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丹药法器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垒成一座小山岳,看起来格外囊肿,在阳光下溢彩生辉。
“咿呀!”小家伙喜呼,迫不及待地向丹药堆晃去。
丹香飘漾,空气中扬满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很好闻,使人迷醉。
小家伙大口大口地吞咽口水,双眸紧盯丹药,脑中情理相战,分外激烈,是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片刻后,师尊的教诲就被杀得丢盔弃甲,兵溃如山倒。小林辰眉头紧紧而蹙,纠结着,痛苦地,快乐地,悠悠伸出小手,目色不自觉地露出雀跃般的欣喜。
我,我就尝一颗……
柔风拂过,一颗丹药颤溜溜地滚下山来,圆头圆脑的,一路唱着欢快的歌儿,如欢涌的春水,乖巧地趴在林辰脚边,舌头轻轻舔动。
整颗丹药像镀了一层蜡似的,金光闪闪,润泽惊人,竟然没有沾上一丝灰尘?!仿若拥有灵性,实在令人惊异。
“汪!”大黑狗猛地抬头,眼中光芒璀璨逼人,四爪交地,像一箭风似的狂奔而去。
哗啦啦一声闷响,丹药山崩了。
小家伙一顿,还有些沮丧,小脸苦巴巴的,而又立刻展出欢喜,磕磕绊绊地朝院外跑去:“呀,吃尊。”
林封还是一身紫云白袍,长衣飘飘,似不染世俗尘埃,空灵而出尘,宛如上古谪仙人。
只不过谪仙人此时的神色却凝重至极,显不出一毫逍遥道意,双眸中闪过的是浓重的无奈,已及深深的担忧。面对林辰的问候,常年温和的脸上也变得僵硬,身上的青灵道袍也似乎分外沉重。
“林辰,留给你的药液喝完了吗?”
看着已有他膝盖高的小林辰,林封嘴角扯出会心的微笑,目中满是欣慰。
相对同龄人来说,林辰很是瘦小。像张小虎、陆云蛟等人,虽然仅有五六岁,但已有成年汉子半个身体般高大。而本该肥壮的一岁林辰娃,却干瘦干瘦的,仿佛精气先天不足,有些病怏怏的感觉。
“喝完了,吃尊。”小林辰仰起头,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林封。
其身后,大黑狗也软绵绵地耷拉脑袋,尖拔的双耳也低伏下去,就连尾巴也摇得不似之前那么灿烂。
妖兽最通人性,它能感受到林封的低沉心情。
“嗯,”林封强笑,神情很不自然,他没想到,他的心情都被小林辰看出来了,可见他失落到什么地步。
“从哪里来的这么多丹药器宝?不会又是你抢来的吧?”
林封揉着小家伙的脸,像揉面团,似故意岔开话题,神色似笑非笑,同时略感诧异。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上次他更换禁地阵法时,一个小胖子趁机偷偷溜了进来,最后不仅被小林辰暴揍一番,还给搜刮完其身上所有丹药。也就是那时,他才发现林辰这个特殊的潜质,搜掠的天赋。
不过,这倒和李青崖那个家伙有些相像。
“咿呀,不是啦,是木灵师兄送我的,还有一大群人呢!”小林辰连忙摆手,脸上遍布焦急。
“木灵师兄,许木灵吗?”林封笑了笑。
一股浩瀚无垠的神力自四周汒汒散开,澎湃如海,散发着惊天威势,轰然降临。
滚滚神潮如云朵般拍击而去,笼罩住了四野。小林辰却浑然不觉,依然咿呀咿呀地同大黑狗嬉戏,没心没肺的。
林封纵力览去,微然感触,山川鱼虫,飞禽走兽,粒粒垂射在前,似真似幻,如同泡影,拥有极不真实之感。
莽莽山林内,一头硕大的花纹碧睛赤豹正叼着头灰褐犰狳急速跳跃,迅如疾电,灯笼大的豹眸中尽是惊恐,看起来像是窜逃。
其口中犰狳鳞甲破碎,双目黯淡无光,头颅软塌塌的,似被一爪拍碎。随着赤豹奔腾,其神性精华在伤处逐步流逝,在枯藤巨木间撒下斑斑血迹,早已无生机。
一头山莽霸主,一爪拍死古兽犰狳的恐怖存在,又不知是何物令其如此惊惧?
