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
“我要忍辱负重地苟活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把你的孩子生下来,要让朱元璋以为是他的骨血。报仇,还用去杀朱元璋吗?友谅,你不是跟我说过,希望陈氏江山千秋万代绵延不断吗?你死了,你的梦没有破灭,我要让你的儿子接下朱元璋的皇冠!你知道吗?他亲口对我说的,他现在已经是吴王了,平了张士诚,就登基做皇帝。友谅,有比暗中篡了朱元璋皇位这种报仇更解恨的吗?”
灯花又一次爆裂开来。院里响起锣声,随后是嘈杂声。达兰撩开窗帘一角,看了一看,马上返身把遮挡陈友谅灵堂的幕布拉上,迅速脱去孝衫。
这时朱元璋已从轿里走下来了。达兰带着使女出迎时,朱元璋见她打扮得十分光鲜,头戴珠钗,鬓插鲜花,含羞带笑,自然喜不自禁。
朱元璋下了轿,拉起达兰的手,说:“你穿了孝衫是素面美人,上了妆是花仙子,还是这样好。”他回头吩咐云奇,叫他们挑娘娘爱吃的菜,整治一桌来。云奇答应着。
达兰说:“谁是娘娘啊,奴家早不是了。”
朱元璋把她揽到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说:“你就是娘娘,从前是,今后也是。我告诉你,我已经是吴王了,不久呢……哈哈,天机不可预泄,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达兰撒娇地说:“你说过的话太多了,我知道你问的是哪一句呀?”朱元璋提示地说:“我说,陈友谅能给你的——”
达兰笑着接过话茬说:“‘我朱元璋也能给你,陈友谅不能给你的,我朱元璋也能给你。’你说话可得算数啊!”
朱元璋搂着她的腰进屋去了。刚走到门口,朱元璋忽然停步,用力地吸着鼻子:“好香啊,这是什么花香?”
达兰一指摆在廊道两侧的几盆兰草说:“你怎么忘了,这不是你特地派人送来的吗?”
朱元璋俯身嗅着兰花,说:“你知道我不挑菊花、不选牡丹,为什么单单送你兰花吗?”
达兰撒娇地说:“还不是因为妾的名字叫达兰?”
“太对了。”朱元璋说,“孔老夫子说过,夫兰为王者之草,芝兰生于深山,不因人不识而不含香。”
达兰说:“你不喜新厌旧把妾抛弃就烧高香了,岂敢以芝兰相比?”朱元璋哈哈笑了起来。
告密者
郭宁莲的轿子紧跟朱元璋之后来到行台御史豪宅前,她从轿中出来,不远处,跟踪她的轿子也停在一株柳树下,但轿子里并没走出人来。郭宁莲也没注意,更想不到马秀英也在跟踪她。
郭宁莲正要向大门走,云奇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一见是她,心里不免发慌。郭宁莲灵机一动,大步上前,厉声叫:“云奇!”云奇吓得一抖,半晌说不出话来。郭宁莲问:“你这是来干什么呀?”
她用手一指行台御史宅第,明知故问:“这是什么人家呀?”
“我不知道。”云奇打马虎眼说,“也许是哪个大将的住宅吧。”
“你这个坏东西!”郭宁莲狠狠地拧住云奇的耳朵把他拉到巷子口,问他:“我这几天没干别的,天天盯着你呢!你说,你把你主子领到这来干什么?”云奇见事情败露了,只得耍滑脱干系,他说自己真的不知道是谁家,送来就走。
郭宁莲吓唬他说:“你敢不说实话,我治不了你,是不是?”她回头喊,“来人,给我打!我把那条腿也给你打残了!”
抬轿的几个,还有跟班的一拥而上,把云奇按倒在地上,正要打,云奇求饶说:“娘娘饶命,我说还不行吗?”
郭宁莲说:“说吧,这是什么人家?”
“是,是一个新娘娘。”云奇说。
“屁娘娘,”郭宁莲说,“烂货,不就是死陈友谅的臭寡妇吗?”
云奇很吃惊:“娘娘都知道了?”这时后面轿里的马秀英已来到他们身后。郭宁莲说:“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呀!我不但知道朱元璋天天来会这婊子,我还知道你和胡惟庸怎么把她弄来的。”
云奇说:“这是娘娘自己知道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呀!万一殿下问起来,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呀。”
这时马秀英插言道:“行了,别站在路上说这些了。”
郭宁莲又惊又喜,忙说她来得正是时候。一见有了机会,云奇扭身要跑,郭宁莲手快,早一把扯他回来,吓唬说:“你今后有大事小情都得来报,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云奇不得不这样应付。
“你别想应付我。”郭宁莲说,“你若不答应,我就找朱元璋去大闹,我就把你供出来,说是你来告的密,从我这讨了十两银子去。”
“天呐,”云奇吓坏了,“娘娘这不是往死里害我吗?行了,我认了,这往后,他放个屁,我也来说说这屁有味没味,行了吧?”
马秀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有心思笑!”郭宁莲踢了云奇一脚,说,“滚!”
云奇拐着腿跑了几步,又回来,说:“娘娘,主子叫我去给他下菜单子,他要和你说的那个婊子喝酒,你说我去不去呀?”
