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歌并不容大夫人辩驳,瞧着地上已然死了大半的张氏,更是冷笑,“想这张氏,在我李家十几年,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出过半点错处,所以我才怜她人老无所依,将她从灵州一并带了来。可谁知,到了你这高府半年,她就能做下这种丑事?”
李青歌摇头叹息,戏谑的目光看向大夫人,“夫人,您真该好好查查,是不是你这府上风水不好,还是这里本就是……下贱淫乱之地?”
“李妹妹……”高逸庭亦惊了,一张脸被说得面红耳赤。如果说高府乃下贱淫乱之地,那么,自己生在这里,又算什么?
“放肆。”大夫人唇抖了半晌,方喊出两个字来。
更放肆的还有呢。李青歌冷笑,这样她就受不了了?
“庭儿。”大夫人忙喊高逸庭,“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她说这高府是下贱淫乱之地,那你算什么,我算什么?”
“母亲。”高逸庭愤恨地瞪着大夫人。若不是她先出言不逊,李青歌会如此反击吗?
“够了,都别吵了。”高逸庭忙转移话题,怒目瞪向张氏,“张氏,你说,夏大柱所言可属实?”
张氏虚弱地睁开了眼,认命地点点头。
高逸庭再看了一眼李青歌,见她脸上云淡风轻,心中涌过复杂的情绪,一咬牙,狠声道:“来人,将这两个奴才拖下去,每人杖责五十,打完了直接撵出去,除了随身的衣物,其余物品一概不许带。”
“是。”两个小厮立刻领命。他们早看不惯那夏大柱的轻狂样儿了,如今他落势,他们还不往死里整他?
夏大柱忙磕头求饶。
高逸庭立刻沉声道:“求饶者,再加十杖。”
那夏大柱忙闭了嘴,连带着张氏只看着李青歌,也不敢说半个求字了。
两人被拖到了庭院,很快,便响起了啪啪啪的杖责声,哭号嘶喊的声音惊天动地。
“李妹妹,此事便是如此处置了,李妹妹若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这里……味太冲。”处置完,高逸庭没有看大夫人一眼,只对李青歌温柔地说。
李碧如偷眼瞧着高逸庭,见他柔声细语地对李青歌说话,话里尽是讨好的意思,不禁气得肝疼,这手上的劲儿也不自觉地大了些,捏得大夫人的肩膀几乎要碎了一般。
大夫人脸色一冷,抬手照李碧如的脸就扇了下去,指桑骂槐地呵斥道:“你个不知轻重的死奴才,你想将本夫人的肩膀捏碎吗?以前我看你还老实,好心收留了你,到我身边伺候。谁知你一日不如一日,伺候不力就罢了,今天倒越发蹬鼻子上脸了。怎么,欺负我瘫了不能动可以任你拿捏搓扁了吗?我告诉你,我还没死呢,趁早收起你那轻狂劲儿。好便好,若是不好,本夫人也决计不会留情,大不了打一顿撵出去,咱们高府还怕花银子买不到一个妥帖的奴婢不成?”
李碧如早被打蒙了,当场就扑通跪在地上,脸上泪水落个不停。
“夫人,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夫人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呜呜……”
“别哭了。”高逸庭岂会听不出大夫人话里话外都是骂李青歌的意思。她收留了李青歌,却又将李青歌当作奴婢一样看待,那意思分明就是:李青歌若安分守己还好,若再忤逆,也如奴婢一般,直接打出府去。
大夫人这是对李青歌撂了狠话了。
这更坚定了高逸庭想要带李青歌出府的心了。
李碧如被高逸庭的断喝吓得不敢哭也不敢说了,也因没有得到大夫人的允许,不敢轻易起身。
“李妹妹……”
高逸庭想对李青歌解释,却见李青歌自袖笼内掏出一样东西来,“大少爷。”
“什么?”高逸庭接过,展开一看,不由大惊失色,“这……”
李青歌秀眉轻轻一挑,淡然道:“高家的一半地契。”
“什么?”大夫人惊愕地叫出了声,一双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拿来我看。”
高逸庭却是没听她的,只将地契又重新叠好,还给了李青歌,心中疑云顿生,“李妹妹缘何有这东西?”这府邸不是高家的吗?怎么李青歌手上会有一半的地契,而且那上面写着高家哪些宅院是归李家所有,那些宅院也都是高府最好的?
