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朱元璋说：朕成了一块肥肉，
人人都想咬一口
登基大典
至正二十七年（公元1367年）冬天，为了朱元璋的登基大典，工匠们顶风冒雪扩修宫殿。李善长亲自充当监工，他一再催促胡惟庸、汪广洋要加快速度，“开春正月初四是登基的大日子，这是已经确定的。”
几个人冻得搓手跺脚。李善长仰头看天，天上像有架纺棉机在扯棉条，他说：“真是奇怪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碰过这么严寒的冬天呢。”
汪广洋说：“瑞雪兆丰年啊……”
胡惟庸说：“但愿祭太庙、登极的日子是个晴天才好。”
李善长心里没底，风雪交加已经七天了。谁知还要下多久。人人脸上是一片愁云。比李善长更愁的是朱元璋，他也顾不得烤火了，一整天始终一动不动地立于窗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坐立不安。
马秀英说：“站在窗下多冷啊，烤烤火吧。”
郭宁莲说：“听云奇说，你从早晨起站在这儿没动，站了一天了，你不错眼珠地看着它，天就能晴啊！”
朱元璋突然火了：“闭上你的臭嘴！”他恼恨她说话不吉利。
郭宁莲说：“你冲我发什么火呀！又不是我呼风唤雨存心搅你的登基大典。”
朱元璋气咻咻地走到桌前坐下。
马秀英对郭宁莲说：“你气他干什么！大家心情不是一样吗？你不着急，干吗派出三拨人快马加鞭去接你父亲啊！”
这一说，朱元璋的头转向了屏风，新贴上的朱笔字条写的是“郭山甫”三个字，他说：“也该来了！不会这个时候看我笑话吧？”
郭宁莲喃喃道：“连下七天大雪不开晴，这是不是凶兆啊？”
马秀英急忙用眼神制止她，已来不及了。
“你找死啊！”朱元璋气得脸都绿了，用力拍桌子，吼道：“好事也叫你念丧经念坏了。”
郭宁莲不服：“我说几句话就是念丧经了？”
朱元璋想起达兰告诉他的话，就指责她乱传谣言，说她是唯恐天下不乱。
郭宁莲看了马秀英一眼，说：“我只在家里说过，又没到外头去散布。这是什么人当耳报神啊，今后在后宫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朱元璋又吼了一声：“你越来越放肆了！”
马秀英说：“都消消火吧，是不是向上天祈祷一下，求初四那天雪霁天晴？”
这时云奇在外面喊：“郭先生来了，在迎宾馆住下了！”
朱元璋高兴得推开门就往外跑，跑到院子里，觉得冰冷刺骨，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只穿了一双拖鞋，身上也是单衣服，急忙跑回去。
郭宁莲说：“看来，这一卦来得太及时了。”
朱元璋一迭声叫备轿，快快送他去迎宾馆见郭山甫。
郭山甫和朱元璋翁婿二人在迎宾馆客房围着火炉坐着，厚墙挡不住外面呼啸的风声。郭山甫问朱元璋：“找我来何事呀？你当皇帝，我又帮不上你什么忙。”
朱元璋望着窗户上的雪，说：“瑞雪兆丰年，应当是吉兆。为什么这雪一直不晴？”他说担心到正日子雪仍不停，会搅了大典。
“不到晴的时候啊！”郭山甫道，“我就算计到，你会因为登基大典那天天气不好而苦恼，见了宁儿的三封快信，本想不来。老骨头不灵便了，又怕你着急，还是来了。”
朱元璋说：“宁莲事先没告诉我，不然我早派人去接岳父了。”
“那倒不必。”郭山甫说，“你不是定在正月初四即大位吗？”
“是啊，这已不可更改。四天后，定为洪武元年。”
听到“洪武”二字，郭山甫一愣，心想：“元璋兵事正盛，洪武有张显武事之威，从字面看，亦不失淮右豪杰之气。”当即替他打了一卦，朱元璋惴惴不安地看着郭山甫摆出的卦。
