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王城。
铁壁之国国王的寝宫内，钟离煜正侍奉在父亲榻前。
“陛下，魏敏飞到了。”
包裹在全身铠中的王家卫士忽地上前通报，钟离煜眉头一皱，不解的看向了父亲，“父王，既然已经夺了魏敏飞的官职，为何还要在此刻唤他来寝宫？”
“咳咳咳……”钟离沐抑住咳嗽笑道：“且不说他贵族身份尚在……煜儿你疑惑为父叫他前来，只是因为他被罢了官吗？”
钟离煜怔了怔，还是将心中所思说了出来：“我对他确是不满。”
“因为袁家之事？”
“是。”
钟离沐见他回答的毫不犹豫，不由轻叹了一声：“煜儿你要记住，这世上从来都没有非黑即白的道理。”
说罢国王就命卫士告知魏敏飞入内。
“微臣……民魏敏飞拜见陛下、殿下。”
这位铁国第一美男子依旧穿着青衫，表情中丝毫不见被罢官后应有的颓丧。
钟离沐点点算是应了，待魏敏飞起身后才开了口，不过此刻国王已然没有了与儿子两人时的和颜悦色，“今日叫你来，是要你为煜儿分析一件事。”
“陛下请说。”
也不给曾经的首丞赐座，钟离沐看了眼儿子继续道：“今日在特苑蒙学中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煜儿，你来告诉他。”
钟离煜一愣，他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女孩，但……
“父王莫非在特苑中安插了眼线？”
国王没有正面回应，只说了句“特苑所培养的是未来栋梁”，接着便命钟离煜说出具体经过。
面对父亲钟离煜不敢隐瞒，只能将今日发生的事详细说出。
然而就在叙说的过程中，魏敏飞却频频插言，就连相关之人的位置、表情、语气都要询问一番。
等儿子全部说完，钟离沐便看向了魏敏飞，“你怎么看？”
魏敏飞抬头望了铁国王子片刻，忽地再次躬身行了一礼，“若是所料不差，此事应是袁家兄妹……不，是袁家二女袁代夏一手谋划。”
钟离煜挑眉道：“你又要说那‘装傻’的谬论了？”
“殿下勿恼，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猜测。可否问殿下一个问题？”
寝宫内沉默片刻之后，钟离煜才说出了“你问”二字。
魏敏飞低头问：“如殿下之前所说，今日午间是袁代秋邀您寻其妹共进午餐，这才让您见证了之后的事。这，难道不过于巧合了么？”
“有什么巧合的？”钟离煜反驳道：“代秋今日第一天入进学，这么多年引导下来，他对我是什么态度你不知晓？加上他对小妹的宠爱，邀我一起才合情合理。”
“这正是袁代夏高明的地方，她所布置的一切都自然而然……”
“一派胡言！”
春游时发生的事再加上今日的见闻，钟离煜听魏敏飞如此说那个小女孩，心中不禁泛起了烦躁之感。
一喝之后魏敏飞便垂首不语，可不等钟离煜再次开口，钟离沐却沉声道：“煜儿莫急……魏敏飞，放弃引导之法，直言你的猜测。”
“遵命。”
魏敏飞躬身领命，如言抛弃了所有引导的话，将他的全部猜测说了出来。
“从时间上以及环境来看，袁代夏应是今日之前便命其兄长在上午课程结束之时带殿下去往蒙学部，使得殿下从头到尾见证了此事。”
“之后便是她为袁代薇求情，但袁代夏的目的若真的是让蒙学重新接受其二姐，为何不直接说出那句最占道理的‘不能因为一次失误就再也不给他人机会’？”
“以她的天才之名能想到这句话，那么一定知道这话的份量。但袁代夏却没有这么做，而是讲了许多看似幼稚的说辞。”
“她这么做原因应有二，其一，等待殿下与袁代秋赶到。其二，强化别人心目里她那‘单纯’的印象。”
“等到了饭堂之中，殿下几人所坐的位置应该也有她引导的成分。”
“袁家两个女儿貌美非常，袁代夏更在乃姐其上。这样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女孩，殿下与李平等人心动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袁代薇自小就对殿下情根深种，再加上李平对袁代夏有意，只要殿下稍露出些语气表情，就不难让现场气氛显得尴尬。”
“以李平、袁代薇、袁代秋三人的年龄智慧，应该本不会对这个问题深究，却在袁代夏询问婚约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上面。”
“这也正是袁代夏所求，她看似是在另寻话题打破尴尬，实则是在激化矛盾。”
“正如殿下之前所说，事情至此已经变成必须要给出结论的地步。所以您才会说出陛下只是想与袁家结亲，却并未明言是哪一个女儿的实情。”
“之所以袁家认为陛下与殿下选择的是袁代薇，只不过是因为殿下与她打小便亲近而已。”
“但实情对于袁代薇来说，却无异于惊天霹雳。想必以她直率的性格，那时必然怒结于胸，愤懑不已。”
“何况据袁代秋所言，他们兄妹三人在去学苑的途中便已经立下了誓言。誓言终归是誓言，无论如何都会在意识中留下约束力。”
“请殿下想一想，这种情况下以袁代薇的天真再加上那时正是怒火中烧……她如何能直接想到测灵之事？”
“但就在此刻袁代夏表现得更加慌乱，看似另寻话题般合理的提起了其兄前日测灵，却相当于在事实上提醒了袁代薇“测灵”二字。”