在其后,黑雾浓厚,闷沉的拍击声传来,参天巨树断裂,山石颤动,大地都仿要塌陷,隆隆咔嚓声连绵不绝,露出赤裸裸的重绿木骨,万仞朝天。
看不清全貌,很朦胧,一切都在雾瘴中。似乎感到有人窥视,黑雾戛然一止,山壑死一般沉静,巨虫蛰伏,恐怖的气息漫延,草木无声。
幽炎巨眸跳动,突地转头仰天咆哮,震撼了这丘地域,山脉都要颤裂,巨石滚落,轰然炸响,绵亘数千里远。赤豹哀嚎,匍匐在地,再不敢有一丝声息,群山都在颤栗。
林封神色微变,看了看还在玩闹的小林辰,目光隐出忧虑。这是一头远古凶兽,自深山中跑出,离这不过几十里远。
禁地内还有法阵隐藏,如水波般泛出涟漪,使得这里如湖水般平静,察觉不到外部气机。
再往上看去,青灵山入云。一条条青石板铺踩在山间落石中,环绕而上,震发出浓浓青光,守护着这方净土。
其上是一群幼童,身穿青灵道宗服饰,脸上狼狈不堪,相互搀扶而上,走得很是艰难,嘴内还不停窃窃絮语,似乎在互相埋怨。
他们同样没听到下方的腥风兽啸,甚是奇妙。
林封一笑,收回神识,万物重归静谧。
“呀,吃尊,你在干什么?”小林辰紧紧拽着林封,凑声问道。
小林辰很有灵性,在林封收回神识的刹那,他终于感觉到一丝波动,有些不对劲。
“这是神识,你现在还小,接触不到,等你拥有那个境界后,自然就会了解了。”林封不愿多言,不想小林辰过早触碰。
“噢”小林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有些呆滞。
林封张开手掌,一件件丹药剑器化为流光,朝掌中涌来,如同日月星辰般,在其中飘转沉浮。
小林辰咿呀一声,扭头抹着哈喇子,干巴巴地瞅着他师尊。
“这些剑器太过低级,我还得再次锤炼,到时候给你宝器,让你有物防身,而丹药所含的杂质过多,你吃了并无益处。”林封轻言解释,事实上,他也无须解释什么。
“怎么,师尊炼制的药液不好喝么?”看到小林辰不动,林封故作厉色,言语颇重。
小林辰摇摇头,还是紧紧拽着林封的衣袍,用力抿着嘴唇,眼睛大睁,就这样直直盯着林封。
那双眼睛,和他第一次遇上那孩子时的眼睛一样,一样孤苦无依,一样暗藏愤恨,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睛,他不忍再看。
但这,就是林辰的本心,隐藏起来的本心。
风已停息,赤彤彤的红日缓缓垂落,迸发出万丈霞光,成为古来山水的巨大一挑。
山壑染成一片血海,粘稠得仿要让人窒息,承受不住那一点红日,渐渐被压弯,喘不过气。
一声孤零零的兽鸣响起,飘拽在这庞大的天地棋盘里,凄苦而又孤哀。
可能它已失群,没有了同伴,可能他遭遇猎食者,即将丧失生命,有无数种可能。但就是这一点兽鸣,引得群兽咆哮,响彻云霄,红日抖动,缓然将要落幕。
赤霞披碎,暖洋洋的似金,染得小林辰也金黄金黄的。
林封今日很反常,非常反常,令小林辰很不安。
“放心,我不会离开的,我保证!”林封轻语,声音飘飘忽忽的,使人捉摸不透。
“咿呀,”小林辰挠挠头,目色重涌欣喜,而后有些灰丧,“吃尊,院外灵药被偷了。”
“我知道了,你今后可以多和许木灵接触接触,他是李青崖的弟子,青灵宗内少年一代的佼佼者,可能以后还会是剑子,可以护你周全。”
“呀,李青崖是谁呀?”小林辰继续挠头,一脸疑惑。
“哈哈,李青崖,李青崖当然就是你李师叔啦,以后需要帮助,就去找他。”林封捏着小林辰的双颊,不禁哈哈大笑。
小林辰咿呀一声,挥拳打开林封的手,气乎乎地看着林封,小脸都被捏得红通通的。
“走吧,太阳都要下山了,今天必须把剩余的阵法刻完,晚些就没机会了。”
林封顿了顿,远眺即将被吞噬的残阳,拎着小林辰就向屋内走去。
“吃尊,又要刻阵法啊。”小家伙垂头丧气,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焉焉的,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很抗拒。