郭山甫开始解卦，说：“这是临卦，元亨利贞。此卦上经卦为坤，下经卦为兑，故说兑下坤上。坤为地，兑为泽，其卦象为泽上有地之象。临，上对下为临，如君对臣，父对子等等。筮遇此卦大吉，利于贞正，临卦为十二月卦，今天恰是十二月，历八月后为否卦，否卦即为凶卦了，如此看来，登基之日是大吉。”
朱元璋大喜，又问：“爻解如何？”
郭山甫说：“六三，甘临，无攸利，既忧之，无咎。”
“这是何意？”朱元璋问。
“这是临卦的第三爻、甘，是强制，忧，是行宽和之道，这说明面对百姓，切不可强制严酷，如行以宽容之法，才不会有灾祸。”
朱元璋放下心来，郑重道：“我目睹元朝暴政，早已体会到必使人民得以休养生息，才能国富民安，岂能滥施酷政？”
“这就好。”郭山甫道，“秦朝用酷政对付百姓，官逼民反，元朝亦然。汉唐体恤百姓，得以无为而治，我劝你好自为之。”
朱元璋长吁了口气，又去望窗外的飞雪。郭山甫预言：“到了好日子，自然雪霁风晴，日朗风和……你的国号定了没有？”
朱元璋说：“我想了很久，决意定国号为大明，你觉得怎么样？”
郭山甫眼睛一亮，手捋长鬓道：“大明好啊！”他想起《易经》中的说辞，便道：“日月相推而明生，有日有月岂不是有天了吗？”
朱元璋大喜，说：“岳父大人这一说，这明字更是辉煌无比了。岳父千万不能走，要参加大典才是。”郭山甫没有答应，称自己不惯热闹。到初三晚上见了明月，便告辞离开了。
奉先殿已装潢一新，显得金碧辉煌。
陶安领着胡惟庸等人捧来了登基的衮冕，前圆后方外玄里纁，前后各有十二旒和五彩玉十二珠的冕，玄衣黄裳十二章的衮服上织有日月星辰和山、龙、华、虫六章，做工极为考究。
朱元璋说：“简化了还这么复杂，礼仪太繁要不得。平日就穿常服，乌纱折角向上巾，盘领窄袖袍，金束带，就行了。”
朱元璋一指身后的新匾，上面是“廉生威”三个字，他直言不讳地说：“威从何来？廉生威，一个人当皇帝、做官，首先是廉洁，廉洁奉公，就得民心，得民心就有威望。”
陶安说：“陛下说得切中要害。”
这时郭宁莲在院子里忘乎所以地大喊着：“天晴了，天晴了！”
朱元璋大步跑到门口，仰头一看，乌云正向天边滚散，一弯新月如钩，升上东天。院子里，马秀英、达兰、皇子们和宫女、太监全跑出来了，在雪地上蹦啊，跳啊。好像雪停了是更值得庆贺的事情。
陶安连称陛下洪福齐天啊，一连十天风雪交加，明天大典，今日骤晴，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大家都附和着说预示国运昌盛。
朱元璋仰看着如钩月牙，忽然说：“宁莲，去请你父亲，我要先谢他。”郭宁莲说，月牙一现，他已经出了金陵城门，连夜走了。
大明王朝诞生
1368年正月初四，四十一岁的朱元璋在应天（南京）宣布登基，年号洪武，国号为明。奉天门外，卤簿排列，旗仗林立，甲士列于午门之外，文武百官在李善长率领下穿上了新朝服立于两厢，通赞、赞礼、宿卫官及尚宝卿等侍从官鱼贯而入。
这时已是三鼓时刻，丹墀下大乐齐鸣，告祀天地后的朱元璋升御座，衮冕吉服，格外威武，雄视大殿内外。只见汤和上来卷帘，尚宝卿汪广洋把御宝放于御案上。
拱卫司鸣鞭三响，引班官陈宁随着大乐声引领李善长等文武百官进入丹墀拜位。之后，李善长率百官舞蹈，山呼万岁。
乐声中，捧表官郭兴跪地捧表，站在御案前的受表官胡惟庸将笏板插入腰间，跪下接表，再放到表案上，之后抽出笏板起立后退，面东而立。内赞官陶安大声宣布：“宣读贺表！”
宣表官中书省左丞相李善长上前，将笏板插入腰间跪下，展表官费聚也跪下来帮他展开表文。从此以后，洪武元年正式启用。
李善长朗声宣表道：“……吾皇应天顺人，君临大位，苍生咸仰，吾皇秉聪明睿智之资，备圣神父武之德，首出庶物，卓冠群伦。初无尽地一人之阶，而致普天率土之会，东征西讨，犹大旱之望云霓，外攘内安，措颠连而执衽席，兵威所向，靡坚不摧；德意所加，无远不服；平群雄而潜乱息，扫六合而烟尘清，拯其涂炭之氓，布以宽仁之政……人心所属，咸鼓舞于讴歌，偃武修文，开太平于万世……”
