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你让朕丢面子,朕让你丢脑袋
破袭元朝首都
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开局大吉:二月初五,征虏副将军常遇春率师自济南东攻东昌,一举攻下。徐达击溃元丞相也速的主力,袭取乐安又生擒元朝枢密院判脱驩,后挥师北上,直下济宁、郓城,俘敌三万余人、马匹两万,又乘胜杀向河南,经陈桥,攻入汴梁,自虎牢关进至河南塔儿湾,与拥兵五万的强敌元将詹同、脱因贴木儿对垒,徐达与常遇春联手发动攻击,斩敌无数,连梁王本人也投降了,至此,河南全境平定。
朱元璋动身前往汴梁,是在三月二十四日。此前不止一人建议大明应以汴梁为都城,此时朱元璋已下令将汴梁改回旧名开封府。
五月二十五日,朱元璋在开封行在接见徐达。
徐达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进来,对朱元璋行大礼。
朱元璋摆摆手,笑道:“行了,你就不必太拘于礼仪了。徐达啊,你瘦了,为打天下,南征北讨,你真是第一功臣啊!”
徐达说:“我时时牢记那年陛下因我的部下抢劫,打我军棍的事,这么多年不敢再有半点差错。”
朱元璋看了胡惟庸一眼,道:“快给徐丞相看座。”
胡惟庸亲自搬了个座位,扶徐达坐下,徐达朝他点点头,说:“谢谢太常少卿。”
朱元璋笑了笑,说:“你那么叫,是旧黄历了。他如今是中书省参知政事。”
胡惟庸的这次升职,是在一点迹象没有的情况下发生的,朝中波澜不惊,那是因为大家意识到,重用胡惟庸是迟早的事,所以并不意外。
“恭喜恭喜!”徐达向胡惟庸拱拱手。
朱元璋召徐达来,最主要的是商讨破袭大都的战术,只有攻下元朝的首府和蒙古统治中心大都(今北京),元朝政权才算最后消亡。
朱元璋据目前所向披靡的形势预料,攻取大都,可以不费大力气而轻取。他问徐达想怎么个打法。
徐达道:“现在元将王保保,在太原犹豫不敢上前,潼关又为我所占,张思道、李思齐失势西逃,元朝大都已绝了援兵,我准备挥兵直捣大都。”
朱元璋指点着一张军用图提醒他不要忘了,“河北一带,土地平旷,利于骑兵作战,骑兵恰是蒙古人的长处。最好是用偏师为先锋急进,你本人督水陆之师随其后,大都就可以攻下!”
“大都北面是沙漠,本是蒙古人老家,我们进攻大都,他们王室一定北窜,发兵追击,荒漠地广,兵饷难继,也非易事。”
朱元璋背着手,冷静地说:“成败系于天,若真的让元朝皇帝逃去了,那也是天意,命不该绝,也不必穷追,他们出塞后,我们把好边关,不让他再来骚扰就是了。”
徐达应道:“臣记住了。”
朱元璋拿出另一张图,说:“这是朕亲手绘制的一张进阵图,你可带在身上,明天就返回河阴去,马上向大都攻击。”
徐达说:“臣遵旨。”
刘伯温与李善长撕破脸皮
这天早上,刘基又在树下练太极拳。朱元璋北巡后,他和李善长奉命留守。有侍者来报:“中丞大人——”
刘基打断他说:“我是御史中丞,不是中丞,别弄错了。”
在旁的宋濂悄悄地乐。
侍者说:“左丞相来见您,已到了大门外。”
刘基忙收拳,叫了声:“快请。”
宋濂猜测,大清早丞相来见,必有军国大事,或者皇上从开封来了谕旨。刘基冷笑,早已猜到,李善长必是为李彬的案子而来。
“李彬?”宋濂道,“是中书省的都事李彬吗?”
“正是啊!”刘基平平淡淡地说昨天把他抓起来了。
“你是装傻呀,还是真的不知道?这李彬是李善长的亲戚。”
“我怎么不知道?”刘基说,“这李彬胆大妄为,敢接受广东一个想巴结当官的商人五百两银子的贿赂。”
宋濂问:“你要严办?”
“不用严办,也是死罪。”刘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
宋濂说:“我知道我劝不了你……”
“那就别劝。”刘基笑着说。
宋濂不禁摇头,皇帝巡幸开封,走时对百官明令,他不在时由李善长、刘基二人监国,这可好,二号监国拿一号监国的亲戚开刀。
“别啰唆了。”刘基说,“我得去换衣服了。”
没等刘基回房更衣,李善长的轿子抬到了他眼前了,李善长笑吟吟地下了轿,说了声:“先生早!”