这次连郭宁莲都撑不住笑了,又骂了一声:“滚。”云奇走后,郭宁莲对马秀英说:“你来了正好,也不用我费口舌了,你都亲耳听、亲眼见了,怎么办吧?”马秀英反倒问她想怎么办。
郭宁莲说:“你不是也觉得有鬼,才跟踪来的吗?咱俩想到一块去了。索性打进去,闹黄了也比叫人家欺骗好过!”
马秀英说:“好。咱们先合计一下,怎么个闹法,得占上风才行。”郭宁莲高兴了,道:“我认识你这么久,总算有一句硬话了。”
他的良心叫狗吃了
达兰的客厅里温馨而和谐,朱元璋正把水果喂到达兰口中,云奇闯了进来。朱元璋很不高兴:“你发昏了?进门怎么不出声?哑巴了?”
云奇急忙退出去,在门外喊:“殿下,有要事禀告。”
朱元璋说:“进来吧。”
达兰说:“他倒挺乖。”
云奇不进来,在门外说:“请殿下出来才好讲。”朱元璋悄声对达兰说:“你别在乎他,这人脑子有毛病,从前在一起时,什么好经一到了他嘴里,全念歪了。”他一不留神,把皇觉寺的底漏了。
“什么,念经?”达兰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尾。
朱元璋自知失言,马上解释:“哦,这是比喻。”
显然云奇为了自己脱干系,抢先报告了马秀英、郭宁莲跟踪、拦劫和盘问他的事。云奇说:“殿下可别以为是我告的密呀。”
朱元璋说:“你是锯了嘴的葫芦,在我周围,对我最忠实、最无二心的除了胡惟庸就是你了,你不必开脱自己,我有数,谁也逃不过我的眼睛。”云奇这才放了心。朱元璋说:“你忙你的去。我不怕她们来闹,闹也就闹出头来了,我这又不是偷来的锣不敢敲,我明媒正娶地娶达兰为偏妃,谁能怎么着?今后我说不定还要再娶几个呢!”
云奇见他如此强硬,似乎很意外,眨了半天眼,说:“咱是一个庙里出来,一个师傅带的,我连男女的事想都不敢想,你敢说这话。”
朱元璋说他现在早还俗了,也不再受佛门十戒约束了,答应改天给他说一个老婆。
“我不行,我不行。”云奇连连摆手,如遇见鬼了一般。
朱元璋未尝不是色厉内荏,他即使不担心马秀英,也不能不防着脾气暴烈的郭宁莲,一时不知该怎样应对。
此时,他的两个夫人正决定借附近一间茶肆商讨对策。
马秀英随着郭宁莲走进一家挑着“碧螺春”幌子的茶肆,跑堂的忙上来招呼。郭宁莲大大方方坐下,要了一壶碧螺春,两方枣糕。跑堂的拖长声应了一声下去了。
马秀英说:“看样子你常来茶馆,这么地道。”郭宁莲附在马秀英耳畔小声戏谑道,除了没去逛青楼,什么都试过。马秀英在她手上打了一下:“你这丫头,什么话都敢说出口。”郭宁莲咯咯乐起来。少顷茶点上来,郭宁莲挥手叫跑堂的下去,自己斟茶,为的是说话方便。
马秀英、郭宁莲慢慢品着茶,旁边几个茶位上也有客人,商人、儒者、阔少,各色人都有,一个卖唱的少女在座间起劲地唱。
马秀英说:“这三教九流聚会的地方你也敢来!”
“我又不是侯门千金!”郭宁莲小时候跟哥哥们使枪弄棒,饿了渴了就跑到茶馆来,一壶茶、几块糕,喝透了,出一回通身透汗,特别解乏。卖唱女孩唱到她们面前来了,刚唱了一句,郭宁莲忙扔给她几个小钱,摆摆手,女孩谢了,拾起钱自去别的桌唱。
郭宁莲说:“朱元璋刚刚称王,就忙着充实后宫了!他找六宫粉黛三千都可以不管,找个别人扔下的寡妇,叫人笑话,也晦气!趁他还没封这个妖精,我们打上门去。”
马秀英道:“如果在普通人家,出了这种事,大家撕破脸皮闹一场,男人认错的,女人被休的,都有,如果元璋称王、称帝之后,就不一样了,后宫广置佳丽,在南朝北国并不是新鲜事,我们再闹,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最终倒霉的是我们。说穿了,后宫之争,也是皇权的影子,谁也走不出这个阴影。”
“我今天才看出来,你的敦厚其实就是软弱。”
“不软弱又能怎样呢?”马秀英说。
郭宁莲说:“算了,求人不如求自己,我用不着和你联盟,行了吧?闹得好,好处有你的,我闹坏了,与你无关,你当你的王妃,我卷铺盖走人,我也不稀罕这个偏妃什么的。”
马秀英想的更为长远:“为这事闹起来,是两败俱伤,别人当笑话看。朱元璋连自己的家、自己的老婆都管不好,怎么能叫人相信,他治理得好天下?更何况,这么一来,天下臣民都会说你我是泼妇、悍妇,是最大的提醋罐子的女人。”
这一说,郭宁莲也有几分犹豫:“这口气就这么咽下去了?”
“我把丑话说到头里,”马秀英断言,“往后,这种事还会接二连三地发生,咱们一天天老了,人老珠黄,尽失颜色,就算元璋老实,念及旧情,那些大臣们也会劝他选妃、立妃,充实后宫,如果你每次都大闹,那还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