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东西不挑食,除了特别辣的不能吃,其他都无所谓。好的差的,都能应付些许,一般别人能吃的东西,我也能跟着吃,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没有那份胆量和勇敢,只会做一些人云亦云的事情,跟着人走便是。但这并不说明我没有自己的爱好,以我自己的爱好,我更愿意吃一些口味比较淡的食物,酸甜苦辣,都不怎么稀罕,没有感情,如果能够不吃酸甜苦辣,我当然不会去自找麻烦。
于是家里做菜,也尽量朝我的口味上靠,能清炒的就清炒,能清蒸的绝不红烧,汤尽量做成清汤,少加杂货,面也尽量做成光面,不加浇头,少许放盐,这倒比较符合养生之道呢。其实也并不是因为养生之道,完全是因为习惯,因为口味。
到北方吃饺子,我不习惯蘸醋,人看了也不习惯,说,不蘸醋能吃出什么饺子味来,大有被我糟蹋了大好饺子的意思,但是,若以我的实践经验来说,蘸了醋不就吃了个醋味么,还有什么饺子味呢?当然,也只是心里这么胡乱想想,并不敢说出口来,完全没有任何理论根据,没有一点点能站住脚的道理。常常在某一次的宴席上,上来一道甜点心,便会有人关心起来,道,你是苏州人,喜欢吃甜的,来,多吃点。动了筷子夹过来,堆在面前的盘子里,我真受之为难,却之不恭。苏州人中也许喜欢吃甜食的不少,但是我不在其中,大概也算是比较特殊一些吧。其实,像酸啦甜啦什么的,虽然兴趣不大,但多少也能应付一二,我最怕的是辣。开会到成都、到重庆、到武汉这样的地方,可是苦煞了也。辣过中午辣晚饭,好容易忍饥挨饿到第二天早晨,想早上的点心总不该再辣,谁知竟也无一例外,别说馄饨面,连糖包子也是辣的,真正是辣遍天下,辣贯昼夜。终于在某一顿席间,上来一道东坡肉,不顾风度,不讲规矩,便狼吞虎咽,引朋友们大笑,吃过之后,居然仍是一嘴的辣味,不知何故了。
就这样长期的饮食也许养成了人的某一种性格,或者反过来说,是人的某一种性格决定了人的口味。我的为人处世,一般的比较清淡,便爱吃清淡之物;或者说,我吃多了清淡之物,人便也变得清淡些。究竟何为因,何为果,我自己是说不清楚的,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因果,也许根本因果就没有必然的规律呢。
常常看着别人吃辣不寒而栗,看他们被辣得大汗淋漓,张大嘴倒吸冷气,狼狈不堪样,常常想,何苦来着,总是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天,和朋友聊天,不知怎么就说到一个话题,我说我看不明白,为什么许多人对权力这东西那么热衷,怎么夺斗也不肯放弃,看他们累的,我觉得挺可怜。朋友看了看我,笑道,这就像吃辣的人与不吃辣的人,不吃辣的人,定然不知道辣的美味,觉得吃辣的人完全是自找苦吃;但是从吃辣的人看来,人生若是没有辣这一味,那将是多么的乏味,多么的无聊,多么的空白。人在与人争斗之中会有许多别人难以体会的滋味和感受。
原来,当你可怜别人被辣得狼狈的时候,别人大概也在可怜你的淡而无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