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伢子从梦里醒来,如同从另一个时空回归,身体上的伤痕是真实的。
身体内的脊背苍龙异象被斩,玉质脊髓中虽然还留有点点金光,但异象已然不在。
白伢子裹挟着伤体,从客栈窗口处翻出,趁着夜色离去了。
“咳咳…”
城中一处小院里,庞先生也从睡梦中睁开了双眼,咳嗽声如将死之人一般虚弱。
“可惜可惜,哈哈哈…咳咳。.”
庞先生体内一条金色龙影在辗转翻腾,最终无处着落,隐入了庞先生的脊梁中,如潜龙入渊,不知去处。
……
托着伤体的白伢子出了城,沿着官道走不多时,便朝林地中钻了进去。连远处半空中一块刻有八卦法阵的罗盘缓缓跟在身后也不曾发觉。
“李大哥,他躲进山洞了。”身着银边玄服的秦玄栀膝座在罗攀之上说道。
李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看见了,操控着罗盘缓缓落了下来。
“李大哥,他在里面,咱们进去吗?”秦玄栀见李牧落地之后站立久久未动,便出声问道。
“嘶…呼...…”
李牧深吸一口气,似回答,似自语道:“我是该感谢你呢?还是该恨你呢?”
看着洞口码起来的石块,便是没了自卫的能力才会如此。
‘咔咔咔…’
一道道次序神链如磨盘一般,将堵在洞口的石块碾碎成尘。
曾几何时,江湖上流传着轮回之主如何如何,做下了何许大事时,李牧是满腹怨恨的。可如今的李牧借助灵隐道人的魂体本源勘破了次序神印,位列九品大能绝巅。而白伢子却身受重伤,如野兽一般蜷缩在山洞里。
看着躺在地上进入深度休眠的白伢子,李牧神情复杂,好似回到了当初的山神庙宇,那时候的白伢子也是同样重伤,李牧心善留下了吃食和水,曾经的过往如在眼前。
“噌…”
秦玄栀拔剑欲刺,李牧抬手拦了下来。
“怎么了?仇人就在眼前,大仇即刻可报。”秦玄栀不解。
李牧摇了摇头,叹道:“我和他之间可不止仇怨而已。”
“还有什么大的过仇怨的?”秦玄栀问。
“还有悔恨。”李牧自己也是心绪复杂难明,若是当年未能遇见叛军,或许如今的他在某个地方做着一介身微言轻的小小官吏,那时当已经把婉娘和父母接到了身边。
如今李牧踏上了修行道,离开家乡故里时,给婉娘留下了足够普通人生活一生的财富,便再也没回去过,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他是农耕之家走出来的读书人,婉娘自嫁入李家便让他无后顾之忧,一心读书,且朝夕相处数年,深知婉娘性情,财富或许不是她想要的,至少不是最重要的。
奈何世事不得完满,起初踏上修行时,便一心随灵隐子修道,偶有回去探望。到后来踏入灵境之后肉身化灵体,与普通人已经无法繁衍后代,偏偏婉娘毫无修行的可能。恰逢父母年迈双双逝去,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年过五十已算高寿了。
与其在今后的岁月里看着婉娘慢慢老去,二人又不能留下子嗣,李牧便留下一封书信和丰厚的财富诀别了故里,自此不曾回过。
“咔咔咔…”
次序神链缓缓将白伢子包裹,‘嗡’的一声融入到白伢子体内。
“不知道再过些年,当你泯然众人,垂垂老矣之时,还有谁会记得曾经风光无限的丰州王爵,大夏第二天骄。”
白伢子未证魂元,而是走的另类证心之路,即使战力强绝堪比当世尊者,本质上二人都是九品绝颠大能,如今白伢子重伤未醒,李牧以次序神链封印了白伢子一身修为和肉身精气,若无外力相助,此后一生都只能做个普通人了,最多寿命比普通人长久一些,兴许垂老之时能被人称之‘人瑞’。
做完这些,李牧带上白伢子同秦玄栀一起踏上罗盘,朝着南荒飞去。
……
“嗯?”
“你醒啦?”
