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星空。
寒风猎猎,吹尽了城市的喧嚣。遥远的天际,跃出一线光亮,划破了厚重的黑暗。
地平线苏醒了。
“哇啊,哇啊!”新生婴儿的啼哭,宣告又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分娩室内外充盈着温馨与幸福。
大自然循环往复,生命永无穷尽。
自从有了人类,大自然便有了自己的生息与劫数。而万物之灵的人类,却也以自己创造的文化,注定了自己吉凶祸福的命数。
何为命数?古人云:命也,数也,“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生命之秘,命运之玄,可以无穷地追问,无限地遐想,却总归离不开天地、环境与时代对生命的安排。借用马克思的经典之话,“当你还未踏上社会,社会就已经决定了你的命运”。这大概就是人的命数。
婴儿“呱呱”坠地,倘若落在当代中国的大地上,大部分人便有了相同的命数:你独子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又得担起万千的期盼于双肩,生命之重,不堪承受;父母曾经给你加倍的爱,你必得加倍地承担扶养老人的责任,你拥有了甜蜜的童年,你也注定会有孤寂的晚年;你生命的词汇里,已经没有兄弟姐妹、姑姑婶婶、叔叔伯伯,你看似幸福,其实少了亲情;你要从人丛中挤出来,过上像样的生活,必得在如汪洋大海般的人群中永无穷尽地拼搏。但凡中国人,恐怕逃不脱这样的命数。
人,生了下来,便怕死。而生在中国,必得学会不怕死,这又是中国人的一个命数。
中国人自然也是怕死的,却生生地造出一个不怕死的文化。但凡志士仁人,英雄好汉,都是不怕死的,也正因为不怕死而能舍生取义,便立于庙堂,载于史册。文官死谏,武官死战,是做官的使命;“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鼓动民众慷慨赴死,是做“民”的价值;乃至民间百姓为自家一寸土、一片瓦相争相闹,也是“大不了一死”,不惜以血还血,以命抵命。提倡不怕死,便一定鄙视怕死的。贪生怕死,为万民所不屑。一个男人若被骂为“怕死鬼”,便是一种羞辱,足以让你无地自容。
一个民族若以不怕死为荣,宁折不弯,宁死不屈,这自然是一种极为震撼的力量。中国历史上,与外国、外民族凡有争斗,往往酿成战争,求战者总是正面的、坚强的,求和者必是负面的、软弱的,谈判、妥协便是贪生怕死,被历史所不容。古往今来,征战无数,杀人无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无穷无尽的财富毁灭,无穷无尽的生命遭殃,这是注定了的命数,怪得了谁?
如果说,敢于为正义而赴死,或者因为正义而不怕死,这自然是好事,也是壮举。然而,往往因为不怕死,竟至演变成对生命的轻蔑,这又是一种可悲,由这种可悲而来的命数,似乎也是注定的。
满怀新生希望而来的婴儿,其实从小要有准备:命,在父母的怀抱里是珍贵的,离开了自家父母的怀抱,无非就是一条命,并不稀罕。
中国社会的一些大人们其实是想让孩子去送死,当然不能是自己的孩子。各种书刊、影视,让孩子去做战争年代举刀杀人的小战士、和平年代抢救集体财物的小英雄。到了大人们想赚钱的时候,也拿孩子性命作牺牲品,假疫苗、假牛奶、假奶粉,各种各样的假,首先对着孩子,最弱小的生命,是最赚钱的对象。中国的孩子从小就得学会把命豁出去。
对生命的轻蔑,并不局限于孩子,其实但凡中国人都能享受“命即非命”的待遇:医师胡乱地开药,司机胡乱地开车;污水废气胡乱地排放,危楼危房胡乱地搭建;青山绿水胡乱地开发,地下资源胡乱地采掘;市场上油盐酱醋胡乱地作假、胡乱地卖,餐桌上酒肉鱼鲜胡乱地喝、胡乱地吃。有多多少少的人,如寻死一般地以胡乱对胡乱,人已非人,命亦非命,最终每一个都逃不脱胡乱的宿命。
这般的胡乱,命还会值钱么?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死生,命也”,中国传统文化的强大惯性,即使进入现代社会,中国人对死生富贵仍然抱有听天由命的心态,无端地贫贱,无端地富贵,皆是命数使然。正是有了这种命数,现今社会便有了别样的“新生代”:
“红二代”,因父辈早年参加革命,打了天下,后辈理所当然地享有万众景仰,也不枉父辈以命换来的江山。一代红,代代红,只要天下红,子孙自然红;
“官二代”,父辈做官,握有实权,享有特权。世上无难事,只怕有权人,如此的权力,自然而然地荫泽子孙;
“星二代”,父母唱歌唱成了歌星,演戏演成了影星,“星光灿烂”,万众追捧,更有做官的力捧,经商的力挺,子孙还不光亮么?
“富二代”,父辈亿万富翁,财通四海,更厉害的是,“有钱能使官推磨”,钱能打天下,钱能传子孙,子孙当然享有无尽的荣华富贵。
照理,父母显赫,与子孙何干?然而,中国社会依然是父传子、子传孙的社会,穷与富、平凡与显赫,似乎与生俱来。众生平等,还是一个遥远的理想。
命数,并非迷信,它实际上就是社会对人的命运的安排。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试着去争取自己的权利,都可以试着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千百万人的命运,却是时代的潮流所决定的。
当然,当千百万人自己掌握命运的时候,潮流自然已经变了。这大概就是当今中国人将要有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