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1点,一辆丰田路霸,疾速行驶在省城通往东州的高速上。应宏权倚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着,一旁的应彪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他。应彪手握方向盘,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前方,速度已经飙升到200迈。
过了10分钟,应宏权咳嗽了几声,睁开眼睛,问道:“到哪儿了?”
“爸,已经进入东州境内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家。”应彪回复道。
应宏权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尔后,点上一直万宝路,放下车窗。这人哪,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得学会沉默寡言,每一句话都得有用,有重量。喜怒不形于色,大事淡然,有自己的底线。这番道理,说的轻巧,到真有这么高境界的人。举目东州的官场,寥寥无几。市委书记陆天明算一个,即便是市长吴哲,也差点火候。半个月之内,连续去了两次省城,应宏权见的,是同一个人。曾经的老领导,省人防办副主任黄美君。他们之间,关系的建立,在二十几年以前。当时,应宏权还是东州市人防办的一个小公务员,而黄美君正是他的顶头上司,所在科室的科长。善于察言观色的应宏权发现,在人防办,黄美君虽只是个小科长,但是,主任和几个副主任,见到她,都得点头哈腰,赔笑脸。他暗中经过打听,才摸清了门道。原来,黄美君的老公古月生,是邻市南州的一位领导干部。东州和南州,经常性的有领导干部之间的互调。万一得罪了黄美君,而古月生又调到东州任职,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断后路嘛。官场上,做任何一件事,或多或少,都会有风险,风险有大小之分,要学会分辨。更关键的是,要区分,哪些风险是可预知的,预知以后,又是可以规避的。哪些是不可预知的,要学会防范。同理,积累人脉资源也是一样。选择靠山,就等于选择一棵树。哪一棵,最终会成长为参天大树,要懂得甄别。当时的古月生,不到40岁,就担任南州市市委副秘书长一职,手握实权,可谓是南州官场上的少壮派。同时,又是研究生学历,只要有人赏识,将来必定能飞黄腾达。二十几年以前的研究生,和现在相比,完全是两个概念。现在的研究生,连个屁都不是。二十几年以前,可是稀缺品。一张硕士文凭,是可以换来许多筹码的。于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公关,很快,应宏权就搭上了黄美君这条线,成了她的亲信。短短8年的时间,应宏权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务员,到人防办办公室主任,再到人防办副主任,一连跳了好几级。与此同时,古月生也被调到了省城任职,黄美君也跟着去了省城,进了省人防办。临走前,特地向有关领导打了招呼,把应宏权安排在了,刚刚成立没几年的罗凤新区建设指挥部总指挥的位置上。从表面上看,应宏权的级别是降了,而不是升了。但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人防办毕竟是个清水衙门。更何况,应宏权只是个副主任,而不是主任,差了半级,性质完全不同。而新区建设指挥部,却是个油水很足的部门。当时的罗凤新区,摊子刚铺开,许多地方还只是滩涂,需要建设,大量的基础建设,这就需要建设指挥部来挑大梁。之后,又逢组建城投集团的契机,应宏权又利用黄美君这层关系,如愿坐上了头把交椅。
这层关系,就是应宏权手上的底牌,从不对外透露。不过,这么多年,应宏权只局限于和黄美君有来往,从未和古月生建立直接的关系。其实,他一直都在尝试着拿下古月生,可是一直却拿不下,说穿了,是没有机会。如今的古月生,担任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一职,这种级别的领导干部,可不是他想往上靠,就能靠得上的。在私底下,他也暗示过黄美君,希望她能帮着牵牵线,却一次又一次遭到了老领导的婉拒。黄美君只是说,有什么事,来找她就行了,没必要惊动老古。每次去省城见黄美君,要么是在她的办公室,要么约个咖啡厅或者酒店,从未去过她的家。这也正常,官场上,每条平行线上,都有着不同的竞争。越往上,段位越高,斗争的手段也就越高明,所忌讳的东西,也就越多。古月生的家,在省委机关大院里头,你一个小小的东州国有企业的老总,隔三差五的往里头跑,成何体统。至于,他和黄美君之间的关系,古月生到底知不知情,应宏权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知道领导的秘密,是把双刃剑,有时候,能换来筹码。有时候,等于多了一份危险。许多事情,心里明白,嘴上不说,才是明智之举,这才叫智慧。
