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就是那里。”
同伴先是抬起头赔笑一下,然后才抬手指着闹哄哄的地方。
“那里?那里我记得没有没,没,没……”
顺着指向的方向随意扫了眼,应答的话语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二五仔双眼瞪大,嘴巴张大,“没”字一个一个地往外蹦,像极了死机蓝屏后不断刷0101的计算机,凸出一个愕然。
“刷,原来你不知道啊。”
同伴将这一切纳入眼底,他突然就腰也不弯,头也不低,说话也不再那么心虚了。
“怎么回事,哪来的那么多人,我明明记得刚才过去的时候,是没人……”
面对同伴那投来的不靠谱目光,二五仔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摆着手想要为自己辩解,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改口道:
“等等,我想起来了,那时就有一些人在汇聚,只是当时汇聚的数量没有现在多。
“或许,是因为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才让规模变大了吧。”
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二五仔的头脑转得飞快,不仅顺着话得出了一个结论,还给出了一个办法。
“他们现在貌似在喊些什么,如果我们想知道哪里发生了什么,只需要安静下来听一听就行了。”
“是这样吗?”
因为先前的糟糕表现,同伴面露怀疑之色。
“一定是这样的!”
急于挽回自身形象的二五仔用力点头,也许是嫌这样还不够,他又忙着补充了句:
“不用你来听,我听,我听完了告诉你。”
“算了,就再信你一次,我们一起听吧。”
“好。”
静音……
“掌肉干,斗贵人。”
“得金银,散同袍。”
“陇西李氏子!”
排除杂音完整听完一遍后,两人抬起头看向对方,发现同伴的脸色不知何时已变作了一片惨白/红晕。
“你脸……”x2
“你脸怎么红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声,还是心切的二五仔抢先问道。
“激动闹的哇,听这口号显然是要跟贵人、大王们过不去的,这是撑犁都在帮助我们。
“此时举旗,大事定矣。”
攥紧拳头挥舞了一下,同伴一改方才的好奇表情,红晕从脸颊扩散,首当其冲的鼻头已然是红得泛紫。
“哎忘了问,你脸为什么那么白。”
“莎莎。”
向后退了几步,和跃动的大鼻头拉开距离,二五仔这才开口回答:
“我倒不这样看,我们现在积蓄的力量还不够,直接摆开车马和贵人们对抗,只会被砍了脑袋挂旗上。”
“哎你……”
“别忘了,统领叫我等来此是做什么。”
眼看左派还要开口,二五仔连忙搬出“统领”这座大山,疾言厉色道:
“你脑子一热就稀里糊涂跟人造了反,自己去死没什么,可你会让大事暴露,让许多人被你连累死。”
“我没有。”
同伴一副被冤枉的委屈样子;
“你有。”
二五仔一副“就是你”的肯定模样;
“我没……”
刚说几个字,同伴就猛地止住嘴,他不想再跟个小孩子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地斗来斗去,直接把双手举起表示投降,将问题推了回去:
“好好,既然你不同意我的打算,那你有什么打算,是接触还是不接触?”
“哼……”
不等下巴一扬,流露出获胜的得意神情,二五仔就从同伴眼中得到了看幼稚园的惊讶,当即嘴角一抽,心中微恼,自责道:
“你是小孩子吗,说赢了别人居然还觉得高兴。”
“……”
骂完自己后,忙不迭地抬手遮住半张脸,等到僵硬的脸恢复正常,得意神情消散,他才握拳放在嘴巴重重咳了几声,一副刚才无事发生的口吻:
“咳咳,当然是要接触了。”
“什么嘛,原来和我想的一样,还以为你一定有什么奇谈……”
接二连三的形象破灭,同伴断定这厮看起来有点墨水,实际上就个跑腿的,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住口!”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样,二五仔直接从原地蹦起来,在空中指着同伴,用尖锐的嗓音说道:
“我和你不一样,你的接触是什么都不顾,是一听到起事就兴奋得不行,要一头扑上去效死的;
“而我的接触是理智的,是有限度的,是以了解为主而非参与。”
“还不都是接触……”
同伴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句。
“闭嘴,你现在就回去禀报大人,说我们在发展(捣乱)中发现了一个组织……记得把你听到的口号说一遍。”
“知道了。”
无视了一旁拉长音,表达不情愿的同伴,暂时掌握人事大权的二五仔继续说道:
“发展小队认为,他们的目标和我们在某阶段中是一致的,我们存在联合可能,已决定试探性接触,望统领派发人手来支援,乃至……”
第二次停顿了一下,二五仔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让那家伙多么高兴,他索性闭上眼,闭着眼说道:
“做好起事,做好和贵人(反动势力)战斗(武装斗争)的准备。”
“好耶!啪啪啪。”
欢呼和拍手声响起,二五仔脸一沉,心情立刻险恶起来,粗着声道:
“闭上嘴,快去送。”
“这就去,这就去。”
兴奋状态的同伴自动忽略了催促字眼和难听语气,短腿倒腾得飞快,一路乐着向后跑去。
“呼,希望不会出现糟糕的情况,一旦起了兵戈,真不要死多少人。”
长出一口气,心中暗自叹息,二五仔把目光从同伴身上收回挪到了集会李陵身上,他眼中闪着好奇、探究的神色,咬着嘴唇喃喃道:
“陇西李氏子,李氏子,陇西。
“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和我们作战,把贵人、大王们打得连连败退,乃至损失惨重(主要是那两营贵人送的)的汉军将率,就是李广之孙吧?”
