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管家见到李青歌,自是高兴得几乎要落泪了。这还是这半年间两人第二次见面,其他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靠飞鸽传书来交流信息。
他亲自将李青歌引至收拾干净的花厅里,命人上上好的茶,将好吃的点心、水果摆了一桌。
“小姐,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见李青歌坐着不动,徐升木讷地哄着,一边将几个小碟子往李青歌手边挪了挪。
瞧着小桌子上堆得小山似的,李青歌清澈的眼底有晶莹闪过,但唇角一勾,她却扑哧一声笑起来,“徐伯,你这是要撑死我啊,就算是大肚弥勒佛,也吃不下这么多啊。”
徐升有些不好意思,只讷讷笑道:“你尝一些,哪样好吃你告诉我,我那里还有呢。等会儿都给你包上,带回去给画儿他们几个吃。”
“嗯,好嘞,这下他们几个可有口福了。”李青歌一边吃着那精致的糕点,一边笑着说,吃到高兴时,还问:“嗯,这个好吃,徐伯,这是什么糕点?甜而不腻,吃到嘴里还有香味呢。”
“这个呀。”徐升也拿起一块,瞧了瞧,笑道:“这还是我上次无意中在集市上买的,因瞧着精巧,想着小姐会喜欢,就买了一些。听那摊主说,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琅琊酥糕,是祖传的秘方,据说做起来复杂,但吃起来却比别的糕点更加细腻香甜,你吃了也觉好吧?”
“嗯,好吃,比我以前吃的都好。”李青歌孩子气地点头,嘴里还没吃完呢,手上就又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又道:“徐伯,等会儿这个什么琅琊酥糕,我多带点回去。”
“好、好,还多着呢。”徐升听言,乐得不行。
李青歌接连吃了不少的糕点,还吃了点水果,马上就觉得小肚子有些撑了,“徐伯,别再往上摆了,我吃不下了,等会儿打包回去,呵呵。”
“好、好。”看李青歌是真的将这里当成了家一般,那样随意地吃喝,徐升很是欣慰。
吃饱喝足,看徐升那欣慰的神情,李青歌心里亦是满足。爹娘不在了,徐伯就是她唯一的长辈了。
“小姐。”将桌子收拾干净了,徐升亲自端了水来给她洗手,一面又问:“上次,你在信里跟我说有十几间铺子是怎么回事?”
“哦。”她今天来就是为这事的。李青歌从怀里掏出契约,放到桌子上,“徐伯,这些给你,我知道你人脉广,烦你找些可靠的人,将这些铺子接管了。”
徐升拿过契约一看,有些傻眼了。这些铺子个个可都是赚钱的行当啊,绸缎布匹、酒楼、茶叶、金银器之类,涉猎很广。
“小姐,这些你是从何而得的?”徐升睁大了眼睛,内心满是惶惑。
李青歌看他一眼,微笑安抚道:“放心,不是偷不是骗,更不是抢来的。”
“那是……”徐升还是不放心。
不能说是从夏家那里得来的,李青歌笑道:“是一个朋友托给我的。”
“朋友?”什么朋友能有如此大手笔?
“大理城你知道吧?”李青歌端起了茶杯,只看着里面悬浮的茶叶,低声道。
“大理城?”徐升露出茫然,听是听过,可小姐……会和大理城有关系吗?
李青歌将杯子放下,朝徐升眨了下眼睛,狡黠笑道:“我与那大理城少主打赌,结果他就输了这些给我。”
“这些?”还少啊?瞧李青歌那不屑的神色,徐升都看不下去了。
“哼,他说这些对他们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让我随便拿着当零花钱,唉。”李青歌一叹,道,“所以,徐伯,我又不会打理生意,这些你看着办吧,或卖或者继续经营,或者换个合适的行当继续,都可以。总之,徐伯,从现在开始,这十几家的铺子就归您了。”
“什么?”徐伯被吓得坐到了炕上,“小姐,这使不得呀,眼下这药铺还是小姐出资……”他慌忙将契约还给李青歌。
李青歌怎么会收,她正了正脸色,将那些契约又重新塞回到徐伯的手上,“徐伯,你听我说。”
“怎么?”徐升从李青歌的眼睛里看出了事情并不像她说的那样简单。
“徐伯,你放心,这些东西绝不是来路不明,但目前我一时间难以对你说清楚。”关键是说了又怕他担心罢了。
“那……”
“你留着,然后找可靠的人接手,至于经营什么,你自己决定。徐伯,李家已经没了,我和画儿目前寄居在高家。你该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徐伯,这些铺子或许会关系着我们的将来。万一哪天我离开了高家,有这些铺子,总归心里踏实些。”
想不到她小小年纪能考虑得那么久远,徐升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既欣慰又心疼。
“好,都听小姐的。”徐升将契约叠好,很慎重地放了起来。
“好。”李青歌松了口气,从炕上下来,“吃饱喝足了,徐伯,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徐升忙道。
“嗯?”
