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白伢子将颠在脚尖上的鞋穿好,慢悠悠的起身来。
白伢子也不应话,从门缝里瞧去,见是一名衙役站在门外,赶紧开了门来。
“官爷您请了,不知道啥事劳您亲自上门啊。”白伢子眯着眼,笑呵呵的。
“县太爷有令,请赵家老爷过府饮宴。”衙役一手按住刀把,一手撅起大拇指朝身后一挥。
“是,是,您随我来。”白伢子引着衙役朝内院走去。
……
赵老爷坐着轿,随着衙役刚出门,白伢子站在门口,一转头看见赵家大爷双手扒着门框,从门后头伸出头来,朝远处张望了一番。
“大爷,您这是要出去?”白伢子咪着细眼笑嘻嘻的问道。
“爷的事也是你能问的?”赵家大爷直起身来,紧了紧衣领子,啪的捻开折扇,大步出门而去。
白伢子笑了笑,若是赵老爷回来的早些,怕是又得请家法了。
正要转身关门进府,一个中年挑夫担着两桶泔水路过门前,脚下一踉跄,桶是稳住了,人却坐在了赵府门前的台阶上。
“唉唉唉,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也是你能坐的地方?”白伢子嘴一咧,仰着头,拿鼻孔对着挑夫说道。
“这就走,这就走。”担泔水的人顾不得脚疼,赶紧起了身来远去。
“嘁,算你运气好,没脏了爷的门槛。”白伢子提了提裤腰,关上大门。
……
晌午时分,赵老爷刚回府,后院便响起了怒骂声:“慈母多败儿…”
到了晚饭时间,赵家大爷回来了,后院又响起了熟悉的惨叫声。
等听不见赵家大爷的惨叫声没一会儿功夫,管家便到白伢子和徐瘸子居的矮房小院,也不进屋,就在门口喊道。
“白伢子,府上人手不够,明个你也跟我一起去乡下收租子。”
“好嘞好嘞,管家,您喝一口?好酒,是好酒。”白伢子放下碗筷,伸手夺过徐瘸子手中的酒瓶,用袖子在瓶口使劲擦了擦问道。
“省了,明个天不亮就走,可别偷懒。”管家看到徐瘸子嘴角的酒液一脸嫌弃。
徐瘸子鼓瞪着一双浑浊老眼,用袖子被了一下嘴唇,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
白伢子胳膊肘碰了一下徐瘸子,一边朝管家赔笑弯腰:“可不敢偷懒,除了管家您,哪个不晓得我白伢子起的最早。”
“嗯,记得就好。”管家也不带上门,转身就走了。
徐瘸子伸手一把夺过酒瓶,又拿自己黑色浑浊的袖口擦了擦酒瓶,骂道:
“你小子…朝一个狗腿子献什么媚?爷的酒也是他能喝的?”
“唉,瘸子,这不还没到秋收嘛,又收租子?”白伢子也不理会,问道。
“哼,黑了良心的,你以为明天就是收租?多叫人是怕明个打起来。”徐瘸子斜眼看了眼门外。
……
第二天天不亮,白伢子同府上六个小厮,跟着管家一共八人出了门,城门口刚开了个豁,就下乡去了。
一大早,虽是初夏时分,田埂上也是冷的,白伢子双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
村里的里正家
“张管家,赵家老爷的佃户都到了。”面上干瘦无须的里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门外走了进来。
管家起了身,放下茶壶,抖了抖袖子将手漏出来:“走。”
说着打头迈步朝门外走去,白伢子眼疾,先一步掀开了里正家乌漆嘛黑的破门帘布。
“我家老爷平日里也待你们不薄,若不是靠着赵老爷的田产,你们也没有饱饭吃,可是现在赵老爷有困难了,你们是不是该为赵老爷出出力啦。”管家扯着嗓子,对着八十余庄稼汉喊着。
“管家您说,我们佃户既然是端赵老爷的饭碗,也该为赵老爷出力。”佃户中一个贼眉鼠眼、瘦脸薄唇的佃户往前走了一步,献媚道。
“嗯,赵老爷开了大恩,知道你们辛苦,今年的租子按往年的九成半上缴。”管家说到此一顿。
“多谢赵老爷。”
“大善人呐。”佃户里有人迎合。
“嗯,不过呢却是有一个条件,今年的租子需得三日之内缴上来。”管家等人群安静,才再次开口。
“哎呀,哎呀,这可使不得呀,若是提前缴了租子,我们可吃啥呀。”一个掉了半口牙的老佃户慌了神。
“是啊是啊,这要是没饭吃,饿着也没力气干活不是。”又有人应和。
这时,管家可不待人群安静,大声呵斥道:“反了你们,这可不是赵老爷要收你们租子,是衙门要收,官军平叛,要征粮,我家老爷减了半成的租子已经是念在你们都是赵家的老佃户了,若是不缴,下次可就不是我来了,你们都得被衙差拿了关大牢去。”
