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年少的时候我也幻想过在圣碑石上留下只言片语。”
“后来想着想着就大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能在老家留个祠堂给后人参拜也好;”
“到岁数入拳馆时,我还在想,虽然我成不了高高在上的圣言师,可我也会努力成为一方拳王,只要我肯努力,这个世界终有我一片天地;”
“直到十八岁被父亲赶出家门那年,我内心还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出人头地给他看,我要用钱砸到他说不出话为止;”
“今年我四十有三了,”他伸出手比划了个数字给树桩沙袋前打拳的余鹏鲲看。
“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是脱单呐;”
“我做梦都想讨个婆娘,过上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可惜连这种梦都变得遥不可及。”
他狠狠灌溉了口劣酒,浓烈的酒精刺激着他大脑异常亢奋,他看向还在不停打拳的余鹏鲲,迷醉的脸上露出兴许的嘲弄,“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傻乎乎的拿命练拳、打拳;”
“练得在好有什么鬼用,还不是一枪撂倒的货;”
“做不了赏金猎人,上不了战线,连最基本的偷猎者都干不了。”
“打得在好,还不是上擂台搏命的份。”
他抖着手抓着酒瓶往口中猛灌一大口,“如果运气好点打上几场拳没死,挣的那钱还不够你自己看病治疗的钱。”
“早点洗洗睡吧,小子。”
“梦里啥都有。”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提着酒瓶蹒跚着往外走去。
昏暗的夜色下,一轮血月照耀着这片天地。
他哼着小曲,回首看向那栋昏沉发黑的拳馆,拳馆门前那块老旧的牌匾上,四个斗大的'六合拳馆'龙飞凤舞泼洒在上面。
他看着陈旧不堪的牌匾,讥嘲脸上那双迷醉眼内却流露出少有的痛心。
“丢…”一声长语,他摇头晃脑提着酒往镇外破草屋走去。
“嘭嘭嘭…”
交叉暴躁的拳击声不停击打在麻棉拳袋上,一层层厚实麻棉下面是较为细小的花岩碎石,碎石下面是一根成年人合抱的铁木桩。
铁木桩扎于地,深埋于地基之下。
当初修馆立道之人显然也有不少钱财,这种厚实粗大的木桩居然有32根之多。
“嘭嘭嘭…”
暴躁的嘭嘭声将内心不顺想法随着肌肉的挥舞发泄出去。
余鹏鲲打着拳,浑身上下滚烫血液带动着燥热气息充斥着周边。
'谁都知道练拳没用,可也没人告诉你什么有用。'
'与其躺在床上做梦,还不如拿自己的命搏一场富贵,赢了,通吃全场、妻妾成群,输了,一了百了。'
'在说了,你能做梦;我连做梦都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奢侈。'
余鹏鲲打着拳,长久没有安睡双眸通红的眼眶充满着暴戾,“无论你是什么鬼东西,今晚在出现,我一定弄死你。”
暴戾促使着他手中拳法更为残暴,层层叠叠老茧死皮上又开始爆裂开,鲜红的红开始流落出,随即被他一拳一拳砸向拳袋。
黑褐色的拳袋,不知历经多少次这样的场景,嘭嘭作响的拳袋下,粗大的练木桩成了他得于发泄的目标。
“扑街仔,大晚上还在嘭嘭嘭打什么,不要睡觉啊!”
隔壁大妈打开窗朝着余鹏鲲破口大骂,“天天在这打木桩,活该你们一辈子打光棍。”
她望着那双冰冷通红的眼眸,神色毫无半丝虚弱怼了上来,“我告诉你,你在不收拳,影响到我儿子童试,回来老娘一屁股坐死你。”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之后,屋内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叫喊,“阿鲲,今天就这样吧。”
余鹏鲲收回望向林大妈的眼眸,转头朝内屋说道,“知道了,师傅。”
他收起架势,朝内屋走去。
“你三师叔是不是来过这里?”林正耀看向进屋的余鹏鲲。
“是。”余鹏鲲扫了眼内屋在煮的草药,拿起二根木炭丢了进去。
“不用那么多,现在木炭那么贵。”林正耀说完见那双皮开肉绽、满手是血的手又抽了根回来,顿时说道,“你三师叔也是为你好,你别埋汰他。”
“没。”余鹏鲲掀开药罐瞅了瞅里面,从侧边拿起碗斟了碗药走近床前。
“他也是遇人不淑,又逢火枪大行其道之时,一生所学让人三两枪废了个精光。”林正耀撑起身体靠在床沿,接过碗小口小口喝完碗中的药。
见余鹏鲲又在收拾,顿时感慨道,“这十年来难为你了。”
余鹏鲲放着碗,拨了拨火势说道,“九年七月一十四天。”
“难为你记得那么清楚。”林正耀内心疙瘩一跳,眯眼看向火盆前的人;
一个正常的人不会把这事去记得那么清楚,无论当年多大的恩情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冲淡,淡忘的恩情不值得人去怀记,这一点林正耀很清楚。
何况,自己当年不过是路过街头见他可怜讨了口饭他吃,谁知他咬着自己丢给他的馒头跟了十几里地,从邻镇一直跟回这。
如果不是恩,那只会是仇。
没有恩仇的正常人谁数着日子过?