这个世界,聪明的人很多,真正智慧的人却不多见。聪明的人,很容易让人察觉,智慧的让你却不容易让人感觉,。智慧的人,绝对聪明。而聪明的人,不见得智慧。
聪明的人,做官做到一定的位置,也就倒头了。智慧的人,前途不可限量。
不同于以往,这次省城之行,应宏权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黄美君答应他,会出面和东州市的有关领导打招呼,施压,把城投集团这件事,风险降低到最小。虽说,她只是个省人防办的副主任,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毕竟古副省长的老婆,即便是市长吴哲也得卖几分面子。忧的是,这次他送去的银行卡,却遭到了黄美君的拒绝。这说明,黄美君是在留后路。收了,事情必须要办成。不收,即使办不成,你也无话可说。
应宏权深知,在这件事,不能有万一,有了万一,自己几十年的积累,就面临着功亏一篑的风险。
抽完烟,应宏权继续闭目养神中。到了家,冲了个澡,睡下,已经是午夜一点。第二天,除夕,一大早,宋永林便给他打来了电话,说是中午出来一起吃个饭。
中午十一点半,应宏权提前到了紫阁轩会所,点好了菜。
宋永林一进门,便问:“应总,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黄主任已经点了头,会出面打招呼解决此事。”为了稳住宋永林,应宏权只好这么说。虽说,论关系,论人脉,他比宋永林还要有优势。但是,事情毕竟发生在罗凤新区,他才是罗凤新区的大当家,他乱了,整条战线就会不攻自破,迅速瓦解。
“那就好,那就好。”宋永林眼睛一转,又问,“应总,还有那件事呢?”
出发之前,宋永林扔给应宏权另一个包袱,希望他能在省长夫人面前,美言一句。意图很明显,既然叶仁军失势,就不能再把所有的赌注押在他一个人身上。如果,能借用应宏权,搭上黄美君这条线,进而向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古月生靠拢,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人一急一慌,就会乱,一乱,智商就会大大下降。宋永林一向是个聪明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这种要求,却是愚蠢的。黄美君能帮着搞定城投集团这个烂摊子,算是给足面子了。你还提其它的要求,合适嘛。不就一个新区党委书记的位置嘛,至于嘛,完全可以先放一放。只要过了这一关,和黄美君继续拉近关系。别说是新区的党委书记,往后到市里面,任个要职,当个领导,也不在话下。你宋永林,怎么连这么点耐心都没有。
应宏权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宋秘书长,该说的我都和黄主任说过了。她说,会适时地向古省长吹吹枕边风,请他出面打招呼。”
“应总,我觉得……”宋永林顿了顿,才说,“年后,你还是陪我去一趟省城,拜拜古夫人这个码头。不然地话,我这心里也没底。”
“宋秘书长,古夫人已经交待过了。等事情有了眉目,她会及时通知。去的太唐突,反而不太好吧。”
“说的也是,那就再等等,再等等。”
应宏权呷了一口纯正的拉菲红酒,说:“宋秘书长,眼下,最关键的是,把城投集团这摊子事情解决了。只要这件事解决地好,其它的问题,也就会迎刃而解。要不然,恐怕我们连这个年,都不好过。”
话题又转移到了城投集团上,宋永林叼起一支烟,点上。像是想到了什么,说:“据说昨天,冯容海一整天都在市里面跑……”
“他都去了什么地方?”这才是应宏权最关心的事情。
“先是和魏兴以及唐达天,在罗凤大酒店吃了个饭。然后,去了趟市政府……”
“什么,市政府!不是放假了吗?”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在市政府和吴市长见了一面,呆了近一个小时。后来,回了趟家,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又去了市工商局。”
“市工商局!”应宏权越听越糊涂,冯容海为什么要去市工商局,是想查什么资料嘛。他思索良久,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呢?”
“后来又回了家,一直没出门。”
“宋秘书长,你在市工商局那边,应该有熟人……”
“我问过了,但是,冯容海是和市工商局的局长朱国光单独见的面。你也知道,朱国光是吴市长的人,不好打听。”
“招待所那边呢?”应宏权又问。
“哦,对了。”宋永林掐灭烟,继续说,“据说,董芳婷因身体不适,进了市三医,正在留院观察。”
“她开口了吗?”应宏权有意回避开了话题,转而问。
“老田正在打探,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董芳婷……”
宋永林话还未说完,手机振动了几下,一看,是田亚洲发来的短信:董芳婷供出了林晓麦。宋永林一下子愣住了,心中不知道,该是喜,还是忧。这董芳婷到底演的是哪一出,按理说,她真的要坦白,也应该把矛头对准应氏父子啊,怎么就扯上林晓麦了呢。宋永林眉头紧皱,摇了摇头,把手机推到应宏权的跟前。
片刻之后,问:“应总,根据你对董芳婷多年的了解,她这步棋地意图是什么?”