“没什么,不过是刻个阵法罢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你应该就可以不用再铸刻法阵了。”林封轻声喃喃。
什么嘛?说得这么轻松,又不是刻在你身上。小林辰暗自嘀咕,小脸鼓鼓的,内心憋了一肚子苦水。
悄然无言,残阳似血,在地上拖出两道灰长的影子,迎光摆动……
……
房屋内,角落旁,一尊青绿小铜棺陈列着。
棺并不大,还没汉子半个身子高,绿锈斑驳,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仿佛经历了亘古的岁月。
铜棺很精致,四角刻着四灵,龙腾虎踞,雀翔龟盘,雕刻得非常逼真,衬托地这铜棺更为不凡。
绿火幽幽地跳动,四灵更加鲜活了,张口吐出一团团的青炎,补充火力,整座铜棺上下皆是油油的火焰,铜棺仿若在燃烧。
火势很大,似要点燃这片天地,但却并不能令人感到燥热,反而是悸人的幽寒,神魂都要冻裂,寂冷而诡秘。
林封的眸子里都在闪动着幽焰,一跳一跳的,显出莫名的色彩。
噗嗤声传来,血肉被穿透,双指如刀,血液溢出,竟然不是红色,鲜绿绿得惊人,顺着火焰流淌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在火焰中蠕动。
四灵雀跃,纷纷幻化出来,啸声不绝,火焰吞吐得更为卖力。
小林辰龇着牙,面容几要扭曲,小手紧紧抠着棺沿,不时发出低闷的呼啸,他在挣扎,这种痛苦难以承受。
血液从伤口缓缓流出,一小缕,一大滩,很快铺满整个棺盖,形成奇异的纹路,繁杂而密集,缓然向下渗透,滴落,仿佛一条条粘稠的溪流,慢慢汇集。
火焰跳动得更为剧烈,四灵在其中遨游,若隐若现,小林辰宛如浴在火中。
咔哧咔哧声响起,令人不禁恨恨磨牙。灵力如刀,血肉早已被破开,露出莹莹的白骨,宛若玉瓷般细腻,在青绿幽焰下,像一朵纯白的花儿,在绽放,在娇艳。
“呵——”小林辰咬牙,努力不发出声音,青筋跃动,像一弯弯纤细的蚯蚓,他不能就此放弃,也放弃不了。
林封眯着眼,灵刀在骨上飞旋,细细雕刻,琢磨,丝丝缕缕,点点痕痕。血肉被撕开,被灵力隔绝,可以清楚地看到血管。
火焰依旧在林封旁跳跃,却不能侵犯,滴火不染,火花爆绽,映衬得林封宛如神祗。
小林辰在颤抖,小脸苍白,没有一点血色。这是刻骨,他怎么能忍受?!
但他依然不吭声,也不能吭声。这很危险,牵一发而动全身,动辄危及性命。
所以,尽管他仅有一岁多,但他也只能忍受,毫无其他办法。
火焰汹涌,血肉都变得透明,灵刀阵阵。
随着最后一个阵法雕磨完成,透过鲜红的血肉,列列阵法相继浮现,光雨喷薄,竟压制住了火焰。
小林辰浑身赤红红的,阵法密密麻麻,在发光,在流动,自上一直连到颈部,宛如神甲。
四灵发出一声唳啸,相继消散,精气澎湃,火焰朝小家伙胸口处疯狂涌去,在补全林辰的生机。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刻阵法了……”林封轻喃,眼眸中是掩不住的落寞与死寂,仿佛苍老了万万岁。
一根根断裂的骸骨在空寂的火焰中沉浮,从头颅至脚跟,碎裂成一块块,仿同尘埃,渺小而低微,被一个个细密的阵法勉强相连。
火焰消去,青绿色的血液自胸口重新流出,小家伙很疲惫,已经沉睡,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这便是小林辰的身躯,一个应该已经死去的身躯。
林封小心地将小家伙抱入棺内,神性血液漫过他的口鼻,在滋养他的躯体。
棺盖合上,屋外没有月光,没有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