“我娘临终前给的。”李青歌将地契重新放进了袖笼,慢慢道:“本来,我是不想拿的,但是自青歌第一日到高府,大小姐便斥责我是来寄居的,还想拿着棍子打我走,这以后……你也是知道的,找我麻烦的更是多不胜举。我想,大抵是觉得我李青歌住在这府里碍眼了吧?不过——”她优雅地起身,目光高傲地扫过所有人,包括一脸难以置信的大夫人和跪在地上眼神怨愤的李碧如。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李青歌从没有占你们高家的便宜,我住的是我李家的地方。大少爷,”她又扭脸看向高逸庭,“刚才地契你也看过了,麻烦大少爷尽快将属于李家的地界给腾出来。”
“什么?”什么属于李家的地界?大夫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抓着李碧如的手,示意她推自己过去,她要好好问问怎么回事。
高逸庭一下子有些反应不及,“李妹妹?”
“给你半月时间,如何?”李青歌看着高逸庭的眼睛沉声说,似乎做了最后妥协般,让高逸庭说不出话来。
“你们说的是什么?什么半月时间?什么属于李家的地界腾出来?”大夫人被李碧如推了过来,急切地追问。
李青歌才懒得回她,只对高逸庭道:“就这样了,我给大少爷半月的时间。半月后,我会带人验收。凡是属于我李家的一花一草一木皆不得碰损,否则,照价赔偿。当然,我相信大少爷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看高逸庭渐渐沉下去的脸色,李青歌眼底划过一丝凉薄。
瞧着李青歌傲然的背影,大夫人急得用手捶着扶手,“庭儿,你倒是说话呀,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高逸庭目光沉沉地看向大夫人,“这高家的宅院究竟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大夫人心口一紧,有些吞吞吐吐,“我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你倒问我?那小贱人到底给你看了什么?”
大夫人正气恼得头疼,一个小厮突然从外面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说打死人了。
厅内人等皆震住了。
“怎么回事?”高逸庭厉声问。
那小厮惶恐又委屈,“那贱妇不禁打,还不到四十杖,人就没声儿了。开始我还当她昏过去,浇了一瓢冷水也没见醒,上前一摸鼻子,才发现早没了气了。”
高逸庭眉心深锁。虽说是个奴婢,但毕竟是死了人,这事可大可小的。
大夫人怔了半晌,脑子里急速搜刮着所有处理此事的办法,最终冷哼道:“死就死了,不过一个通奸的贱货而已,就算打不死,老天也会收了她的。”
“就是。”李碧如也附和道,“那贱人真是活该,年纪一大把了还偷人,她死了倒还解脱了呢,不然,走到哪里都该被人唾弃。”
其他人忙都跟着附和,都骂张氏该死,死了就算下地狱,阎王也会拿她下油锅,还会将她锯成两半,千人骑万人压什么的。
高逸庭实在听不下去这些人荒唐的言论,便吩咐那小厮妥善处理好张氏的尸体,找副棺材埋了。
张氏会死,李青歌早就料到了。在祠堂里,看她被折磨成那样,李青歌就瞧出她活不了多久了,但是,直接被打死,她却没想到。
原以为张氏至少会熬过这五十板子,然后被撵出高府,在府外再经受些折磨,然后慢慢死去。想不到……
荷香苑里的人,谁也没敢提这事。毕竟活生生的人死了,都怕沾上晦气,也因此,张氏没了,在荷香苑甚至整个高府都没掀起什么波澜,就好像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甚至从未有过张氏这个人似的。
自这件事之后,高逸庭越发烦闷了。先是死了张氏,张氏倒是活该,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活生生的人死了让他心里到底有那么几分不舒服。
还有就是,李青歌给了他半月期限,让他腾出这高府中属于李家的一半地方来。
这让他怎么腾?
