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瘸子听见门响,擦拭短刀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抬起头,就那么直直的看着白伢子,管家也欲进屋。
“管家,再过一日,我便要走了,今日且容我与瘸子再说说话。”白伢子面色冷淡,目光凝视。
这上了战场若是不死,也不打算再回这赵府了,若是死了,也不知会被丢在哪处荒野,更不知是被啥样的畜生啃食,所有也就没了顾虑,平日里对管家养成的低眉弯腰也都丢却了。
管家征了征的神情,避开了白伢子的目光,回道:“是,老奴就不打扰三公子了。”
说着退出了矮房,掩上门的时候又说道:“老奴就在门外,三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白伢子转过身,就这么站着与蹲在地上的徐瘸子对视了片刻。
徐瘸子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将刀递了过去。
“呐,你想了三年的刀,拿去吧。”
“不了,这是你的传家宝,给我一个要死的人干嘛。”白伢子摇了摇头。
两人相识五年,头一回如此正经又沉闷的聊天。
“拿着吧,跑路的时候或许有用。”徐瘸子轻声说道。
“什么?”白伢子惊讶,声音有些大了。
徐瘸子将食指竖到嘴跟前嘘道:“小声些,你听好了,官军如今幕丁,定是战局不利,不然也不可能连你这等未长成的小儿也要。”
白伢子坐了下来,认真的听徐瘸子讲着。
“记住了,千万别想着什么立功啊,杀敌的,你个未长成的小崽子,举起刀都怕是费劲。到了军营,切勿想着逃跑,人是跑不过马的。”
徐瘸子从被褥里翻出酒葫芦,拉开葫芦塞,喝了一口刚打的浑酒:“只有上了战场,装死才能有机会跑。若有水便躲在水里,若有山林,便找个树高林密的地方,还是有那么一丝机会的。”
“可是我不会水,爬树倒是还行。”白伢子说道,事关生死,不敢大意。
“不会水也没关系,躲在水边,把身子埋到泥里,留个出气的就行,闭眼装死。若是装了死,就一定要找机会跑,上了战场,怯战畏战者,装死被发现了可是要被杀头的。”徐瘸子拿起刀,又伸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白伢子问道。
“呵呵,因为老子当年就是这么跑的。”徐瘸子笑了起来。
白伢子接过刀,看了看徐瘸子的腿,徐瘸子笑道:“看个屁,这腿可不是在战场上瘸的,是老子跑路的时候遇到了一头孤狼,被咬瘸了,老子就是用这把刀,捅穿了狼崽子的脖子。”
白伢子将手中的刀拔了出来,感受到刀身上的寒光,身子有些轻微的战栗。
“这刀还没见过人血,希望以后也不会。”徐瘸子也看向刀。
“希望不会。”白伢子苦笑一声,将刀入鞘。
“没事,老子当年不也跑掉了,你小子比老子当年可机灵多了,肯定跑的掉。”徐瘸子递过酒葫芦来。
“喝一口?”
“不了,你留着自己喝吧,这味道闻着就难受。”白伢子摆了摆手。
“还有一点你要记住了,军服里面穿常服,跑的时候把军服一扒,就你这样的小个头,就是遇到抓逃兵的,也不会第一时间想的到。”徐瘸子又灌了一口。
“嗯,或许我真有机会再回来。”白伢子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至少现在不觉得是十死无生了。
徐瘸子捏着嗓子低声骂道:“你小子是真蠢还是假蠢,跑就跑的远远的。你要跑回来,不说赵老倌得脱层皮,你那在窑子里的养娘也得被拉出来砍了脑袋。你只有跑,跑的越远越好,跑到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官军才会觉得你死了,死无全尸。”
“看来,老子真的是绝命种,一辈子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白伢子笑了。
俩人胡吹胡侃了半天,管家扒着门缝往里瞧了一眼,也听不清俩人在说些什么,只要白伢子人还在,没跑了就行。
徐瘸子一拍脑袋,好似想起了什么,说道:“老子咋把这个事给忘了。”
“啥?”
“额,老子现在教你一种修炼的法门,虽然老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这么多年也没啥感觉。”徐瘸子有些心虚的笑了笑说道。
“不管用你教个屁。”白伢子也不信徐瘸子懂啥修炼的法门,不然能一辈子窝窝囊囊的。
“别管有没有用,试一试总是不吃亏的。”徐瘸子笑了起来。
“你先说你是在哪儿学的。”这白伢子可得问清楚了,虽然不知道县城里有没有会修炼的人,但是妓寨里武夫倒还是有那么几个的,不然怎么去干些背地里的勾当。
“那还得从老子当年跑路说起。”徐瘸子双手持着酒葫芦,头微微抬起,看着屋顶,似乎在回忆当年。
“当年老子逃到深山老林,差点没饿死的时候,被一个老道士给救了,那老道士一把年纪,能扛着我一个大活人身轻如燕的在山林奔驰。后来…….”
