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去找唐达天之前，冯容海做好了吃闭门羹的打算，先前，在市纪委书记石谦家中曾吃过一次。正如丁国凯所说，眼下，正逢换届之际，各路人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挤破了脑袋，挤得头破血流，为的就是往上挪一挪，挤一挤，哪怕是半步都是好的。还有一种，这条路到了尽头，该给别人让路了。既然要让路，要退出历史舞台，有事，也尽量少掺和，一旦伸了手，搞的晚节不保，不能平安着陆，何必呢。这两种情况，都正常，都可以理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能让机关上的人，欲仙欲死，死去活来的，无非就是仕途，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如此看来，石谦是后者，唐达天极有可能是前者。当然，这只是推测。毕竟，对和唐达天也只见过一次面，知之甚少。廉政办挂牌，纪委撤出，冯容海和时任新区纪委书记唐达天有过工作上的交接，聊过，不过，聊的也都是些场面上的话，客套话，不痛不痒，不咸不淡。之后，唐达天被调到市纪委任副书记，排名第一的副书记。换届在即，纪委书记石谦到了年限，按规律，要退居二线。退下来了，位置也就成了空缺。至于顶替的人选，无非两种模式，要么从上面派人，要么从内部提拔。上面派人，提前会有风声，现在还没有，基本上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内部提拔，唐达天这个第一副书记，是最有利的竞争者，当然，也只是之一，这种事情，没人能打的了包票，谁也不能保证半路会不会杀出个程咬金。紧要关头，首先要做的，是不出事，不惹事，不揽事。这是基础，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才是拼资源，拼关系，拼人脉，拼后台。
唐达天的家，位于市中心的一个老小区，有20来年的历史，是东州的老机关大院。东州有两个机关大院，一新一旧，新机关大院，前年刚竣工。但凡是有些级别的领导干部，都搬了过去。唐达天没搬，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还算是个生活简朴的官员。当然，人心隔着肚皮，这只是表面上的。至于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
冯容海没有选择去唐达天的办公室，而是亲自上家门。也是经过一番斟酌的，毕竟，办公室藏不住秘密，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一不小心，消息就泄漏了。查案，查腐败案，占领先机很重要，占领先机，就等于掌控了主动权。
“容海同志，你来啦！”对于他的到来，唐达天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唐书记，我早就想来拜访你啦。你在罗凤新区工作多年，许多情况比我要了解得深，了解得透，我一直想过来向你这个前辈请教些问题，取经。不过，你也知道，廉政办刚成立，琐碎的事情很多，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容海同志，取经我可不敢当，只能说是交流交流，互相学习吧。况且，这几年，在罗凤新区，我可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成绩来，哪怕是一两件实实在在的事情都没有。”说着，唐达天深深地叹了口气。
“唐书记，你我都应该明白，在这个部门，这个岗位，许多事情不是我们想做就能做，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想做，一定会有不让你做，起码不让你做得那么顺利的人存在，充当拦路虎的角色。”
“是啊。”唐达天像是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说，“这一点我也是深有感触。”
“唐书记，市纪委这边的工作都还适应吧？”
“还算是适应，毕竟在同一系统，只是在不同的为位置而已。不过……不过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可留在罗凤新区。”
“留在罗凤新区？”冯容海边揣摩着边问道。
“没错。”唐达天打住了话题，转而问，“容海同志，你今天来，不会就是特意给我谈这些的吧。”
“唐书记，坦率说，今天来，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是有关城投集团的事情吧？”