“宋秘书长,这也很正常嘛。林局和董芳婷,关系本来就不简单。这样不是更好嘛,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周旋。要是她一开口,就咬上了我,指不定,我这次连省城都去不了。况且,冯容海想要对林晓麦动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林晓麦是您的老下属了,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应宏权这话不假,从表面上看,林晓麦只是新区国土资源分局的副局长,普通的副科级小领导。不过,知道内情的人,都了解,林晓麦的背后,是有人的。而且,还不是个小人物。这个人,大多数是不知道的,即便知道,也是停留在猜测的层面。对此,宋永林却是一清二楚。七年前,差不多也是年关,时任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宋永林,接到市委常委,市委统战部部长甄伟东的一项任务,希望他出面张罗张罗,搞一次全市范围内的民营企业联谊会。按理说,甄伟东也是大领导。但,在东州,宋永林的眼中,只有一个领导,叶仁军。当时,宋永林有些为难。之后,甄伟东说,这件事,我已经和老叶通过气,他也表示支持。老领导点了头,宋永林自然不敢怠慢。第二天,便着手操办起了此事。东州位于沿海地区,民营经济高度发达,往年,每到年关,统战部那边都会摆上几桌,宴请一部分知名的民营企业家,包括在东州投资的外商。也算是一种拉近距离,培养感情的方式吧。不过,据说气氛都很一般,大家吃完饭,也就散了,达不到预先的期望值。因此,甄伟东才会决定搞一次大型的联谊会。宋永林在市政府工作多年,经常会陪着叶仁军出去视察工作,到处走访,和大多有头有脸的民营企业家,私交甚笃。由他出面,老板们的顾虑也会少很多,顾虑少了,气氛也就好了。官场上,许多事情,大领导出面未必管用。小领导出面,却能迎刃而解。关键是,对症下药。
既然是联谊会,光请企业家,是不够的。还需要有人跟着吆喝,如果能表演几个像模像样的节目,引得满堂彩,大家有共鸣,更是锦上添花。表演节目,宋永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市文化局。尔后,便想到了林晓麦。当时,林晓麦的老公胡一民,在市文化局任文化市场于产业处处长,主抓演出工作。胡一民得到这项艰巨的政治任务后,非常的卖力,不出十天,便把“戏台子”搭起来了。联谊会那天,甄伟东还特意给宋永林打了个电话,让他也去参加。宋永林带了林晓麦同去,这一带,出了“大事”。没想到,甄伟东居然相中了林晓麦。年后,两个人便勾搭上了。胡一民听到风声后,连肠子都悔青了,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如今的甄伟东,已经退了二线,进了市政协,任副主席。但是,毕竟在东州为官多年,余威还是有的。林晓麦出事,他一定会出面活动。至于是竭尽全力,还是蜻蜓点水,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拖延时间。
当天下午,应宏权就给林晓麦打去电话,告知实情。林晓麦又愤怒又害怕,愤怒的是,这条线上,这么多人,董芳婷居然第一个咬出了自己。害怕的是,廉政办对自己下手了,该如何见招拆招。刚才,应宏权在电话里头,做了暗示,即便进去了,也不要像董芳婷一样,随便开口,随便说话。那样,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虽说,应宏权的这句话,有威胁的成分,冠冕堂皇的称之为保大局,实则是为自保。但,也不无道理,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不坦白,才有生机。关键是,在廉政办出手之前,化险为夷。为今之计,只能请甄伟东出面周旋。随即,林晓麦就给甄伟东打去了电话。甄伟东先是安慰她,说了一大通不痛不痒,不咸不淡地话,尔后,才说会尽力出面打招呼。最后,他用一个“但是”,亮明了态度。
“晓麦啊,但是,你也知道,我退居二线也有几年。许多事情,尤其是这种大事,才去掺和,是不合适的。难免会有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骂我手伸的太长。不过,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尽力。”
领导干部的话,不能不听,也不能全听。要学会分辨,哪些话是无关紧要的,哪些话才是重点。某些领导干部,前面会有一大段的话去做烘托,在林晓麦眼里,那些全都是废话。一个“但是”,便巧妙地道出了真正的意思和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