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凤新区,城投集团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下辖五家子公司,稳坐国有企业第一把交椅。光每年创造的税收就近10个亿。想着,冯容海的脑海蹦出了一个成语,蚍蜉撼大树,蚍蜉即蚂蚁,况且自己还是只初来乍到的蚂蚁,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拿什么去和城投集团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抗衡呢!
的确,冯容海曾在罗凤新区任过职,纪委纠风办主任。不过,两年后,他就被调到了市纪委。更何况,那是10年前的事情了,环境变了,人也变了。因此,对于罗凤新区而言,冯容海是“老人”,更是“新人”,说是初来乍到,的确没错。
犹豫着,冯容海的心中蹦出了老领导的一句话,“小冯,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尽管放手去干,我这个老头子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这句话,如同定心丸,更似一把无形的尚方宝剑。冯容海坚定地抿了抿嘴,像是拿定了主意。他看了看时间,理了理思绪,出了办公室的门。
刚出门,便撞见了廉政办副主任丁国凯,丁国凯是冯容海亲自点的将。两个人曾在一起搭过班子,彼此知根知底。冯容海在罗凤新区纪委任纠风办主任时,丁国凯正是他的副手。两年后,冯容海去了市纪委,干的是老本行,纠风办副主任。而丁国凯,被调到了罗凤新区所在的地盘,瓯港区纪委,任监察处主任。如今的丁国凯,已是瓯港区纪委的常务副书记。这次,成立廉政办,冯容海特意请示老领导,要了这个人,看中的正是丁国凯的人品和业务能力。
一起共事,要得不是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各怀鬼胎,而是志同道合。有了这个大前提,哪怕是有矛盾,有争执,都是好事。
“老丁,这件事你怎么看?”冯容海扬了扬手上的举报信问。
昨天,看完举报信,冯容海让秘书徐鸣复印了4份,副主任丁国凯,纪检监察处处长陈涛,审计监督处处长季克凡,综合处处长何永莲,新的领导班子成员,人手一份。让他们各自过目,有个准备,第二天召开专题会来讨论。
“老冯,依我看,这里面有文章。”丁国凯顿了顿,环顾四周,压低着嗓门,又说,“而且难保就是大文章。”
“老丁,实不相瞒,这也是我的看法。”冯容海稍作犹豫,试探着问,“不过,该怎么来做好这篇文章,从什么地方入手,我还有些吃不准。这方面,有没有什么好的思路?”
“老冯啊,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怎么样做好文章,而是能不能做文章。”丁国凯一语中的。
冯容海的心“咯噔”了一下,丁国凯的话,道出了他心中的另一层担忧,那就是其他三个人对此事的态度。毕竟,是刚搭建的班子,除了丁国凯,对于陈涛、季克凡和何永莲,冯容海并不了解。人心隔着肚皮,想要摸透,没有个三五年的时间,是不可能的。而且,如今混官场的人,尤其是老手,人人都有几张面具。熟悉的人,他会自动摘下。至于陌生人,见什么人,戴什么面具。
“老丁,不管如何,等会儿我们先讨论,你这个副主任的态度很关键。”冯容海话里有话地说。
进了会议室,陈涛和季克凡闷头抽着烟,何永莲把弄着手上的iPhone,彼此之间如同陌生人,没有任何的交流。这也正常,没有把准对方的脉时,心中是该有堵墙,尽量少交流,少说话。这官场上,最难处理的就是人际关系,最容易捅娄子的就是嘴巴。屁股决定脑袋,脑袋决定嘴巴。该说的话,必须说,少说一句,可能就失去了一个机会。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能说,多说一句,可能会毁了前程。真正的高手,能把假话说得像真话,并让他人信以为真。
见冯容海和丁国凯进门,季克凡掐灭了烟,何永莲收了手机,唯独陈涛,跟没事一样,继续点上烟,“吧唧吧唧”地抽着。
“老陈,你的烟瘾很大嘛。”冯容海边笑着问边上前推开窗户。
“冯主任,没办法,干我们这一行的,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脑细胞,只能用烟来提提神,醒醒脑。”
“我完全赞同陈主任的这个说法,眼下,我们廉政办刚刚成立,责任重大,省里面和市里面都在看着。接下来,大家可要做好死更多脑细胞的准备。”冯容海巧妙地接过话,尔后,扫了每个人一眼,直接进入了正题,“想必,这封举报信的内容,大家都看过。既然看过,就该有想法。今天开这个会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畅所欲言,谈谈各自的想法。老丁,你来带个头!”
