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色阴沉,却迟迟不下雨,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深夜,贾琮没有入睡,坐在桌前盯着烛台发愣。
宁国府。
内院园子里丫鬟婆子提着灯笼来来往往,行色匆匆,脸上具都是焦急之色。
秦可卿房门口,尤氏忧心忡忡的左顾右盼,好似在等着什么。
只见瑞珠领着一个老者匆匆而来。
“太太,大夫来了。”瑞珠行至尤氏跟前。
“大夫,快去看看,怎么好好的人突然就不行了。”尤氏赶忙对老者说道。
屋内,秦可卿气若游丝的躺在床榻之上,大夫隔着床帘凝神闭气的细细诊脉。
“唉。”
“大夫,怎么样。”大夫的叹气让尤氏更焦心。
“太太,大奶奶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大夫的话让尤氏一下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踉跄险些倒了下去,幸好左近丫鬟眼疾手快。
“当真没其他法子可想?”
大夫没有回话,只是摇了摇头。
荣国府。
静静坐着的贾琮忽然听见传来的“哒哒”声,连续四下,移开目光看了眼窗外,悠悠叹了口气。
沉寂的贾府一下子惊动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哒哒”声是二门外云板的声响,而四声,则正是丧音。
稍稍片刻,喜儿从外将门推开,面色大变:“三爷,宁府大奶奶没了。”
赖大作为荣府大总管早早的便来到宁府,赖升见其来了忙急道:“大哥,这深更半夜的上哪寻那上好的棺木啊,老爷催的急,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年长些的赖大倒是沉稳许多:“前些日子听赵国基提到过一事,说是镇国府张管事半月前偶然寻得一副上好木料。”
“可我与那镇国府也不甚熟悉啊,这平白去请要木料做棺木怕是不妥啊。”
“去找找赵国基,听他口气,似与那张管事相熟,只要有人从中递话,想来以两府交情此事不难。”
本来漆黑寂静的街道上一时之间车马如龙,宁府正门大开,两旁烛火将附近照的亮如白昼,贾琮随着贾赦,贾政等一干贾氏族人匆匆来到停灵之地,一路上乱烘烘人来人往,灵堂里哭声摇山振岳。
尤氏因为秦可卿忧伤的犯了病,众人也没见着。
灵堂里贾珍哭的泪人一般,不断悲怆的念道秦可卿,说其为人贤淑,阖家大小,远近亲友,无人不夸,胜过儿子十倍,如今一朝去了,可见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言辞间遗恨之情溢于言表,说到激动之时恨不得也一并去了。
贾琮淡漠的站在角落看着贾珍声泪俱下的表情,心里恶趣的猜想其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忽觉得有人微微从身后扯了扯衣襟,回头看去,只见正是赵国基。
两人悄然退出人群,寻到一僻静处。
“三爷,赖升果然来过了,木料我给他瞧了,棺木也是我帮着寻人打的。”
“可有起疑?”
“事情突然,又是半夜,他早忙得自顾不暇,只是连声道谢。”
贾琮听完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赵国基,满脸冷寂。
赵国基在贾琮的注视下觉得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冷汗从额头慢慢渗出,他与贾琮打过这么久交道还从未见过这般神情,眼神里的含义再清楚不过。
“三爷。”赵国基突然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很轻却异常郑重,伴着略微的颤抖。
贾琮不得不承认片刻前脑子里有那么一刻想过事后立即除掉赵国基,和贾珍不同,毕竟一个下人出现意外死了,在贾府不会有太多人关注,
“终究是在这生活的久了,对生命的敬畏少了许多,竟时不时会动起这种心思。”贾琮心里不禁叹道,低头看着跪倒在地的赵国基,想来他也看出方才自己因为内心想法而发生变化的神情。
“刚才我的确想过。”
赵国基听到贾琮开口说的话,心里的恐惧稍稍平复了些。
“府里都以为你赵国基是个老实巴交的,平日里也不多言不多语,呵呵,如今看来都小瞧你了。”说完第一句贾琮便稍稍停顿了下,看着地上赵国基的反应,只见其听完后呼吸平缓了许多,身体也不再颤抖,冷笑着说道。
才有些安心的赵国基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惊恐不已,贾琮的话明显是看出了方才自己的想法。
“三爷,小的不敢,真的不敢,还请看些环哥儿的脸面啊,三爷..”
