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杰人喊着喊着,突然明白过来,慢慢地停住脚步,睁大着眼睛和嘴巴,像是濒临死亡的兽,最后一抹吃惊。我扭过脸去喊她,我说胖子,跟上,跟我一起去送送他,他对你也不薄,去年要不是有他帮着你作弊,你准全挂掉。不去送送他,你得后悔一辈子。
她很听话,踉跄着追上来。
谭锐背着我飞快地跑,跑得那么快,那片草地在我看起来,还是那么远,怎么跑都跑不到的样子。我把脸趴在谭锐的背上,闭上眼睛,便模糊看见金黄色的路,漫天的红花飞舞,奈河桥头草堂门口的妇人有一张感觉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脸。她在远远等着赵阳一步一步走近,那么柔和的目光,像是一个等待游子归家的母亲。我睁开眼睛,看见蓝的天白的云和铺着黑色煤渣的操场,有人在身边来来回回地走,奇怪地望着我们,风从正面吹来,裹着花的香气和泥土的湿气。我说谭锐,春天真的来了,我都看见幻觉了。他说小暖,那是蝴蝶,不是幻觉。
我知道,那是蝴蝶,白的蓝的红的紫的绿的黄的,诧紫千红围着赵阳慢慢地飞,跟花一样。我说谭锐,把我放下来,我能站得住。他就把我放下来,我晃了两下,推开他们伸过来的手,真的站稳了。我看着赵阳笑,笑得多美好。他来的时候我哭着,他走的时候我笑着,也算圆满。他说小暖,我要走了。我说我知道的,走好。他说小暖,保重。我说保重,赵阳。他说小暖,我现在转过身去就是黄泉路,走上黄泉路若是回了头,你知道,就是再等两千年。我说我知道。他说所以你可千万别哭,你一哭,我肯定回头。我说你放心,我不哭。
然后他看看林雪艺,看看啊呆,看看池宁,看看张扬,看看丁力,看看金杰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谭锐的脸上。他说你们可都要好好的,都要陪着小暖,陪她长大,做她一辈子的好朋友,她嫁人的时候,你们都要在她身边,要确信她嫁的那个男人能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受了委屈。
他们听着,谁也不说话,不点头,甚至连呼吸都忘掉。然后金杰人哇一声嚎啕大哭,她想扑过去抱赵阳,但又怕伤了停在他身上的那些蝴蝶,于是就张了个空的怀抱在那里哭喊。她说赵阳你别走,别走,别走好不好。赵阳我求求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以后再不打你不骂你不跟你抢好吃的了,我把所有吃的都给你你不要走好不好你走了小暖怎么办呀?!
她喊得那么响,喊得那么惨,把所有人的心都震出一个洞来,扑簌簌地掉着碎片。她简直就是豁出去了,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只要赵阳留下来,留下来陪小暖,别的什么,都可以,甚至哪怕要她去死,她都愿意。我望着这一刻的金杰人,觉得好亲切,好熟悉,我想起一些久远的事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赵阳被人一剑穿心而死,鲜红的血烧伤了大地,她跪在地上,哑着嗓子干嚎。我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眼,那些幻象不见了,但金杰人还在那里伸着两手歇斯底里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