“我的想法很简单,对于贪污腐败分子,不管背景有多深,后台有多硬,一律严惩。”丁国凯第一个亮明了态度,也算是对冯容海的支持。听着,冯容海心中暗喜,稍许有了些底气。
“你呢,老陈?”冯容海转向陈涛问。
“冯主任,那我就直说了。毕竟,我们廉政办刚成立,步子应该稳一些,迈的太大了,是会出问题的。况且,类似的举报信,我以前在纪委工作时,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十有八九都是恶意攻击和诽谤。太当回事了,死的可就不是脑细胞了。当然,您是一把手,你说查,我一定全力协助。”
履新之前,陈涛是市监察局干部室的副主任。纪委和监察局,两块牌子一班人马,说白了,是一家人。按惯例,监察局的一把手,往往由纪委的第一副书记的来兼任。虽说,上任之前,他和冯容海曾同在纪委的屋檐下,但毕竟两个人,隔着好多个级别。级别就如同一条无形的三八线,一个书记,是不会天天和下面的虾兵蟹将混在一起的。因此,两个人之间,只是经常性的照面,并不熟悉。
不愧是干部室出来的人,别看陈涛表面上是个粗人,说起话来,却颇具艺术。在情况未明之前,模棱两可,才是明智的选择。
“老季,你呢?”
季克凡推了推眼镜,应道:“我的想法,和陈处长一样。”
季克凡原先是市审计局政策法规科的科长,是审计局局长王绍坤亲自推荐过来的人。共事以来,冯容海发现,这个人沉默寡言,不太喜欢与人交流,总是把一个人闷在办公室里,典型的闷骚型官员。这类官员,要么本性如此,埋头干实事,要么极具城府。至于季克凡到底属于哪一类型,现在,还很难判定。
“永莲同志,说说你的看法?”
何永莲,是新班子成员中,唯一的女性。之所以这番安排,原因有二。一来,是男女平等的延伸体现,说穿了,是一种平衡。一个班子,女人不宜过多,女人一多,戏台子也就多了,各演各的戏,容易乱套。但是,也不能没有女人,阴阳还是需要调和的。二来,廉政办接受的是双重领导,除了东州市的有关部门,还有管委会党委。纪委唱了主角,审计局的人也有了,自然不能少了管委会的人。何永莲先前在管委会担任党群工作部科长一职,把她安排在综合处处长的位置上,也算是对口。
“冯主任,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能不接就不接。接了,难免会惹祸上身。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没想到,看似温文尔雅的何永莲,一放炮,就是大炮,猛炮。女人心,海底针。这下子,冯海容总算是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
本就不大的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各有各的心思,各打各的如意算盘。良久,清脆的打火机声打破了沉默,冯容海点上烟,并没抽。尔后,轻咳几声,才开了腔:“大家还有别的想法嘛,如果有,接着发言,继续讨论。”
说罢,冯容海再次用眼神扫了一遍,又说:“既然没有,那我就来说几句。成立廉政办,并把我们罗凤新区作为试点,是省纪委经过反复斟酌,慎之又慎做出的决定。这不仅是一种信任,更是责任。廉政办,顾名思义,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任何国家公务人员,不管是什么级别,都必须做到清廉,洁身自好,决不允许和贪污腐败问题沾边。一旦发现,严惩不贷,绝不手软。而且,不同于以往的纪委,检察院等多部门协助办案,我们有着更优势的资源,那就是作为单一的独立部门,整体反腐。”
“冯主任,你的意思,是想查。”冯容海还未说完,就被何永莲打断了。
“永莲同志,这不是想不想查的问题,而是必须要查,不仅要查,还要一查到底。”
“一查到底。”何永莲穷追不舍,又问,“冯主任,你的意思是,这不仅仅是起个案,而是多人共同犯罪的窝案。”
“根据我多年的经验,的确如此。”
“可是冯主任,您现在连这封举报信上的内容,是真是假,都还没来得及证实。怎么就可以妄下结论,判定这是起窝案呢。”
一来二去,冯容海万万没想到,何永莲居然挖了个坑。他在毫无防备的前提下,跳了进去。看来,这个女人手上的确有两把刷子,不简单。
“永莲同志,我这不是在下结论。而是在表明态度,我们廉政办该有的态度。”
冯容海曾听过一个论调,官场人,大体可总结为三类,第一类,只做事不做人,这类人,注定碌碌无为,退休前,能混个正科就不错了。第二类,只做人不做事,这类人,纯属投机分子,眼中只有利益,把仕途作为赌注。赌对了,风光无限。一旦下错了注,最终的命运只有一种,锒铛入狱。第三类,又做事又做人,这类人,深谙官场之道,善于拿捏分寸,才是真正的高手。显然,在这方面,自己和何永莲不在一个级别。
“冯主任,您是一把手,查不查,怎么查,拍板权在您手上。不过,我还是要送你一个善意的提醒,城投集团是罗凤新区巨无霸级别的企业,而且,还是国企,真查出了什么问题,还好说。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问题都没有,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还有,即便真的有问题,你可别忘了,南翔花园可是新区的重点建设项目,你要去揭这个盖子,上面的领导会怎么样,这不等于抽领导的耳光嘛。”