“唐书记，你果然是明察秋毫。”冯容海心中暗喜，既然唐达天主动抛出了这个话题，就说明有戏。
“最近一段时间，罗凤新区发生的一些事情，我也有略有所闻。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当时，我也面临着和你一样的困局。”
唐达天选择主动敞开心扉，也是经过再三权衡的，更是对冯容海的一种信任。冯容海在观察他，其实，他也一直在观察冯容海。一段时间下来，他发现，冯容海的的确确是个干实事的官员。尤其是，在查城投集团这件事上，面临党委班子的明争暗斗，他可以说是在夹缝中寻求突破口，如履薄冰，举步维艰。但是，他能顶住压力，去查，来找自己，就更能说明，他是有勇气，有魄力的。单从这一点上，自己是自愧不如。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积极地配合。
“困局？什么样的困局？”
“容海同志，和你一样的困局，还能是什么困局。”唐达天点上烟，连续抽了几口，才蹦出了四个字，“城投集团。”
“唐书记，你的话，可是句句说到我的心坎上。想必你也了解到那封匿名举报信的情况。”
“容海同志，咱们彼此彼此。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一年前的那封匿名举报信，不然的话，也不会来找我吧。”唐达天直截了当地说。
“前段时间，我是病急乱投医。今天，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希望唐书记你能对症下药，为我指点迷津。”
“容海同志，那我就跟你好好的说道说道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城投集团不简单，罗凤新区更不简单。”紧接着，唐达天还原了一年前，围绕着那封匿名举报信的所有细节。
听着，冯容海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仿佛置身一个强大的漩涡，稍不留神，就会被淹没，吞噬。从中，冯容海获取了两条全新的信息，董芳婷除了担任城投集团办公室一职之外，还是一家“丽都”文化演艺公司的法人代表，同时，在应彪的力天建筑公司持有着干股。另外，她和应宏权还有着情人关系。一年前，收到那封匿名举报信之后，唐达天暗中也展开了调查，并有了线索和证据。不过，正准备对城投集团下手时，却遭到了宋永林的施压，甚至是恐吓。唐达天并未因此而放弃，顶着雷，前往城投集团。没想到，他前脚刚踏入城投集团，后脚就接到了常务副市长叶仁军的电话，命令他即可停止行动。否则，后果自负。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还大着好几级，掂量一番，唐达天只好收队。第二天，他亲自去了一趟叶仁军的办公室，迎接他的是叶副市长的一顿狠批，称他办事鲁莽，没半点政治觉悟，为了个人政绩，弃罗凤新区的安定团结局面于不顾，并命他停止对城投集团的一切调查。越是如此，越说明城投集团有猫腻，甚至叶仁军都牵涉其中。否则，作为常务副市长，他的手也不会伸的这么长，利用权力，把此事强压下去。事已至此，唐达天也只好作罢。坦白说，当时，他的心里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惶恐。不甘，源于叶仁军的“强权政治”；而惶恐，是担心再深究下去，某些人，会在背后展开报复，弄不好，头上的乌纱帽都会被摘掉。官场上，大部分人，说穿了，都是为了脚下那一亩三分地而奋斗，为了扩充势力范围而拼命。有这种心理纯属正常，没有，才不正常。但是，一年来，这件事却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他的心病，挥之不去。私下，唐达天曾多次反思，扪心自问，得出了答案，作为一名执法人员，和腐败做长期斗争的执法人员，是需要牺牲精神，哪怕是赔上头上的顶戴花翎，也要坚持该坚持的，这才是自己内心最为直接，最为真实的想法。
“容海同志，这起腐败案，不是我不想查，而是不能查。坦率说，我个人也有责任。当时，我的内心也产生了动摇。一年来，我一直耿耿于怀，在自责，反省，后悔，连肠子都快悔青了。如此一来，城投集团只会愈加的为所欲为，在罗凤新区一手遮天。”
“唐书记，你的心情，和当时的难处我都理解。毕竟，这里面的利益关系，太过于复杂。而你，又触犯了某些人，某个集团的利益。势必会遭受围堵，上面压着，下面逼着，中间又得不到支持。即便再想往下挖，也很难有突破。别忘了，有些领导干部，可是把‘指鹿为马’这一招，玩的比谁都要娴熟。就算是事情闹大了，引起多方关注，收拾不了场面，完全可以找个人，做替罪羔羊。”