“这也正是袁代夏的一石二鸟之计，她一早便主导立誓，先用誓言的约束力让进展能够在把控之中，而后又用不痛不痒的违誓惩罚在袁代薇心中埋下了‘即使打破誓言也无所谓’的种子。”
“至此袁代薇彻底入套，口不择言的将其妹提前测灵的结果公之于众。导致她自己彻底被抛弃在特苑蒙学之外。”
“而这最后的一步中，袁代秋的角色最为重要。他本就是耿直之人，听闻袁代薇破誓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定会训斥袁代薇，一五一十的说出立誓经过，将事情朝着袁代夏希望的方向推动。”
“所以袁代夏才在上午立誓时拉上袁代秋，因为有些话她说出来远没有袁代秋说出的效果好。这也足见，袁家二女对其兄姐的算计之深。”
魏敏飞结束话语静立一旁，然而他的这些分析也好猜测也罢，却没有得到钟离煜的认同。
“哼，若是依你所言小妹真有如此心机，直接诱导袁代薇立下毒誓岂不是更好，何必要在绕了这许多弯之后只是令袁代薇孤立？”
魏敏飞忽地有了笑容，“殿下宅心仁厚自然不会像那袁代夏一般。且不说袁代薇只是天真而非痴傻，立毒誓她是否会同意。殿下莫要忘了，袁家二女在所有人眼中都始终在维持‘单纯善良’这个印象。”
不等钟离煜反驳，他便继续道：“更何况从今日之事看来，袁代夏针对其姐只是她的第一层目的而已。”
钟离煜闻言目光一凛，好半天之后才问：“怎么说？”
不知为何，国王与魏敏飞见他发问却同时露出了些许笑容。
魏敏飞深施了一礼，许久才直起身给出了答案。
“袁代夏的第一个目的，自然是针对其姐。对一个人而言，很多时候哪怕是死亡，也没有被所有人孤立来得可怕。
殿下仁慈可能不会想到，对袁代薇而言这个惩罚远比其他重的多。更何况春游再加上今日之事，她有很大可能失去殿下。”
魏敏飞顿了顿继续道：“而这正是袁代夏的第二层目的，那便是吸引殿下的注意，甚至引得殿下倾心。
殿下试想，如果袁代夏引诱其姐立下毒誓，就算事情再合情合理，就算袁代薇依旧会被孤立。
那提出发毒誓本身的袁家二女是否会令人觉得过于残忍？”
话音刚落钟离煜就冷笑出声，“所以她绕了这么大一圈，最终目的是为了引我注意？你说小妹谋划了一切？但你不要忘了，其他人暂且不论，我所言所行皆是自己的决定！”
“非也。”魏敏飞笑容不改，“面对如此绝色又‘单纯善良’的女孩，换做谁都难免心动。然而袁代夏却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他盯着钟离煜，说出的话却令对方冷汗直冒，“请殿下细细回想，自从进入饭堂之后，殿下心底是否有压过李平甚至压过袁代秋的心思？
我也是男人，明白每个男人都有占有欲。在当时的情形下，单是这份占有与竞争之心，便足以让袁代夏的计划得逞。”
说到这里魏敏飞忽地苦笑起来，“其实吸引殿下注意还不是她最终的目的……
想必您已知晓我与袁将军的事，而袁代夏真正的目的，则是离间殿下与李平的关系。
毕竟律丞李安东向来与我貌合神离，其实在文官之内，他是唯一支持袁将军‘寸土不让’之人。”
“不可能……这不可能……”钟离煜喃喃几句，猛地皱眉瞪向了魏敏飞，“她才六岁！”
对面王子的逼视魏敏飞并未退让，“年龄并不能说明什么，若是一个人从小便被灌输算计……”
“袁将军之忠你罢官那日已有定论，莫要再扯到他身上！我且问你，你如何解释春游那天的事？！”
魏敏飞闻言摇了摇头，“袁代夏‘失魂六年’也好，突然变得如天才般聪慧也罢，这些都能说得通。唯独春游那天她的行为……我至今不知其用意所在。”
钟离煜的表情忽地缓和下来，“说了半天，这些都不过只是你的揣测而已。魏敏飞，为何总是要用阴暗的眼光去看他人！”
“殿下容禀。”这一回，躬身施礼的魏敏飞没有直起身体，“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世上绝不会存在如袁代夏一般，单纯善良到灭绝私欲之人！就算是孩童也不可能！”
寝宫中陷入了沉默，就在钟离煜神情数变之际，铁国之王却朝魏敏飞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待魏敏飞离开寝宫，钟离沐的表情中再次带上了浓浓的亲情。然而这份亲情之下，还有着藏匿起来的急切。
“咳咳咳……煜儿，我知你不认同他的话。但不管魏敏飞的猜测是否属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事你作为未来的国王，一定不能被感情左右判断。咳咳咳……”
钟离煜赶忙上前一面轻抚父亲的后背一面说道：“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但若是像魏敏飞一样时刻在阴谋中徘徊，又如何能令臣下归心。”
虽然被反驳了，但钟离沐的笑容却更甚了一分，“嗯，你和他其实都将事情想得复杂了。”
“请父王明示。”
钟离沐伸手抚上了儿子的肩膀，慈爱的目光下是王者不容质疑的权威。
“只要确定两件事即可，其一，袁代夏此女是否真的毫无天赋。其二，她的心性究竟如何。”
“父王的意思是？”
“不错，待准备好之后，便让她入幻秘殿一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