他见余鹏鲲回身,顿时笑着说道,“当年为师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可造之材。”
“可你也知道师门有师门的规矩,若不是为师将你凉在外面冻上三天,你几位师伯也不会同意我将你收入门墙。”
余鹏鲲憨笑一声,“当年也多亏了师傅,要不然我早不知道冻死在那了。”
'不是这?'林正耀内心一动,脸上却笑道,“举手之劳的事,休要在提;在说了,行侠仗义乃我辈风范,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不过,你练拳也练了这么多年了,我看门中有些奥义确实应该传授给你了。”
林正耀指了指正床对面的木柜说道,“打开柜门上面抽屉有本拳经,你先拿去看,不懂回来问我。”
余鹏鲲憨笑着摇了摇头,“那本书在师傅病倒第二年,那天我趁着你睡着了就拿出来看了。”
“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林正耀摆了摆手,“都是准备传承给你的东西,早学晚学都一样。”
说道这里他看向大堂屋檐,“大堂东内角屋檐下有本枪论,可谓是大枪术中少有的正根,你若无事,拿去瞧上一瞧。”
“那本书师傅病倒第三年我打扫卫生之时扫了下来,自个没啥事就拿去瞧了瞧,师傅你不会怪我吧。”余鹏鲲本拿着扫帚扫地,此时他微微一顿,腰马一弓立地扎马,手中扫帚行拦、拿、扎、劈、崩、点、缠、绞、拨、挑、缩,一道道扫帚枪花一般横扫而过。
林正耀冷眼看着他在自己身前演练,等余鹏鲲收势回身之时又满脸慈笑道,“为师本来都想传给你的东西,那来的怪不怪。”
他看着正眼望着自己的余鹏鲲,沉默了下,接着说道,“正殿大堂先贤牌位下有处暗格,里面有本真传弟子才能观看的要论。”
余鹏鲲憨笑接着扫地,也没出门去大堂,反而开口背道,“千变万变,无往非势,即无往非气,势虽不类,而气归于一。夫所谓一者,从上至足底,内而有脏腑筋骨,外而有肌肉皮肤五官百骸相联而为一贯者也。破之而不开,撞之而不散,上欲动而下自随之…”
越背林正耀脸色越沉,直到最后他的脸跟外面的天色一般,黑得吓人。
余鹏鲲转首看向他,“师傅你也别生气,这些东西没你想得那么值钱,也没你想像中那么金贵,你若不信,大可问下三师叔,是一千金重,还是这几本书重。”
“时代不一样了,学十年把势也干不过一个手持火把棍的。”
“这些东西在这种时代衬托下,自然也不是那么金贵。”
他微微停了下,接着说道,“以前拳馆门庭若市,现在却无人踏门;归根究底终究是人们已经不在需要苦学苦练才能保护好自己,去领主府登记过后再去铁匠铺弄根火烧棍反而更能壮底气。”
“有钱有势的人从古至今都不会学这个卖力气的把势,而苦哈哈贫民除了这、又多出别的选择,同样的时间送去读万卷书归来给权贵服务,岂不美哉,哪还要遭这般罪。”
林正耀冷眼看着大放厥词的余鹏鲲,冷声问道,“居然你看得如此透彻,你学它作甚?”
“师傅生气了?”余鹏鲲看着他笑了笑,脸上尽显憨厚,“一门东西流传了数千年,终究有它独门独到之处,这一点我不敢去否认。”
“与其去争着给人做狗填饱肚子,我还是想看看这传遍世间的拳术到底是个啥玩意,别又是个坑人的东东。”
他看着皱眉的林正耀,心知自己露了话,“结果确实是出乎我的意料,拿命练的拳,确实要比我想像中的厉害。”
他低头看着这双已经快结痂的手,想到自己偷要论之前身板矮小明明已经快定形,结果硬生生又拔高一尺比寻常人还高上几分。
拳术、枪论、要论三者合一,冲血洗髓、拔骨撑筋,看似平淡无奇的肌肉下,隐藏的力量恐怕只有自己和挨打那个知道。
“不过你们这藏一手的教学方式确实烂得很,难怪街上那么多花拳绣腿。”
“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如此,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了的。”林正耀说了一句,外面细风一吹,他见风之后随即不停咳嗽起来。
余鹏鲲见状关上门,扶着他的背拍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林正耀咳了一阵,稍好之后摆手止住余鹏鲲的拍打,他看向身侧双眼猩红的余鹏鲲问道,“为师于你有恩还是有仇?”
“当然是有恩。”余鹏鲲想也不想说道。
“好,剩下我也不多问。”林正耀说完之后闭目养神。
“那师傅早些休息。”余鹏鲲见状起身朝外走。
随着房门的开闭,林正耀睁开眼紧皱眉头,要不是今天探出话,他还从来没想过身边居然藏着个二道门的家伙。
林正耀想到对方偷学门派秘技,顿时冷哼一声,“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门外的余鹏鲲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大步朝偏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