唐达天能有如此态度，已经完全超乎冯容海的预想，进门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唐达天蜻蜓点水式的暗示，在他看来，都是种奢望。怕就怕，他只是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最后，再巧妙地下个逐客令，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看来，阴霾笼罩着的罗凤新区，还是有阳光存在着的，要学会去发现，甄别。
“容海同志，你真的准备一查到底？”唐达天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唐书记，这是我的职责，也是廉政办的职责。作为省纪委反腐倡廉的试金石，廉政办要死也应该死在战斗的第一线。”冯容海眼神坚毅，不容置疑地回应道。
“容海同志，看来‘冯固执’这个外号，真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不过，我看到的，不是固执，而是执著。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全力配合。”
“唐书记，眼下，正逢换届。据说，石书记要退下来，你就不怕这件事……”
“容海同志，我明白你的意思。你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好怕的。这人哪，一旦进了官场，容易迷失方向。不过，也总不能老是惦记着头上的那顶帽子吧，要真是这样，官场和生意场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我们就并肩作战，啃下城投集团这块难啃的骨头。”
说着，两个人会心地笑了笑。
总算是不枉此行，出了门，冯容海的底气也足了许多。不过，他的内心也有着一年前唐达天的那种担忧，一个应宏权，就够自己喝一壶了。要是真涉及宋永林，甚至是常务副市长叶仁军，娄子越捅越大，该怎么办？这可不是光靠勇气和魄力，就行的。你要学会和他们周旋，斗智斗勇，排兵布阵，甚至是赔上身家性命。
与此同时，应宏权也没闲着，他刚走进宋永林家的书房，手上拎着一个并不起眼的黑色编织袋。编织袋里的装的物品，却是非同一般，一件古董，唐朝的古董，唐三彩官俑。说起这个官俑，也有段故事。两年前，应宏权认识了西安的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李继峰，据说，是李世民的后裔，至于是第几世孙，应宏权早就忘了。这种事，他见的多了，姓孔的说是孔子的后代，是刘的说是刘邦的后代，姓朱的说是朱元璋的后代。真的寥寥无几，假的居多。这种人，目的只有一个，往自己脸上贴金。然后，凭借这层关系，到处忽悠，卖弄，招摇过市，说穿了，是为了利益。
直到有一次，应宏权借考察的名义，去西安度假，李继峰翻出了家谱，才印证了他并不是在吹牛。不仅如此，临走前，李继峰还送他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就是编织袋里躺着的唐三彩官俑。回到东州，正巧，老婆曲红是市考古所的副所长，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凡古董文物，是真是假，都逃不过她的那双火眼金睛。不出10分钟，就给出了答案，货真价实。从那以后，应宏权便把官俑锁紧了保险箱。平时，一有空，就会拿出来捯饬捯饬，欣赏欣赏。现在，把它拱手送人，可谓是忍痛割爱。但是，再怎么稀罕，再怎么价值连城，它也只不过是一件物品。更何况，宋永林好这一口。送礼，送得多送得好，不如送得巧，关键是摸准领导的“脾气”，投其所好。有些人总以为谁送得多，谁就能占领阵地，把事情办了，把官帽子拿下，那是扯淡。玩官场又不是玩地产，什么都可以明码标价，互相竞标，最终谁出价高，就能稳操胜券。缺了钱不行，但钱绝不是万能的，真正起作用的是钱背后的东西。这里面的学问就深了，包括亲疏关系，领导对你的信任度，领导的“口味”，领导的背后站着谁，你的背后又站着谁。
“应总，坐吧。”宋永林面无表情，指了指书房里的沙发说。
宋永林选择半个屁股坐下，如坐针毡，连放屁都得忍着憋着。这是规矩，官场上，什么最重要，座位，什么场合都讲究个论资排辈。领导是领导，你是你，身份和地位都摆在那儿。领导坐过的位置，你不仅要半个屁股坐着，还要略微抬着屁股，不能坐的过稳，跷着二郎腿更是大忌。
“宋秘书长，今天来，是专程给你道歉的。”应宏权小心翼翼地说。
宋永林是新区管委会的主任，但也别忘了，他还是市政府副秘书长。按级别，市政府副秘书长的级别要大于管委会主任，称呼自然也应该挑大的，避开小的。
“道歉？”
“城投集团又给你添麻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