“小姐。”徐升问,“上次你写给我的药方,药已经做好了,但是并没有你说的人来买。”
那是因为有李碧如帮那两人解了毒,李青歌哼笑一声,“不怕,是药总会有人来买的。”
“嗯。”
“对了,徐伯。”李青歌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正在整理糕点包裹的徐升又道:“有一种药叫尸兰花……”
话未说完,徐升扭过头来,神色愕然惊恐,“小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么阴毒的药?”
尸兰花,其实是一种花,花如其名,乃嗜食腐尸身上的血肉存活,其花瓣能入药,却是尝之便能要人命的剧毒之药,比之砒霜、鹤顶红更是阴毒十倍。
“哦,这么说是真有了?”李青歌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兰千雪身上不但有毒,还是一种非常诡异可怕的子母蛊毒。她曾经看过解蛊毒的秘方,说是子母蛊毒都是发生在两人身上,那下蛊之人会养着母蛊,中了子蛊之人,如果想要解除痛苦,就要找到母蛊,将其杀死。显然,这点兰千雪办不到,不然,他也不会等到今天。第二种,说是将尸兰花、白头翁、独脚莲、蛇蝎等毒物混在一处,用烈酒熬煮,最后让中毒之人喝下药汁,据说此种药汁可以杀死子蛊,从而解除他体内的蛊毒以及残留的蛊卵。
“小姐,”徐升心惊胆战地放下包裹,担心地问,“你为何会问这个?难道小姐……”
“徐伯。”李青歌知他担心,忙道,“不过前些天在一本药书上瞧见了,有些好奇就问问罢了,还以为是假的呢,没想到竟真有。呵,这世上还真有吃人肉的花啊。”
想想,倘若让兰千雪知道药方之中有一味尸兰花,会不会吓得他不敢用?
“哦。”徐升听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也为自己的大惊小怪笑起来,“呵,我倒是想多了,先别说这世上尸兰花难寻,就说小姐要它也没用啊。”
“就是。”李青歌附和着拧紧眉头,哼道,“那么可怕的花,我才不要呢。”
“呵。”徐升摇头,继续收拾点心,将那些好吃好玩的东西直装了一大袋子。
李青歌看着他忙活,心思却想到了别处。这世上果真有尸兰花,那么,前世无意中所见的秘方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只是,这尸兰花难寻。
李青歌脑中灵光一闪。既是尸兰花,怕是有尸体的地方自是好找得多了。
将东西都打点好之后,徐升命店里的小伙计叫了辆马车,亲自送了李青歌到高府。只是对高家,他像是有忌讳,任李青歌如何挽留也没进去,只嘱咐下次将画儿带过去玩。
李青歌答应了。自己拿着两大包的东西进府了。
看着李青歌进去,徐升才放心地坐着马车离开。
不远处一处屋檐下,夏之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陷入了沉思。这个中年男人是谁?为何会送李青歌回来?看他们刚才说话的神态,像是很熟络的样子呢。
正想着,就见又一辆马车停到了高府门口,熟悉的身影很快跳下车来,正是高逸庭。
他脸色冷峻,只将马车丢给了过来伺候的小厮,便进去了。
该死。夏之荷气得一跺脚,刚才出了应天府,那高逸庭就说有事要办,让她自己回来。现在想想,他哪里有什么事情要办,分明是说谎骗她先回来,然后他好在那里候着李青歌。谁知,李青歌竟没有坐他的车,所以他才这般懊恼生气吧?
