色眯眯的眼睛在说话，想炖了那两只狗。
康大爷脑子一转，原本要实话实说的话，麻溜地吞回肚子里。
不能便宜了土匪似的老王。
“长得好。”老王揶揄道，嬉皮笑脸样子，“看来伙食不错。”
康大爷提了提手中的肉示意，接话“岂不是么。”
末了，他又说，“吃得比我好。”
轻叹气了一声，“哎！人不如狗啊！”
——
2020年今。
康大爷来看鸭蛋（康亚当）居住的小区串门。
黄昏时分，随同看鸭蛋（康亚当）散步海边，都市红灯霓焕，车水马龙。
按康大爷的话来说，看鸭蛋（康亚当）就是人傻钱多。老房子不住，偏偏作死来大城市跟年轻人凑热闹。
儿子康熙来守着两栋楼，不学无术，做包租公。孙子康富裕，早些年被送出去喝洋墨水了。
子孙满堂颐享天年什么的，看鸭蛋(康亚当)没这福气。
朽木一根，被儿子夫妇刁难。
他只好时不时地唤康大爷来小住两天，以免孤独寂寞沙洲冷。
路过保安亭。
小区保安叫住一男子，说话。
“你认识她?”保安指了指前脚刚刚进入门口的女生。
“是啊！”男子一脸无辜地回答。女生下车太快，他还没交代完话呢！
女生回头，表情惊讶，“你怎么跟进来了?”
为了不让男子知道自己的住处，她故意一下车就麻溜走掉，担心男子提出要送她到楼下。
“你确定是认识她?不是纠缠?”保安直言快语地说，“要不她怎么不想你送她回家。”
女生:……
大哥，你能把话收回去吗？
怎么把我心里旁白说出来了。
她脸上尴尬地朝保安摆了摆手，“没事，我们认识。”打消保安的疑虑后，男子方能上前一步。
男子满脸无辜又跃雀地说，“说好了，我们明天早上约着去领养一只狗。”
“我明天来接你。”
女生掩盖不住脸上的狂喜，终于实现养狗的梦想了。“好呀好呀！”
“跟我们刚刚聊的一样，先养我这里小半个月，再放到你家养，我要看它再过去。”
“我连它名字都想好了。”
女生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堆，恨不得狗马上到怀里来。
男生窃喜，“好呀！”他挠了挠后脑勺，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狗爸，你当狗妈。”
翘着二郎腿的看鸭蛋（康亚当）别头瞅两眼旁边的康大爷，相视一笑。
女生眼珠子一转，纠正道“不，我要当它姐姐。”
哟！好戏来了。
康大爷不合时宜，噗嗤一声笑。心想，女子真耿直。
男子如被一盆冷水浇下来，不敢相信地说“TM的，你在装傻，还是情商低。”
继续冷脸，直视女生的眼睛道“我就不信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女生瞅见旁边有人，面子上挂不住，她低声细语，“不就是一个称呼吗？有那么纠结？”
“我们的初衷就是为了领养狗，而不是称呼。”
“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你用你喜欢的称呼，我用我喜欢的。”
男子直接翻脸了，恼声道“太让我失望了。”
转身离去。
女生愣在原地，方才的喜悦消失殆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