当白伢子醒来时,背脊出的伤口愈合了,此刻躺在一个木棚状,姑且能称之为屋子的地方。眼前一位脸上带着岁月留下风霜的妇人关切的问道。
“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白伢子问道。
妇人答道:“你都睡了快一年了。”
随即妇人在木棚门口处一方土灶上端来一碗杂粮稀饭。
“吃些。”妇人将木勺伸到白伢子嘴边。
白伢子对这带着微酸,且粗糙无比的饭食好像特别的熟悉,是了,这一年间在睡梦中便是每日有人喂食这个。
旋即边吃边问的过程中,白伢子知道为何会在此地了。是有一男一女二人给了妇人些许银钱,山庄没有货币流通,都是以物易物,妇人不识,那一男一女便从山中抓来了一头大熊和一些飞禽让妇人圈养作为酬劳,将白伢子托付给妇人照料。
妇人姓董,家中有一子,丈夫早年进山打猎时遭遇不测,留下了孤儿寡母,日子过的困苦。但山里人的耿直与善良,促使她尽心尽力的照料着白伢子,直至今日。
董大姐也不知此地属于哪个州,更不知晓有大夏,只知道山里有两处庄子,此地便是其中一处,名为‘勒马庄’。往西走三十里山路则是另一处名为‘背水庄’,也是董大姐的娘家所在。
三个月后,白伢子能逐渐的下床活动了,自醒来后第一次见到木棚外的光景。
山岭蜿蜒如龙蛇盘踞,光秃秃一片,少见树木,宽窄不足十丈的平坦之地坐落着一个个的木棚小屋,两侧则是悬崖峭壁。且平坦之地也是一段一段的高低错落。人行尚且艰难,除了少量家禽与黄狗,不见其他牲畜,叫勒马庄许是因地而名。
“呼…”
一阵山风吹过,白伢子不自觉的紧了紧单薄的粗布衣裳。
“活死人,活死人…”有小孩在远处对他指指点点。
其中一个小男孩是董大姐的儿子池飞鱼,对他露出满脸厌恶之情。
一个寡妇家中住进一个男人,庄子里的小孩对池飞鱼也是怪言怪语,更有很多村妇当着池飞鱼的面说三道四,让年少的池飞鱼将所受的委屈转化为对白伢子的厌恶。
白伢子如今修为不在,如同普通人一般甚至一度以为还在‘入梦仙’的梦里红尘世界。后来通过董大姐的对送他来的一男一女二人的描述,白伢子肯定了男子是谁,至于女子无什印象。
“呵呵,穷酸一个。”
白伢子体内脏腑五气被封印了,他不能练气,五气是行法修行之根本,肉身精气被锁死在骨髓间,身体上当了力量也无法施展,若无外力,或者机遇,怕是不能自愈。
次序神链依托道门次序神咒而生,是天地规则法门。好在李牧没有施加诅咒,不然厄运连连,能否醒来都不一定,说不定一阵风吹下的十块山石便会有九块朝着他砸下。
“你骂谁?”池飞鱼愤恨的指着白伢子。
白伢子摇了摇头,回屋躺下,如今体力不支,还待修养。
……
如此在勒马庄生活了半年,白伢子才能有如常人一般行走坐卧,能帮着董大姐分担一些体力活。
池飞鱼一直不拿正眼看白伢子,从来也只是叫‘哎’。
董大姐倒是对白伢子愈发热情。
“董大姐,老庄主说可以让我开垦一块洼田,还指了个地方给我修住所之用。”白伢子喝着杂粮稀饭,吃着山洼间抓到的一种能用双鳍跳跃的‘飞鱼’。
池飞鱼瞪着白伢子说道:“你有东西能请人修屋子吗?下地干活一会儿就坐下了,你从山下面背木头上来,你背的动吗?”
董大姐给池飞鱼添了一勺稀饭,笑道:“就是,那地放着也不会跑,你就先安心住在这里吧。明天让飞鱼先帮你把洼田开垦出来,等我这边的活忙完了咱仨一起垦荒,错过了播种,又得等一年。”
白伢子无奈的点了点头,倒不是白伢子没有尝试找寻出山的路,若非庄子里的狩猎队伍相救,白伢子险些葬身兽腹。整个庄子封闭的太久,没有人知道如何去外界,更不知外面的世界有什么。白伢子便想着等身体再健壮些,加入狩猎队再慢慢找寻机会。
夜里,白伢子躺在外屋,双手枕在头下想事情,董大姐母子二人住里屋,这木棚也就里外两件屋子。
“你睡了吗?”董大姐掩着房门问道。
“没。”
听到白伢子回话后,董大姐出了里屋,回手带上了房门来到白伢子榻前坐下。
“怎么了?”白伢子问。
董大姐支吾了半天后说道:“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白伢子做起身来说道:“你说。”
董大姐干笑道:“我前日里见你去老庄子那里入籍的时候,看你会写字,我想着让你教教飞鱼。”
白伢子无所谓的说道:“好。”
“谢谢,谢谢,大姐就这点心病,飞鱼要是学会了写字,能帮着庄子里做点事情,以后长大了就不用跟他爹一样进狩猎队了,每个月还能分点东西,至少吃喝是不用发愁了,嗯,还不犯险。”董大姐双手合十,满是喜悦。
“行,我明天就开始教他。”白伢子点了点头。
一个丈夫死在兽口之下的寡妇,为孩子的将来担心也是能够理解的。
“额,那…”董大姐起身又坐下,半天也没说还有啥事。
不由的白伢子着急问道:“你说吧,还有啥事?反正现在住一起,也不要那么些顾忌。”
董大姐这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大姐是想…额,庄子里的人怎么议论咱俩你也知道的吧。”
“嗯,董大姐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尽快搬出去的,倒是让你为难了。”白伢子点点头,一个妇人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确实不好。
董大姐连忙摆手,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是不是,我是说,要不……你去跟老庄主说说,我俩搭伙过日子,让他做个见证,这样就不兴再有人嚼舌根了,反正…反正我也不嫌弃你身子弱,大姐我也有把子力气,保证不让你饿着。”
说完,董大姐低下了头,等着白伢子回应,木屋昏暗,也看不见董大姐的表情。
白伢子顿时懵了,董大姐小声自语道:“好…好歹也算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