哼,真是活该。
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夏之荷这才理了理衣裳,款款向府门走去。
夜静如斯,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温柔地洒在窗台上。
李青歌忙活了半天,终于配好了大半的药材,只想着哪日找到兰千雪,让他自己差人寻尸兰花去。寻着了,那解药也就差不多了。
此事若了了,也算对得起兰千雪了。
如此一想,李青歌整个人也松快了许多。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后,她便走到窗边,想将窗户关好。这天气早晚温差大,夜里凉风一吹进来,凉得很。
窗边的风要大许多,吹在身上也格外的清凉,李青歌伸手扶住窗棂,就那么淡淡地朝院子里一瞥,冷不防被那棵白玉兰下站着的身影吓了一跳。
她还以为是错觉,再回神时,才发现那修长的身影有些熟悉。
“是……二少爷?”李青歌朝外探出半颗小脑袋,轻轻喊了一声。
谁知她这一喊,那身影像是受到了惊吓般顿时凌空而去,让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
迷迷瞪瞪地睡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太亮,李青歌就听见了醉儿的叫声,惊得她嗖地坐起了身,怔怔地看着窗口,一丝丝幽白的光透过窗缝照了进来。
醉儿推门而入,紧张兮兮地对李青歌道:“小姐,不好了。”
“什么事?”瞧醉儿衣衫不整,头发也没梳,李青歌皱眉问。
“那个不要脸的张氏被人抓了。”醉儿急了半天终于结巴着说了出来,一边将扣错的腰带又重新系好。
李青歌披了件衣服,一边下床一边问:“为什么被抓了?”
醉儿忙伺候她穿衣,气呼呼地冷哼:“还能为什么事?私通男人呗。”
尽管早在她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看来,这张氏所为就连老天也瞧不过,恨不能早点收拾了她吧?
“她现在在哪儿呢?”李青歌自己穿了鞋子,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平静地落座。
醉儿很自然地过来为她梳头,一边朝镜子里看了一眼,说:“我是听咱们院里的小柳儿说的。她这几天闹肚子,天还没亮就去茅房,然后听见外边有人吵闹得厉害,便去瞧了瞧,结果发现张氏被几个婆子按在地上打。她本想拉劝,谁知那几个婆子说,张氏和看园子夏婆子的男人在后院柴房里做着丑事,被人当场拿下,连裤子都没穿呢。”
“现在人在哪儿?”李青歌扭过头来问。
醉儿一愣,又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呢。小柳儿说那几个婆子打得很凶,她怕会闹出人命,所以立马跑回来想找小姐。”
李青歌倒没那么急,将发间那白玉兰簪子拿下,换了一支红玉金菱花,更显得人比花娇。
“小姐,这可怎么办?”见李青歌不表态,醉儿急得用梳子挠头。
李青歌笑睨了她一眼,“你担心什么,夏婆子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打死她的。”
“谁担心那贱妇了,”醉儿皱眉,嫌恶咒道,“私通有妇之夫,这样的人剐了都活该。”
李青歌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既不担心张氏,她紧张什么?
醉儿白了李青歌一眼,为李青歌的单纯着急,“小姐,我是在担心你啊。”
“我?”李青歌不解。
“那张氏可是小姐身边的人,她做下了这种丑事,别人会怎么想小姐,保不齐会有人拿这事扯到小姐身上做文章呢。”醉儿又骂道:“那不要脸的老蹄子,偷人也不偷远一点,自己做了丑事,还要带累小姐,真是气死人了。小姐,当初你就不应该从灵州带她们过来,没个省事的。先是红喜想勾引大少爷,再是她这当娘的勾引老男人,还真是什么娘生什么女儿,我看那红喜放浪的性子,全是那张氏遗传的。”
见醉儿气白了脸,不住地骂着张氏母女,李青歌暗暗发笑。这丫头的一张嘴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醉儿急得乱跳,奈何李青歌没事人似的,吩咐她先打洗脸水,洗漱完毕之后,她便到院子里侍弄着花草,如往日一般娴静悠然。
她在等,等着有人找上门来。
果不其然,半盏茶的工夫,就见有个丫鬟急匆匆从院外进来,说是大少爷派来的,有事找李青歌。
李青歌没想到,这次的事倒是高逸庭主持,而不是大夫人。
只是,那丫鬟将自己带到了高逸庭的书房,这让李青歌有些意外。
“大少爷在里面,姑娘请。”到门口的时候,那丫鬟说。
醉儿与翠巧面面相觑。难道她们猜错了,大少爷请姑娘来不是为了张氏的事情?