刘基和宋濂都问候道:“丞相早。”
刘基说:“我正练拳,太不恭了,先请丞相到客厅喝茶,我换了衣服就来。”
李善长说:“不必了,几句话的事。”他像老朋友一样,拉着刘基的袖子向八角亭走:“我们到亭子里去,何必在屋子里!”
宋濂说了句:“我去出恭,失陪。”赶紧溜了,他觉得自己不便参与此事,他既不能徇私,又劝不了执拗的刘伯温。
落座后,李善长关切地说:“皇上走前,我向皇上说了,开国的赏赐名单中漏了先生,即使你不要显官,给一点田亩总是应该的,你指一指,在老家浙江要田,还是在南京附近要。”
“谢谢丞相。”刘基说他在家乡武胜村,祖上留下的几亩田,足够一家人糊口谋生了,要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想当财主。
李善长说:“先生总是这样清高,叫我们不好做人了。”
“人各有志。”刘基说,“我这人,这些事上历来不上心,我也并不妨碍别人。”
李善长沉吟道:“皇上这是登极后的第一次出巡,委托我二人监国,你我应当和衷共济才好。”他的话已有一点绵里藏针的味道了。
“诸事还请丞相多拿主意。”刘基客气地装傻。
“这不是说远了吗?”李善长说完又沉默下来,话不好出口,就说,“这几天天气太热了,田地旱得都见龟裂了。”
“是啊,”刘基看着远处说,“丞相无大事,我得换换衣服办公事去了。”他真的站了起来。
李善长忍不住了,说:“伯温,我是来求你的。”
“你这相国有事求我?”刘基笑了又笑。
李善长说:“你把都事李彬下到牢里去了?”
刘基并不否认是自己干的,“圣上正想杀一儆百呢,他竟敢卖官受贿,如果不是广东方面行贿人犯了事,也牵不出李彬来。”
李善长问:“先生想怎么处置他呀?”
“当然按律。”刘基说大明律是圣上御批恩准的,不管是多大的官,贪污、受贿六十两以上的处以极刑。这李彬竟一次收赃银五百两,死几回都够了。李善长言不由衷地称道伯温秉公执法是一丝不苟的。
“我是御史中丞啊,”刘基说,“专司纠劾百官。这得罪人的倒霉差事没人干,皇上给了我,我少不得替皇上充当黑脸判官了。”
李善长见话不投机,刘基根本不买他账,只好摊牌说:“伯温没听别人说过什么吗?李彬是我亲戚呀。”
“倒是有人吹风。”刘基装傻说,“可我不信,现在有些人惯会攀龙附凤,借以抬高身价。”
“是真的。”李善长说李彬是他妹妹的儿子,是他外甥。
刘基听了,非但不卖人情,反而拍着大腿说:“哎呀,你实在不该戳破这张纸,你不说破呢,我做个人情,皇上就是怪罪下来,最多说我办事马虎,是非不分。知道是你外甥就难办了,我若从轻发落,那就是徇私枉法了,我看不但对丞相不好,对皇上的威望也有损害。”
李善长的脸拉得老长,没想到他用这种办法堵他,李善长没好气地说:“不至于这样严重吧。我看是先生怕自己的声誉受损。”
刘基借坡下驴地说:“你真说对了。我放了李彬,别人会说我畏惧权势,向丞相低头,说得再难听,就可能说我谄媚丞相,想升官,我刘伯温名声不值钱,也不能这么糟蹋。”这等于变相宣称,他绝不通融。
李善长沉不住气了,冷冷道:“这么说,中丞大人不肯通融了?”
“不是我刘基不肯通融。实在是大明律不肯通融!”
“那好吧,我们把这案子报给皇上吧,等他回来,不要说问斩,就是凌迟、剥皮实草,我也认了。”说罢气呼呼上轿扬长而去。
刘基拱拱手,说了声“不送。”
李善长走后,宋濂又踱到刘基跟前说:“你决心与李善长作对了?我看大可不必。”
“怎么叫与他作对!”刘基说,“他如徇私,倒是他与大明律作对了。”宋濂说他有一计,孩子哭抱给他娘。
刘基明白,宋濂的意思是上报朱元璋裁决。
“你倒滑头。”刘基笑了,说,“让皇上去开这个杀戒,我当好人,对不对?你别忘了,通常是我替皇上得罪人。我若当好人,最好在皇上回銮前就放人。”
宋濂不理解他,道:“李善长现在是丞相,权力炙手可热,门生故吏满朝野,何苦当这个恶人。”
刘基说:“朱元璋,啊,又叫名字了。皇上最令我佩服的是他对贪赃枉法者恨之入骨。他拿自己的儿子朱文正开了第一刀,这么一比,李善长算什么!贪官不会没有,有震慑,使他们时时感到有利剑悬于头上,天下就能太平,这是朱明王朝能否造福于万民的根本,我岂能逆其流而动?”
