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务副市长叶仁军要来新区城投集团视察工作,按规矩,新区领导班子的成员都要陪行,冯容海也不例外。虽说他的心里是不太情愿的,但该懂的规矩还是要懂的,不能乱套,这点粗浅的政治智慧还是要的。和冯容海抱同样心理的,还有钱仁昌。他是新区的党委副书记,更是副市长龚彬文的左膀右臂。龚彬文和叶仁军是死对头,一向不和,钱仁昌也就跟着和叶仁军划清了界线。
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叶仁军下来出风头,耀武扬威,又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佯装赔笑脸,伺候着,奉承着,恭维着,内心的确不是滋味。至于叶仁军为什么要来,选择这个时候来,钱仁昌岂能不知,无非是来给宋永林以及应宏权打气的,顺便给冯容海施压。
城投集团的办公室主任董芳婷有问题,应宏权也逃脱不了干系,再往下刨,宋永林呢。如果说,宋永林也有问题,那叶仁军或多或少也应该有吧。稍微加以串联,他们就成了一条线,一个阵营里的人。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庞大的生态系统。狼吃羊,羊吃草的同时,又谁也离不开谁,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整个生态系统都会崩溃。
叶仁军一行,在城投集团转了转,认真地听取了各方的工作汇报。他对城投集团的工作一一加以了肯定,尤其是商业广场这个大项目,指示应宏权放手去干,努力打造东州,甚至是全省,最具规模,最上档次的商业广场。
对于城投集团,抛开利益关系,叶仁军更多的感情。这还追溯到五年前,当时,叶仁军在和龚彬文的较量中,全面获胜,如愿坐上了常务副市长的宝座。位置高了,责任也就大了,叶仁军的屁股还没坐稳,还没捂暖和,就遇到了一个大难题,国有企业的改制。为此,市里面成立改制小组,由叶仁军亲任组长。东州是一座以民营企业打主力的城市,国有企业并不多。但是,数量少了,有时候,更难办事。数量少,就意味着要面面俱到,该给的优惠,谁都不能落下。该动的刀子,谁都不能手软。数量一多,许多事,反而可以蒙混过关。难归难,该推进的还是要推进,不为别的,只为政绩。
在诸多国有企业的改制中,叶仁军最得意的是,是推动了罗凤新区城投集团这艘国企中的“航空母舰”的组建,说是航空母舰,一点都不为过,城投集团可是一口吞下了新区安居指挥部,海滨大道指挥部,新区开发办,道桥处五家事业单位,以及新区房地产开发总公司等十来家企业,注册资金达30个亿,总资产规模高达130个亿。单看30个亿和130个亿,就足以证明这一点。由于是大项目,新区管委会只能扮演配角的角色,让市政府来唱主角。最后,市政府经过多次讨论,反复研究,以政府会议纪要的方式,对外公布。当时,操刀政府会议纪要的,正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宋永林。
有了这份感情,叶仁军自然不希望城投集团出事。一出事,脸上无光,毁了政绩,断了仕途事大。
因此,叶仁军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来了,新区领导班子的成员自然都会跟着来,冯容海也会来。借此机会,向冯容海做些暗示,施加点压力。
如果他连堂堂的常务副市长都不放在眼里,这种人,迟早是会栽大跟头的。
在城投集团绕了一圈,叶仁军提议道:“今天正好罗凤新区领导班子的成员都在,我们就在应总的办公室,开个现场会。城投集团是新区最大的国有企业,是国有企业中的巨无霸,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面首先要有这个观念。有了这个观念,我们才能去支持企业的发展,持续发展。我看,商业广场这个项目就值得推崇,我们的领导干部,眼光要放长远些,罗凤新区既是经济开发区,又是副城市中心。工业要发展,商业也要发展,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而且,这次,城投集团和香港的知名开发商达成了合作,引进了港资,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在这里,我要特意地表扬应总,这一仗打得漂亮,要再接再厉。”
“叶市长,这些都是我的职责,是城投集团该做的。如您所说,城投集团是新区国有企业中的老大哥,自然该起到表率作用。”应宏权迎合着说。