那天,他简单地瞄了一眼那地契,上面写了,老夫人住的,老爷夫人住的,高云瑶那里,夏之荷那里,还有高逸轩与自己住的,李青歌目前住的,这几处高府之中上好的庭院,全是李家的。
南园那一整片的花园亦整个都是李家的。
而高家剩下的另一半,不过是几个姨娘住的偏院,还有北园那个小园子,再有就是那一块偏僻的空地,如今养猪养鸡的地方。
如果要腾的话,不仅是自己,爹和娘,还有二弟、瑶妹妹、夏之荷等人,全部要搬走。
高家上上下下少说也有一百多口子人,一时间全要安顿,谈何容易?
若要临时在京城其他地方再买一处别院,这倒是可以,但是,眼下地价贵得很。前几日,他想为李青歌另购宅院,也到处看过打听过,稍微像样的宅院价格都高得吓人,更别提一大家子整个搬走。
如今,半月之期很快就会到,他无计可施,却又不想让李青歌看轻了自己,只得找高远回来商量。
高远得到消息后,却是惊愕得脸色大变,沉沉地坐在那里,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爹,你说眼下我们该如何办?要不我再看看,先买一处,小一点也无所谓,好歹将这一大家子的人安顿好才是。”见高远迟迟不语,高逸庭急道。他可不想等半月期限一到,李青歌亲自过来赶人。
大夫人靠在椅子上,冷冷一哼,“依我的主意,咱们偏不搬,看那小贱人能奈何。才来半年,就想撵我们一大家走,她想得美。也不瞧瞧她自己的身份,她算个什么东西?”
“人家是这高府的半个主人,你如今住的这地方都是人家的。说得好,人家还等着你自己搬走;说得不好,人家直接拿着棍子撵人,你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听大夫人左一口“小贱人”右一口“小贱人”,高逸庭真是厌烦透了。
大夫人听了自是气恼得不行。自己都被李青歌害成这样了,凭什么所有的好处还被她占着?如今落得连住了几十年的屋子也要自己腾出来?她不甘,就算死她也要死在这里。
“不就一张地契吗?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她一个小姑娘,她的话谁肯听?”说到这里,大夫人眸中闪过一抹阴毒的光,不由看向高逸庭,阴恻恻地哼道:“庭儿,这几日我见你与那丫头……关系见好呢。”
“娘,你想做什么?我决不答应。”高逸庭敏锐地嗅出大夫人定是有了不好的算计,不等她说出,便直接拒绝。
大夫人嗤笑一声,从鼻子里哼出一丝嘲讽,“怎么,这亲还没成,你就这么护着她了?”
高逸庭面色一赤,却再没说出话来。他发现如今想跟这个亲娘好好说话,真是太难了。
大夫人见儿子冷着脸不语,知他气恼,不由恨道:“怎么,为娘的如今连说也不能说她一句了吗?你就真的为了她,连亲娘也不要了吗?”
“娘。”高逸庭终于受不了她的无理取闹了,“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们现在说的是如何解决眼下这个问题。她手上有地契,她让我们什么时候搬,我们就得什么时候搬。”
大夫人也情知事态严重。那李青歌绝对是有备而来,绝对可以狠心到将这一大家子赶出去,不会顾及丝毫情面,“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这个家早已当我死了一样,谁还肯听我的?”说着,她怨愤地盯着高远。只见他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假寐,但那紧锁的眉心却流露出他烦躁的心思。
“爹,”高逸庭本来也没打算大夫人能说出什么好的来,只要她能安生不说话就是最好的了,到最后,他还是问向高远,“刚才儿子提的,爹是否考虑一下。咱们家先拿出一些银子来,就近买一处别院,先安置了大家再说。若真等那一天,李青歌拿着地契赶人,大家面上都不好。”
高远眼皮动了动,紧锁的眉心始终没有舒展开来,思前想后,他最终也是认定了高逸庭的方案。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他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无力地朝高逸庭看了一眼,“至于银子,从你母亲那里先支一些。”
大夫人陡然惊叫起来,像只炸了毛的鸡,“我哪里有什么银子?难道这些年我贴给你们高家的还少吗?”