在黄袍加身，接受百官朝贺的当儿，朱元璋忽然想起小时候玩游戏的往事。他总是孩子王，用芭蕉叶子折成平天冠，扣在头上，让徐达、汤和这些小伙伴拿着竹板做成的笏，对高坐在土台或粪堆上的“朱皇帝”山呼万岁，顶礼膜拜。
二十三年时间，他从一个靠乞讨度日的和尚，成为大明王朝的开国之君，坐的不再是粪堆，而是金灿灿的龙椅，这一切恍如在梦中。
他在心里千遍万遍地告诫自己，要做一个彪炳青史的好皇帝，唐尧禹舜，汉皇唐祖，应当都在自己之下。他愿意为天下百姓做好事，让他们醒里梦里把朱皇帝视为大恩人……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记起功臣的后人，他差点忘了一个人，那就是胡大海的儿子胡三舍，他下了殿，第一件事就是召来李善长和胡惟庸，叫他们到乡下去接胡三舍母子。
李善长记不起来了，说：“陛下说的这胡三舍是何人啊？”
胡惟庸说：“当年是臣安排的，我能找到。”
朱元璋说：“是胡大海的小儿子呀。他也该长大成人了。当初朕答应过他，有朝一日我取了天下，接他母子来同享富贵，胡大海忠心耿耿，为朕而死，三个儿子叫朕正法一个，另一个战死……”说这话时，眼含热泪。
周围的臣子们都很感动。胡惟庸说：“臣这就派人到乡下去找。有皇上这样仁慈之心，部下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呀。”
好天气持续了三天，到了正月初七，又阴上来，朱元璋已不在意了。开国之初，千头万绪，要办的事数不胜数，随朱元璋打江山的多是粗人，礼仪上的事大多不懂，如果没有李善长、陶安、刘基、宋濂这些人操持，不知要出多少笑话呢，朱元璋开玩笑地说：这比玩游戏做皇帝要繁琐多了。
这天朱元璋把刘基召到了宫中御花园。天上飘着雪花，朱元璋很有雅兴地同刘基踏着积雪漫步，欣赏着冒雪盛开的梅花。
朱元璋说他有件事想了好几天了，想就教于先生。
刘基问：“是封功臣吗？”
朱元璋说他想先封皇子们。
“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刘基不客气地说，“文武百官出生入死跟着皇上打天下，谁不求个荣华富贵？”
“功臣也是要封的。”朱元璋说，“只是有个轻重缓急。”
“哪个轻哪个重？”刘基说，“比起功臣来，皇子们算什么？”
朱元璋很不高兴，忍着没有发作。刘基站到了白玉石桥上，问：“皇上知道汉高祖分封的故事吗？”朱元璋没听说过，让他讲讲。
“刘邦有了天下，不忘旧臣，经常请大家喝酒，头几次赐宴，功臣们都高高兴兴地来了，后来气氛就变了。”
朱元璋说：“不会是菜不好吃吧？”
刘基一笑，说：“那真是百态俱出，有人喝闷酒，一喝就醉，有人借酒盖脸骂天骂地，后来再招臣下赐宴，没人来了。”
“这不是抗旨吗？”朱元璋说，“都是汉高祖太好说话，惯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开始刘邦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就私下里问张良，张良也一肚子气，为将士们抱不平，就赌气说，他们在底下商量造反。刘邦一听又惊又怕，说自己天天宴请他们，赏锦缎、女子，并没有亏待大家呀！”
朱元璋到底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他说：“看起来，汉高祖忘了封这些功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