两者过于巧合,一个让人失色的答案在心底浮出。
“哈,一个汉军将率来到胡营里招揽炮灰?还真是有趣,我开始期待和你的见面了。”
说罢,二五仔低头看了眼锁骨处的左衽和肩膀上披散的发辫,伸手把二者强行整理成了右衽,以及一团发髻。
……没办法,钗子一时找不到,只能暂且绑在一起了。
“若真如我所想,这样打扮,想必他会看得顺眼,也更利于接触吧。”
勒了勒皮袄的领口,又摸了摸在头心的冲天辫,心怀忐忑的二五仔迈步走向了不远处,站在木桩上的李陵。
……
“咯吱。”
不知是第多少次脸黑,也不知是第多少次关节捏白,百长又双叒生气了。
“百长,不过是些愚钝无知的家伙,等到脱身后训斥鞭打一二,他们就晓得道理了,无须置气。”
那名替代了副手位置的骑卒,手牵着缰绳,眼看着汉军从身前冲过,小声劝慰道。
“他是这样,他们也是这样,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不顾大局,不知忍让,不知牺牲……”
没有理会麾下的劝解,百长嘴里念叨着,双眼缓缓闭合,片刻后又猛地睁开,痛斥道: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难,难道贵人、大王们就不难吗?就不能体谅一下他们,委屈一下自己吗!”
“……”
话音落下,现场气氛顷刻间微妙起来,面带愕然的骑卒们互相对视,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居然是这样想的?”
“一个小百长竟然替贵人们考虑?”
“还让我们委屈一下?”
“这百长,不跟也罢。”x5
“刷。”
失望之际,当即就有几人再也忍耐不住,配刀出鞘,学着先前离队的副手把刀往地上一插,连拱手道离别都不道一声,便结伴离去。
“蹬蹬。”
依旧无一人阻拦,没走骑卒们主动让开了道路,以一种羡慕的目光看向敢于做出选择的同伴,心中微叹:
“真果决,不像我,就算看他再不顺眼,为了不出意外,致使贵人们、大王问责就得护着他。”
不管是一气之下的逃亡,还是从源头解决问题的打黑枪,都不是人人有勇气敢做,敢想的。
“啪,百长,刀剑不长眼,我们还是再向后退避一二吧。”
不过,不敢做大事,不代表不敢一些小事,那名牵马缰的骑卒就换了张假笑,自顾自说了句“危险”,也不问同意与否,就拽着马匹向后走去。
“唏律,咚咚。”
力度不小,连马儿都有些吃痛地发出嘶声,背上的人更不用说。
“哎呦,啪。”
重心不稳,上本身一阵摇晃,不得不趴伏在马背上,空出来的手抱着马脖子才安稳下来。
这姿态都不能说是不雅了,已经算得上丢尽匈奴男儿脸面了。
当然,能让一个马背上长大的匈奴汉子连骑行都维持不住,这里面的原因很多,像什么走神、事发突然、大旗严重影响重心等等。
但纵使理由再多,也不过是丢人的借口罢了。
“嘁,莎莎。”
一声嗤笑在耳边响起,随即又是几声离去的脚步声。
“还笑,哗。”
百长脸色顿时涨红,感受着下方马儿渐渐稳当,他连忙松开抓马鬃的手,直起身,把快要垂到地上的大旗举起,恢复到擎旗前进的姿态。
唯一不同的是,或许是面有愧色,他擎旗不再昂首,而是低垂眉眼,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亏得你还有点坚持,没为了稳当把旗扔下,若是你当真这么干了……嘿嘿,你知道后果的。”
刚稳住身子,随即而来的就是一点也不掩饰的威胁声,百长顿时把头低得更低了,低声念叨着:
“我知道那话很蠢,可我真的不想惹怒他们,哪怕是只有一点点可能。”
“是啊,上面的头头们对咱们可谓是生杀予夺,谁又想去惹他们呢。”x12
话很卑微,却也没有如上次那样被大加嘲讽,反而引起了周围还在坚守的骑卒认同。
“唉,可有的时候是不得不惹啊。”
牵马骑卒发一声叹息,无奈道:
“就像现在,谁也没料到汉人有那么大胆子冲击我们,假如还按头头们吩咐的那样上前驱散,你我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乱戟戳死。”
“……”
短暂沉默后,一名仅剩的什长拍了拍手,打断众兵卒的哀声叹气,用那或许存在的威望说道:
“好了,都别再倒苦水了,我们现在紧要的是如何安全离去,回去后又要找什么原因交差。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都动脑子想想,要是现在下定决心,结果回去被发怒的贵人给砍了,那就有意思了。”
“也是,我先说,我们可以……”
这般这般,嘀嘀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