宋濂摇摇头:“我多余废话。我早知道你是个万牛莫挽的性子。”
与此同时,李善长也在紧锣密鼓地动作,他只有搬动朱元璋,讨来尚方宝剑,才能救得外甥一命,他再三斟酌,派了能言善辩又在朱元璋跟前有面子的陈烙铁陈宁,替他走一趟开封去见驾。
江南才女进京赶考
暑伏时节,正是麦子成熟季节,江淮大地放眼望去尽是黄灿灿的颜色,近几天天气好,农夫们都忙着在田里割麦。一条夹在无垠麦田中的黄土路上,有两骑马不慌不忙地走来,
两骑马沿大路走来,马上是画师李醒芳和才女楚方玉,楚方玉是扮了男装的,俏丽而又潇洒、倜傥,眉间的胭脂痣却泄漏了她的妩媚。
他们结伴赶往南京,是为了大明王朝开国后的第一科乡试而来。李醒芳早就听说江南这场乡试,连朱元璋都极为重视,要亲自当阅卷官。楚方玉却嗤之以鼻,说一个小和尚肚子里能有几滴墨水,也敢阅卷。
李醒芳说不可小瞧朱元璋,听说他的大将军连大都也攻下来了,元朝已不复存在了。
楚方玉说:“你不是也说朱元璋是个品行不好的人吗?打败了陈友谅,占了人妻。”
李醒芳道:“这也是平常事。当年曹操还不是占了张绣的妻子吗?只要他是个治理天下的明君就好。现在看,他令官府劝民垦荒,实行减租减赋,这都是明智之举。”
楚方玉问他“这是你决心来应试做官的原因吗?”
“大丈夫不能白来世上走一遭啊,总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楚方玉说:“怕另有所图吧?”边说边乐,她是指达兰而言。
李醒芳明知故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方玉说:“你的可人儿陷在深宫,若考上个进士做了官,去叙叙旧情,也方便些呀!”
“多久了,你还记着这个事呀!”李醒芳说,“她对我心存感激,是因为我给她画了很多像。”
“她对你没感情?”楚方玉追问。
“也许朦朦胧胧有点。你不认为那是很荒唐的吗?”
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一条大河边。大河拦住去路,他们正好让马饮水休息,楚方玉坐在草地上,拿出带来的干粮和熏肉,算是午餐。
李醒芳对楚方玉真要来一次恶作剧,考一回举人,终觉不妥。
“举人?”楚方玉说她若进了贡院考场,就得拿它个三甲,殿试拿个一甲也未可知。
“凭你的学问,你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李醒芳清楚地记得,那年楚方玉考秀才进学,不就是这么得来的功名吗?不过,科举并不是一切凭学问的。
忽见另一方向大路上又来了一伙人,前呼后拥有二十几个人,有挑行李的、驮书箱的、带金银细软的,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骑在马上,用马鞭一指大河,说:“歇歇,这进京赶考太难了!谁出的馊主意!当官考什么卷子,谁有钱,出钱买就是了。”
一个奴仆说:“就是。连皇上都向咱家老爷借钱,赏个官儿还不容易?”又一个老仆说:“咱公子是必中的。有杨大人一手包办,不中个状元,也是榜眼、探花。”公子哥道:“那是,除了这三样,不要。”
不远处的楚方玉、李醒芳听了,差点笑得喷饭。
公子哥一行也下马了,饮牲口,吃饭。
他在河边席地而坐,吃着卷肉大饼,喝着米酒,无意中发现了不远处的李醒芳二人,就站起身,信步来到楚方玉二人跟前,因为看到了马背上的书箱,很有兴致地说:“哎呀,你们也是进京赶考的吧?”
李醒芳说:“是呀!公子家住哪里、尊姓大名啊?”公子回答家住苏州。他姓钱,叫钱大。楚方玉笑起来:“这名字实惠,官大不如钱大。”极富讽刺意味的话却并没引起钱大反感。
钱大说:“我们家,钱大,那不是吹。骑上好马跑七天七夜跑不出我们家的田地。说出我爹的名字,我怕吓死你们。”
楚方玉说:“公子千万别说,我可胆小。”
李醒芳说:“只要不是皇上,吓不着我。”
钱大说:“南京皇城谁出钱修的?我爹!谁在南京聚宝门底下埋的无价之宝?我爹!连皇上都召见我爹,皇上缺钱花了就冲我爹借。你见过我家苏州宅子门前牌坊吗,皇上御笔题的‘为富而仁’,就是为我爹题的。”
楚方玉不屑地说:“这钱是够大的了。”
钱大问:“你们既然是来赶考的,那准备文章了吗?”
“准备什么文章?”李醒芳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时一个老家人过来,在背后拉了他一把,不让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