“你们俩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既然来了,李青歌觉得还是见见比较妥当。
走到门口,抬手轻轻叩了下门,才响一声,里面立刻传来高逸庭的声音,“进来。”那声音里透着急切,似乎等急了一般。
李青歌自推门而入,就见高逸庭靠在书桌旁,笔直的身形与这中规中矩的书房布置颇为一致,他双手环抱,神情有些古怪地看着自己。
“大少爷,你找我有何事?”李青歌直接问。
“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他挑挑眉,故意逗她。
“若没事,青歌就不打扰了。”李青歌在他跟前,可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等等。”看她转身就要走,高逸庭忙追了一步。
李青歌顿住,回转身来,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大少爷,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高逸庭神情有些沮丧,抬手示意李青歌坐,自己也坐了下来,方缓缓道:“是有一件事要找你商量。”
“哦。”李青歌低着头,似乎失神地看着手下的红木扶手。
“你还不知道吧?”见她漫不经心,高逸庭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何事?”李青歌终于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
高逸庭先是凝眉,继而却是哼笑,“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往常做下这等事的人,我们按照家法都是直接打了撵出去,事情严重的直接交与官府处理。但是,今日做这事的人却是李妹妹院里的人,所以我才找你过来商量一下。”
他这是有投鼠忌器的意思,李青歌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激他想得周到呢?
“我院里的人?做了何事?若真犯了高府家规的话,请大少爷一定不要顾虑我,该打该罚,或是交与官府,一切按照规矩办即可,青歌亦不会姑息。”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倒让高逸庭有些反应不过来。不都说李青歌是最怜惜下人的吗?怎么不像?
李青歌心中冷笑高逸庭的失策,面上却平静无波,道:“大少爷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别的事,青歌就先告辞了。这几日,画儿玩性特大,不好好看着,他根本静不下心来看书写字。”说笑着,李青歌起身,就要告辞。
高逸庭也忙起了身,道:“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夏婆子等人告到了我这里,说是李妹妹的奶娘张嬷嬷……”
李青歌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既然告到大少爷这里,自然一切全凭大少爷做主。”
本来他不想管这样的破事,但想着那张氏是李青歌的人,也许因为此事还能卖个人情给李青歌,所以才硬着头皮接下的,谁知李青歌竟是这么个态度。
这倒让他噎在肚子里的好多话说不出口了。
“好。”最后,高逸庭只得无奈点头,“多谢李妹妹如此信任。”
李青歌抿唇轻笑,自往外而去。高逸庭随后跟上,走在她身侧。
出了门,李青歌又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结果大少爷派人知会我一声即可。”
“好。”高逸庭道,目送着李青歌离开。
但李青歌并未走多远,就被迎面而来的李碧如给拦下了,“李姑娘。”
“何事?”问话的不是李青歌,却是高逸庭。原来,他见李碧如拦下李青歌,便赶了上来。
“回大少爷,”李碧如立刻恭敬而卑微地看向高逸庭,说道,“是这样的,那张氏与夏婆子还在吵嚷着,已经闹到了大夫人那里。大夫人气得什么似的,想将两个私通的人直接打一顿丢出府去。但因为那张氏是李姑娘的人,不敢轻易动她,所以,还请李姑娘去一下。”
“是谁传到了母亲那里?”高逸庭冷着脸看李碧如。这种事让母亲知道了,只怕又要闹起来,而且他认为那个将此事说与母亲的人,定是包藏祸心,不怕事大的。
李碧如瑟缩了下,低着头不敢看高逸庭的眼睛,只小声嗫嚅道:“一早表姑娘来给夫人请安,许是她说漏了嘴也有可能。但也不一定,奴婢当时不在跟前,也不知夫人怎么就知道了。”
李青歌闻言深深地盯着李碧如看了一眼,模样柔顺卑怯,说的话也似无意之言,然她这模棱两可的话就已经将矛头指向了夏之荷。
又是她?提到夏之荷,高逸庭简直失望到了极点。
“你别去了。”他转身对李青歌说,“那边的事,我自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