“对了,应总,商业广场的名字取好了吗?一个商场,必须要有一个响亮,又耳熟能详的名字。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带动消费。”
“叶市长,不瞒您说。为了取个像样的名字,我们不知道开过多少次会讨论,折腾了大半年,还是觉得不满意。”应宏权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叶市长,今天您正好在,要不您来把把关。”
“我看,就叫时代广场吧,与时俱进,紧跟时代步伐。我们不仅意识要跟得上时代,消费也要跟得上时代,消费上去了,就意味着经济上去了,经济上去了,才能为年初定下的GDP目标保驾护航。”
“好,时代广场,既朗朗上口,又有深意,实在是妙。”宋永林接过话茬,拍案叫绝道。宋永林的话一出,邹文怀,夏俊,谢伟都跟着鼓起了掌。冯容海以及钱仁昌那个阵营里的高磊和戴世龙也只能配合着。
“永林同志,光叫好是不够的。你,还有包括在座的仁昌同志,容海同志,以及新区党委会领导班子的所有成员,都要把工作落到实处,要真正地做到为我们的企业着想,要时不时地站在企业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不能因为企业出了一些小问题,就去查,针锋相对,死咬住不放,这样,只会破坏了整个罗凤新区的和谐局面,搞的人心惶惶。有了问题,可以坐下来好好地谈,好好地沟通嘛。”叶仁军借题发挥到,有意到提到了钱仁昌和冯容海。提到了钱仁昌倒是正常,毕竟,他是新区的党委副书记,排名在宋永林之后。紧接着,提到冯容海,就不正常了,在新区的领导班子中,冯容海排名第五,前面还有邹文怀和高磊。按理说,也应该先提到他们两个。
听着,冯容海心中猛地一惊,很明显,叶仁军这番话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上,是说给在座的每个人听的,实际上,是在暗示自己,城投集团这个马蜂窝,能不能则不捅,你冯容海非要捅,后果自负。
“叶市长,您放心,我们一定会贯彻您的指示,把工作落到实处,提高政府效能,为企业服务。”宋永林又迎合道。
“永林同志,不能光喊口号。今天,容海同志和应总都在,我就来做个和事佬。”叶仁军终于亮明了话题,又问,“容海同志,听说前段时间,你们廉政办收到了一封和城投集团有关的举报信?”
“叶市长,的确是有这么回事。确切地说,是和城投集团的办公室主任董芳婷有关。具体的,我也跟应总沟通过。应总的意思也很明确,真有问题,必须一查到底。”冯容海如实说,同时巧妙地占据了主动权。
“冯主任,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是说,如果有问题,必须要查清楚,决不姑息。可是,问题是,到底有没有问题!”应宏权反驳道,转而说,“而且,我还说过,即便要查,廉政办为主,我们城投集团为辅。毕竟,我们集团内部也是有纪委的,我可是跟我们集团的纪委书记毛文娟交代好了,让她星期一去廉政办报道。当时,冯主任也是点了头的,不会出尔反尔吧。”
“当然不是。不过……”
叶仁军挥了挥手,打断了冯容海的话:“不管有没有存在问题,我的态度是,如果真存在腐败,必须要严惩。但是,换个角度来分析,如果没有呢,又该怎么办。我们的同志,在工作中,要注意方式方法,办事的同时,还要注意影响,尤其是负面影响。倘若因为一件案子,而扰乱了该有的秩序,引发社会问题,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一个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要有全局观的意识。”
“可是,叶市长……”
冯容海刚想说,又被叶仁军截住了话题:“容海同志,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嘛。当然,你是廉政办的一把手,我这个常务副市长,也不能干涉你的工作嘛。不然地话,会有人在我背后戳脊梁骨,骂我手伸得太长。”
“叶市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海同志,该说的我都说了。不管你要不要查,准备怎么查,应总刚才的提议都是中肯的,城投集团内部有纪委,既然举报信涉及了他们内部人员的问题,理应让他们参与进来。我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容海同志,你看怎么样?”