那瘦脸薄唇的佃户眼球一转,窜了出来喊道:“乡亲们,这早缴晚缴都是要缴的,早缴不也是少了半成么?家里亲戚的,邻居的借一点,对付对付,今年雨水足,我看呀,到了秋收的时候肯定是个丰年,打的谷子再还回去,剩下的不比往年还富余嘛。”
这佃户说完,回头朝着管家献媚的一笑,管家回以微笑的点了点头,再拿话一压:“是缴租子还是去蹲大牢,你们可得想的仔细了。”
人群中虽然依旧在议论,但吵闹的声音渐渐变小了,这事八成是没问题了。
管家轻拉了那瘦脸薄唇的佃户的衣袖,小声说道:“这事你催着办,办好了自有你的好处。”
“多谢管家关照,我保证办的妥妥的。”这佃户使劲拍着胸脯保证。
白伢子瞧了一眼那瘦脸薄唇的汉子一眼,又瞧了一脸满意的管家,嘁了一声,‘嘿,谁还不是个狗腿子了。’
出门前,管家也没想到今天会这么顺利,这些庄稼汉看着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可是为了粮食还真有敢操起镰刀砍人的,于是愈发的看着薄唇佃户顺眼了。
临了回城的时候,在半道上遇到城里另一户举人老爷家的管事,也是带着家丁小厮的下乡去了。
……
“瘸子,你说这官军征粮都征到咱庆远县了,匪兵不会打到城里来吧。”白伢子有些忧心道。
“嘿,进城了又咋啦,匪兵进了城,咱就往府外边跑,多半的匪兵是不抢穷人的,你就把那马粪往脸上一抹,找个犄角旮旯那么一趟,说不定匪兵还能赏你些吃食。”徐瘸子的酒已经喝完了,正往瓷瓶里灌着井水。
“那万一抢呢?”白伢子不信。
“抢个屁,你有啥能抢的?兜里翻个底掉也掏不出半吊钱来。”徐瘸子放下烂木勺,将酒瓶里的水和残余的酒液摇匀,瞪着眼抬头骂道,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要抢也是抢赵老爷这样的大户,咱往外一躲不就得了。”
“那要是匪兵抢了妓寨咋办,白姐儿可跑不出来。”白伢子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放心吧,打不进来的,不然还征个屁的粮,半道不让劫了去才怪。”徐瘸子又是不知故作享受还是真个享受的对着酒瓶深吸一口气,轻轻抿了一口,好似喝的烈酒一般呲牙。
白伢子也不理,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到最后开始跑了起来。
路过酒馆时,刘乞儿依旧躺在酒馆不远处的石阶上。
“白伢子,今天可没到旬休,你可是真的要挨板子了。”刘乞儿见到白伢子,大声喊着。
白伢子心里乱糟糟的,哪里有闲工夫理他,骂了一句:“挨你妈。”然后脚步更快的朝城东跑去。
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白伢子才回到赵府。
……
次日一早,一队官军骑着马敲开了城门,朝着县衙奔去。
白伢子才拿上大扫把,还没来得及清扫门前积了一夜的落叶灰尘,便见到上次的衙差走到近前。
赵老爷一大早被人从被窝里叫了起来,急匆匆的坐着轿子去了县衙。
没多时,便又见赵老爷回来了,然后管家到门房的小屋里将白伢子叫到了正屋大堂。
白伢子直愣愣的站着,不时的眼神东张西望,这正屋大堂从白伢子九岁入府的那天,在赵家老爷的契约上按下了手印之后,可就再也没有踏进过半步。
这时赵老爷同管家便进了厅堂,不待赵老爷坐下,白伢子便垂下双臂,哈着腰大声的喊了一句:“老爷。”
“嗯。”赵老爷在圈背椅上坐下,便有婢女奉上了茶水。
赵老爷压着了压碗盖,摇着头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茶水才开口道:“你进府有几年啦?”
“回老爷,五年了。”白伢子不知何事,不敢抬眼。
“老爷对你可还好?”赵老爷又喝了一口茶水,不知是否是白伢子的错觉,赵老爷的语气变的轻柔起来。
“好,自然是好,老爷可是白伢子的再生父母,没有老爷,就没有白伢子的今天。”白伢子脸上露着笑,腰弯的更低了。
“嗯,那老爷今天要收你进赵家,做赵家的子嗣你可愿意?”赵老爷身体往前倾了一些,满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