“后来老子在道观里住了三年,有一天老道士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就留下了一本书,老子也是好多年之后,才能把书上的字给认全了。可是一直没能练出个啥来。”
说着,徐瘸子起身,把土炕上的被褥一把薅到地上,拿起斧头在炕上挖出了一个不知是猪皮还是牛皮的包袱。
“看你娘…”
管家听见徐瘸子拿斧头砸炕的声音,怕白伢子跑了,赶紧推开门来看,徐瘸子正好转身,怼着管家骂了一句。
管家气的面色通红,与白伢子对视了一眼,白伢子咧嘴一笑,没有理会管家。
管家不好发作,白伢子虽是大少爷的替死鬼,可明面上也是赵府的三公子,为了老爷的大局,便忍了,啪的重重的关上了门,坐在了外面徐瘸子常蹲着喝酒的石条上。
徐瘸子拍了拍包袱上的土,说道:“这本书老子埋在这里十多年了,还以为老子到死那天也不会再挖出来了。”
轻轻的打开包袱,对着白伢子一笑,将里面的书递了过去。
白伢子看到封面上的三个字,也就认识一个‘咒’字。
书不厚,翻开来,里面的字写的斗大,配着一些图画,图画倒是能看到是个人,人身上画着一条条的线,线上有一个个的点,然后又画了一些手摆着不同的姿势。到后面就是一些摆着怪异姿势的小人。
“写的都是啥?”白伢子将书递了回去。、
“嘿嘿,看不懂了?那老子就给你好好讲讲。”徐瘸子笑眯眯的接过书,将书立起来,对着白伢子,指着封面上的三个字道。
“这三个字念做:净身咒。再来看看里面……”徐瘸子得意一笑,翻开书来,对着第一页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着念叨。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对仗纷纭。朱雀白虎,侍卫身形。”
又接着讲起了图片,念咒时需要配合符,印,罡,决,法器,讲了很多,直至讲到后半夜,白伢子也没记住几句话,更别提懂了。
白伢子双手捂着脑袋,揉着太阳穴:“哎呀,老子脑壳疼。”
徐瘸子讥讽道:“你要是听一遍就懂了,那老子在道观三年就白住了。”
“这么绕口的破玩意,你要是能练成才有鬼了。”白伢子基本打算放弃了,字都认不得几个,要想读懂道藏里都算深奥的咒语就更不可能了。
“当年我也不懂,嘿嘿,这四十多年,老子每天都要默念上几遍。现在嘛,好像有那么点似懂非懂了。”徐瘸子笑道,又接着说。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口井,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你悟了就是悟了,若是没有悟,也就不需要去懂了。”
“你嘴里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嘁”白伢子斜了徐瘸子一眼,徐瘸子笑了笑说道。
“嘿嘿,当然不是老子说的,当年住在道观里,老道士每天拉着我做早晚课,为了有饭吃,也只能听从。有一天对某一篇经文有点懂,又不知道咋说,就去问了老道士。那道士正好在打水,指着水井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是老子一直没明白啥意思。”徐瘸子也不尴尬。
“这就是你每天都坐在井边上往那破葫芦里灌水的理由?”白伢子讥讽道。
“老子就是想死之前能闹明白,到底这人来了人世间平白的走这么一趟,是为了个啥嘛。”徐瘸子有些无奈。
“把水当酒喝就能闹明白了?”白伢子摇头。
“你懂个屁,老子觉得葫芦里是酒,那灌的就是酒。”徐瘸子嘴硬。
“你个破烂货,要不是老子给你送酒,你能喝到几次真正的酒?”白伢子嘲笑,又眼睛一转悠:“嘶,小爷好歹现在是赵家公子,我咋没想到给你整桌酒席咧。你等着。”
徐瘸子起身,拉住白伢子又坐了下来:“行啦,你他娘的根本就没想着老子,再说了,他赵老倌的酒能有爷们儿葫芦里的酒香?”
白伢子听了一顿,便又坐了下来。
“呵,你这酒喝的,还真是,这么着老子倒是好像明白你说的境界了。来,给你老子尝一口。”白伢子伸手要过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顿时呛的眼泪鼻涕横流,好不狼狈。
“你给老子留点。”徐瘸子掰开白伢子的手腕,将酒葫芦抢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