冯容海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只能认了。
周一上午,毛文娟来廉政办报到时,冯容海正和丁国凯在办公室谈事。
“冯主任,我来报到了。”毛文娟笑了笑,愣了愣神,又说,“老领导,你也在?”
“文娟同志,没想到,绕了一圈,我们还在一起共事。”丁国凯的话带着弦外之音。
三年前,丁国凯在市纪委纠风办任副主任时,毛文娟是他的下属。对于毛文娟,丁国凯一向没有好感,业务能力一般,花花肠子倒是挺多的。纠风办作为纪委的重要部门之一,几乎天天会收到几十封,甚至上百封实名或者匿名举报信。这些举报信,不管真伪,可都是机密文件。而毛文娟却利用职权,知法犯法,“贩卖”起了信息,今天谁举报了财政局局长,明天谁告了工商局局长的状,暗中或直接或间接的通知了当事人,搞的纠风办的工作很被动。正当丁国凯准备搜集证据,对毛文娟动手时,罗凤新区城投集团却向市纪委要了这个人,说是去城投集团担任纪委书记。这也太荒唐了,论业务水平,论资历,她都不够格。不过,城投集团硬是要,市纪委也就没二话。当时,丁国凯的内心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毛文娟离开了,对纠风办是好事。忧的是,她去了城投集团,会不会依然照葫芦画瓢,祸害一方。
直到几天前,冯容海从城投集团回来后,说起了毛文娟这个人。丁国凯才隐约地感到,当初毛文娟能去城投集团不简单,这次能来廉政办,更不简单。
事已至此,也只好见招拆招。一个人就如同弹簧,要有被逼到墙角的底气,才有反弹的勇气。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在各方压力下,弹簧扛不住了,变形了。眼下,他和冯容海正面临着这种考验。
“老领导,以后还希望你多多指点。”
“文娟同志,指点可谈不上。你是城投集团的纪委书记,对于董芳婷的许多情况,你比我和冯主任都要了解得多,应该是你多多指点我们才是。”
“老领导,坦白说,我对董主任的了解也很少。毕竟,我是城投集团的纪委书记,不是董事长,而她,又是办公室主任,集团的大管家。既然不是上下级关系,许多事情,也就不好过问了。”毛文娟心中暗笑,继续说,“当然,来之前,应总明确交代过,让我全力配合廉政办的工作,调查举报信一事。在这一点上,我不会有丝毫的含糊。更不会因为董主任是自己人,而有所顾虑,也算是我给两位领导做个保证吧。”
“文娟同志,既然来了,那我们就谈谈正事,先说说你对举报信的看法?”冯容海接过话茬,直截了当地问。
“证据!两位领导,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搜集证据,可靠的证据,有证据才有发言权。”
“相关的证据,我们廉政办正在挖掘。”冯容海有意顿了顿,观察着毛文娟的表情变化,继续说,“不过,有些还不能确定。”
“什么证据?哪些还不能确定?”毛文娟果然中了招,迫不及待地问,越是急,就越说明她有问题。
“具体的,在明天早上的例会上,再讨论。”冯容海卖了个关子,转而说,“文娟同志,你刚来廉政办,这样,我让徐鸣同志先带你先安顿下来,熟悉熟悉情况。”
毛文娟欲言又止,刚想追问,徐鸣已经进门,她只能又重新把话吞了回去,着实是难受。毛文娟在城投集团,除了在应宏权面前,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官虽不大,却如同撒切尔夫人一般,指点江山,颇具气势。当然,想要有气势,是需要拿拳头说话的,归根到底,是背景,是靠山。毛文娟可是叶夫人亲自介绍过来的人,据说,是叶夫人的表亲,高中学历,毕业后,靠着叶夫人这层关系,进了机关单位。之后,去东州大学读了个夜大,法律专业。没过多久,又混进了市纪委。如今,突然换了个环境,有话说不得,问不得,毛文娟憋得慌,实在是比便秘还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