赵国基低声急道,平日里的环三爷也改换成环哥儿,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唉,环哥儿待我不薄,情谊之重更是不须多言,罢了,此事你管紧些嘴,日后敢提起半句...”贾琮叹了口气缓缓说着。
只是赵国基低着头看不见贾琮此刻眼中的冷意。
听完,赵国基连忙磕头,一再发誓赌咒保证永不提起。
赵国基走后,贾琮抬头看着一片黑蒙蒙不见半点亮色的夜空:“你不该提起环哥儿,我本已无杀心,你何苦还多此一举耍弄伎俩。”
灵堂里,如众人般脸色有些悲戚的贾琮忽然跌倒在地,又是一片哗然,附近的丫鬟连忙上前扶起,贾赦与贾政忙上前询问。
“没事,只是忽的双脚一软。”贾琮有些虚弱的摇头道。
“想来是因近日学业所致,快扶回去歇着。”贾政赶忙开口,他最是担心贾琮会步贾珠后尘。
回到房间,喜儿等人惊吓了一跳,好好的人去了,回来怎的变成这般模样。
“你们去吧,喜儿在就行了。”躺在床榻上,贾琮闭着眼轻声说道。
宿鹭等人也担心人多扰了贾琮休息,便听言退了出去,只留下喜儿。
片刻后,贾琮从床榻上坐起,喜儿又是一惊,刚要开口却被贾琮一手捂住。
“嘘,喜儿,我有事要出去,你继续在这呆着,累了就睡在我床上,有人问起就说我还睡着。”贾琮悄声说道。
喜儿满脸疑惑的点了点头。
不让宿鹭,韶艾和静乐知晓,一方面贾琮认为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另一方面不得不说贾琮愿意性命相托的人恐怕只有喜儿,这是一种极致的信任,需要时间和经历,显然宿鹭等三人时日尚短了些。
这次装病本不再贾琮的计划之内,只是与赵国基的对话让贾琮不得不下定决心。
深夜,柳湘莲忽然惊醒,常年的习武强身让其一下子就察觉到了细微的声响。
“谁。”
“柳大哥,是我。”
柳湘莲诧异的起身将门打开,只见贾琮一闪而入。
“琮兄弟,这般时辰来可是有事?”
“有一紧急之事想请柳大哥帮忙。”
柳湘莲没有丝毫迟疑,笑道:“琮兄弟只管说。”
从宁府回来的赵国基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不断回想着和贾琮对话里自己的言辞。
“应当无事吧,毕竟只是十岁的孩子,多看过几本书而已,那般苦求,又提起环哥儿,想来不会将我打发了...”躺在床上的赵国基不断的想着。
半晌后还是无法安心睡着,赵国基便起身朝偏房走去,进门后打开墙角处被一堆杂物遮挡的大箱,霎时间,箱子里满是被烛火映照出的银色光辉,闪烁着有些刺眼的光芒。
赵国基直勾勾的盯着,丝毫不觉刺眼,脸色贪婪的伸出手有些颤抖的轻轻抚摸着满箱的银子。
忽然,身后传来声响,一阵寒风自门口涌入,将手里的烛火扑灭,正欲回头,只觉颈后一疼,眼前一黑...
“琮兄弟所言果然不错,我去时,这贼人正盯着满箱银子发愣呢。”一片荒地里,柳湘莲轻笑着与贾琮说道。
“那些银钱柳大哥取去,无关此事,全当作日后你我二人的吃酒钱。”
“哈哈,琮兄弟这话虽好,只是那箱子里的银钱怕是有数千两,费了好些力气才挪走,若是用来吃酒,只怕你我二人这辈子都喝不完,银钱既是这厮贪墨的,理当归还与琮兄弟。”
“柳大哥也知道数千两银钱的分量,你叫我搬到哪去?若是买卖的事方便让府里知晓也不至于让这厮贪墨了,那些银钱对于我来说只是意外之财,柳大哥不须多言了,就存放于你那,日后咱们慢慢花销。”
贾琮说完默默走向前方的坑洞旁,看着其中的赵国基心里想道“贪些银钱真不算事,生意你一手打理,那些都是你应得的,何苦这般鬼鬼祟祟,你办事麻利,我们之间又有生意上的利益关联,我何必至你于死地?在宁府本意是想震慑你一二,哪知你看似木讷却精明的很,这也无妨,若没些头脑也不会将生意做到那般程度,谁曾想只是稍稍点破,你便忙不迭提起环哥儿,办的事有多紧要你不是不知,你明知我已无杀心却还是在那种时候提起环哥儿,当真只是为了求情?呵呵,你不过是担心我为了稳妥将你打发到偏远外地的庄子,想保住如今每日的富贵罢了,只是猜想到我可能会有的心思,便为了些许钱财将环哥儿扯进那般紧要的事里,他可是你亲外甥,还叫我如何能放心你...”
如今的决定对贾琮来说也是经过无数次的纠结与衡量。
“对不起,这事我有责任,要不是找上你也不会到这一步,你也有责任,小聪明用过头了就不是聪明了。”贾琮蹲下身子轻声开口,语气里竟有些郑重。
柳湘莲站在稍远处只见贾琮盯着坑洞半晌,后又蹲下说了些什么,便起身开始填土,赶忙上前帮忙。
“琮兄弟,你对个死人说什么?”柳湘莲有些疑惑问道。
“...”贾琮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言语,那些想法和话不光是对赵国基说的,同时也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