“你们高家,难道你就不是高家的人吗?”高远也愤怒地朝她吼了起来,“唐婉,你别告诉我银子都被你放外债还没收回来。我早警告过你,这种事是要断子绝孙的,你趁早收手。难道你一直未收?”
“我……”大夫人心下一虚,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却还嘴硬道:“那是我的私房银子,我要怎么花那是我的事。哼,别的从来想不到我,一提到银子,就立刻想到我了?高远,你还真是卑鄙。不过,我告诉你,这一次你休想从我这儿拿走一分银子。”
高远立刻皱眉,“我说的是公中的银子。这些年,咱们府上的收支都记录在册的,虽说花销大,但是收入也不少,南边那些田地每年的租子,还有你托夏家照管的几间铺子……”
“那几间铺子早已被夏之儒那狗东西给败了。”大夫人忙道。
“如今是败了,可是做了这么多年,难道一分银子都没挣回来?”高远审视地看着她。
大夫人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高逸庭心里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娘,咱们府虽说不算一等一的富足,但是,拿个几十万两银子买个别院,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知道什么?”大夫人立刻瞪了高逸庭一眼,斥他多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没错,咱们府在南边那里是买了不少的田地,每年也能收些租子,但是这是在丰年好时节下,若赶上荒年闹饥荒,别说租子了,白填补进去好些东西和银子也是有的。这都是亏损的,没法说的。再有托唐玉照管的几间铺子,却都不是什么挣钱的生意,平时也只够一家子的零用钱罢了。”
高远眼露冷意,“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之前是之前。”大夫人迎上他阴冷的目光,不屑地哼道:“高远,这些年你不想想,你何曾关心过这一家子的老少,关心过这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没了银子要怎么办?我那么说,无非是不想让你担心罢了。可是,这其中的苦处,也只有我一个人受罢了。”说着说着,大夫人眸中滚下了泪来。
高逸庭瞧不过,“娘,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眼下是要从哪里先支个几十万两银子,买了宅院安置这一大家子人才好。”
“几十万两银子,你倒会狮子大开口。”大夫人啐他,“你以为娘是那开银铺的吗?随便人一张口,我就能拿银子……”
“够了。”高远冷喝一声,目光如炬地盯着大夫人,“你说吧,到底拿还是不拿?”
“不拿。”大夫人答得干脆,打定主意,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这些年,我为这个家把心都操碎了,到最后落着什么好了?哼,如今遇着难处了,也都来找我了?你们想得倒好。我告诉你,休想。”最后一口唾沫差点喷到高远的脸上,直气得他吹胡子瞪眼。
“好、好,”高远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大夫人,愤怒地指责,“这些年我因相信你,把整个高家都交到了你手里,到今天你却告诉我没有一个银子。哼,我倒要瞧瞧,这些银子你都拿到哪儿去了。庭儿。”他喊着高逸庭,吩咐道:“去,把管家给我找来,将这些年高家的账本也全给我拿来。我倒要好好看看,这些银子是不是都亏了出去。若真的亏了,我高远也就认了。”
到底是亲生的爹娘,高逸庭也不想看他们为了银子而反目,只得劝道:“娘,这些年高家的账都是你管的,按理说,几十万两银子不成问题的。要不这样,娘,你这边先支十万,其余的儿子自己想办法?”
十万?就算是一万她也没有啊。
这些年,她拿着银子到处放账,也的确赚了不少,可是那放出去的都是有时间的,不到时间收不回来,若想收回来,势必会少了很多利银的。
“没有。”大夫人从头到尾只这么一句话。
高远气得一拍桌子,朝高逸庭吼道:“还不快去!”
高逸庭气闷到了极点,几乎是绝望地看了眼大夫人。非得要将事情闹得这么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