“我是一把手,真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会议的目的,是讨论,是商量,是沟通。结果,却是剑拔弩张,俨然成了冯容海和何永莲的对手戏。论级别,论经验,冯容海都远在何永莲之上。但是,不难看出,深藏不露的何永莲压根儿就没把他这个一把手放在眼里。至于陈涛和季克凡,态度暧昧,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把准脉,然后,再对症下药,争取他们二人的支持。到时候,即便何永莲唱反调,四票对一票,她也就无话可说。
会议结束,冯容海给丁国凯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先留下。等其他三个人相继离开,脚步远去。他才开口问:“老丁,你怎么看?”
“陈涛和季克凡有这样的态度,在我的意料之中。”丁国凯皱了皱眉,继续说,“不过何永莲的公开反对,而且态度如此的强硬,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据说,她可是宋秘书长面前的大红人。当然,这也只是传闻。”
丁国凯口中的宋秘书长,是指东州市政府副秘书长兼罗凤新区管委会主任宋永林。对于宋永林,冯容海不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不陌生,是因为,毕竟同在罗凤新区这片屋檐下,又都是一定级别的干部,抬头不见低头见。上任三个月,作为新区党委班子的成员,参加过几次党委会,也算是和宋永林打过几次交道。至于10年前,冯容海在新区纪委任纠风办主任时,宋永林正在东州下面的乡镇,任镇委副书记,更谈不上有什么交集。不熟悉,除此之外,关键缘于彼此为人处世的章法不同,说白了,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宋永林讲究的是一团和气,有和谐才有发展,有发展才有政绩,有政绩才有往上挪一挪的机会。冯容海则不同,对事不对人,认死理,容易得罪人。只要犯了错,不管你的级别有多高,哪怕是天皇老子,他都敢跟你较劲。搞的经常有人在宋永林面前上折子,告他的状,绕来绕去,目的都只有一个,把这个目中无人的“冯固执”,一脚踢出罗凤新区,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对此,宋永林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笑笑。当然,这笑里面是有苦衷的。他对冯容海不是没看法,不仅有看法,看法比别人还多,还深刻。一个下属,刚上来,就给领导难堪,咬住“公车私用”不放,像话嘛,有没有半点的政治觉悟,不懂规矩的东西。不过,仔细一掂量,拿下冯容海这步棋,轻易不能走。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他可是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刘树兴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没到撕破脸的那一刻,能不动则不动。
“老丁,不管她是谁的人,唱反调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我们该查的还是要查。更何况,南翔花园还是个安置房项目,民生项目。”
“老冯,是得查。不过,即便查,也要注意方式方法。”
“老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冯容海以为丁国凯动摇了,不快地问。
“老冯,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动作不应过大,我们先来摸摸董芳婷的底。等摸准了,摸透了,再往下刨。你觉得呢?”
冯容海起身,在会议室里踱来踱去,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许久,才说:“我看也只能如此了。还有,老丁,对于罗凤新区,我们是老兵,更是新人。我看,有必要找个熟悉情况又值得信任的人,最好是公安系统的人,摸摸董芳婷的底。”
丁国凯在脑海里过滤着人选,想了想,说:“人选倒是有一个。”
“谁?”
“新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田亚洲,是我的老战友。”
“老丁,那你就尽快去找找田局,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