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李青歌才从小酒馆出来,坐了马车回到荷香苑。
荷香苑里欢笑声不断。李青画一瞧到姐姐,就兴奋地跑了来,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卷毛狗,十分可爱。
李青歌不免好奇地问:“这小狗真可爱,你从哪儿得到的?”
“是轩哥哥给的。”李青画扬起小脸说。
“他?”李青歌心头猛然跳了一下。想到已经有十多天没见过他了吧,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二姨娘出殡的那天。
见李青歌失神,醉儿朝翠巧、翠蓉两个挤了下眼睛,一面笑着碰了下李青歌,低声在她耳边道:“小姐,二少爷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东西呢。”
只见明净的窗台,那一株山茶花映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迎风招展,树冠多姿,两朵洁白的山茶花纯洁而无瑕。
“小姐,看,多漂亮的茶花呀。”醉儿站在李青歌身侧,十分艳羡地说,“二少爷保护得真好,那么远带回来,连片叶子都没掉过呢。二少爷还说,买的时候,还只是花骨朵儿,回来的时候就开了,还开得这么美,可见这花是与小姐有缘的。”
李青歌双眼紧盯着这株美丽的山茶花,脑海中想起高逸轩说过的话。
他说她这屋里,东西倒摆了不少,但是真正适合她的东西却没有。虽然她人已经住在了高家,但她的心显然还没安在这里。
这荷香苑也就像个临时的住所一般,就连这房间亦是一样。她没有真心将这里当成了家,亦不能感觉到其中的温馨。
他还说,一进到她屋里,他就有种心慌的感觉,好似她随时要离开一般。这里并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他说,他要慢慢地填满这里,让她心有牵挂,舍不得离开。那么,这一株山茶花……
如此纯洁动人,那么静静地摆在那儿,就让人动了心。
见李青歌失神地看着,连句话也不说,醉儿笑着又碰了下李青歌,“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呀,到底喜不喜欢?人家二少爷可是费了那么大的心思给你带回来了,小姐怎么着也得表示一下吧。”
李青歌眼底掠过一抹惆怅,别开视线,吩咐道:“给我准备热水。”
“小姐……”
“去吧。”
“是。”
……
衣服、热水都准备好了之后,翠巧和醉儿两个便关了房门,径直出去,迎面就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远远地朝这边走了来。
醉儿眼尖,一眼瞧出是高逸轩,顿时抿唇笑了,“翠巧姐姐,你瞧,二少爷还真是急性子,这么一会儿子就来了两趟了。”
屋内,李青歌听见醉儿的话,解腰带的手微微一顿,本能地回首,眼睛朝门口看了去。
他终还是来了。
屋外,翠巧迎了上去,客气地笑道:“二少爷,您来了。”
“回来了吗?”高逸轩眼睛朝李青歌那屋看了眼,问。
不忍再瞧他失望的眼神,醉儿嘴快地说:“回来了。”
“哦。”高逸轩朝她俩点点头,随后抬步便朝那屋走去。
翠巧睨了醉儿一眼,忙上前去拦高逸轩,讪笑道:“二少爷,那个……小姐……现在有些不方便。”
高逸轩眼底的黯然一闪而逝。第一次来说不在,第二次来说不方便,是真的不在不方便,还是……她根本不想见自己?
一瞧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多想了,翠巧忙解释,“二少爷,要不您稍等一会儿,小姐一会儿好了,您再进去呢。”
“是啊、是啊。”醉儿也忙道,“小姐沐浴很快的。”
翠巧小脸一红,暗自白了醉儿一眼。这丫头真是太没心没肺了。纵然小姐与二少爷关系不错,但是沐浴这等事情,哪里能在一个男子面前随便提呢?
醉儿一愣,小手猛地捂住了嘴巴,自知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高逸轩,“那个,小姐不方便、不方便……”
看醉儿那欲盖弥彰的小模样,高逸轩笑了,“没事,我等等就是。”
“嗯。”醉儿立刻心花怒放,一边邀请道:“二少爷,您先请这边坐一会儿,翠蓉姐姐早上做了好吃的糕点,我给你端点过来尝尝。”
“好。”高逸轩便坐到了梧桐树下的竹椅上。这张竹椅是李青歌寻常坐的,她喜欢午饭过后,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遥远的天空。
醉儿很快端了一碟子糕点来,翠巧也客气地端了茶来。
高逸轩便安静地坐在这边,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糕点。
屋里,李青歌猛然自水中抬起头,晶莹的水珠顺着发丝,滑过脸庞、脖颈、锁骨……最后滴落水中,泛起点点涟漪……
听不见外面的说话声了。
是走了吗?
李青歌坐在浴桶里,有些疲倦地将头枕在桶沿上,湿漉漉的眸子轻轻地合上。想到那一日她拒绝他时他那绝望而受伤的眼神,心口仍旧隐隐作痛。
是自己爱他不够,还是他对她信心不够?
说好了三年,最终还是反悔。
她给不了他即刻浪迹天涯逍遥他乡的承诺,而他亦不愿为她等候那三年的恩怨了结。
时间如水,悄然流逝,明媚的阳光透过树枝如碎金般洒落,静谧地落在高逸轩的身上,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
然而,糕点吃了大半,茶也换过两盏了,可是李青歌的房门依旧没有开过。高逸轩眼底的笑意渐渐地凝结暗淡了下去。
醉儿在旁瞧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忙上前拿着茶杯道:“二少爷,我再帮您加点热的来。”
“不用了。”高逸轩苦涩一笑。如果她不想见他,喝再多的茶也等不来她吧。
看他起身,神情落寞得比第一次还要让人难过,醉儿沮丧起来,“二少爷,我去帮您看看。”
高逸轩摇摇头,“不必。”李青歌定然是听到他来了,这才一直不肯出现吧。她是不想见自己,还是害怕见自己?
“那——”醉儿还想说什么,高逸轩却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颓然离去。
“二少爷。”醉儿盯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一点点地替他难过起来。
转身,醉儿急忙要到屋里,想看看李青歌究竟怎么了,敲了两声门,里面传来她的声音。
醉儿推门而入,就见李青歌独自站在窗口,一身青衣墨发,竟是说不出的冷峻,还有一丝寂寥。
“小姐,您什么时候好的?二少爷来过了。”醉儿盯着她的背影,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哦。”李青歌反应淡淡,眼睛朝那山茶花看去,却没有再说什么。
醉儿眨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李青歌如此冷漠,忙又补了两句,“二少爷等了很久才走的,走的时候好像挺难过的。小姐,你要不要……”
“醉儿。”李青歌打断她的话,回首,清亮的双眸看向醉儿道:“你将这山茶花送还给二少爷吧。”
“什么?”不等她说完,醉儿就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还?”
李青歌继续道:“我不擅养花养草,怕养坏了……”
“小姐不会,翠蓉姐姐会呀。”醉儿忙道。刚才二少爷没见到小姐就已经那个样子了,倘若小姐再将东西送还过去,那二少爷还不伤心难过死啊?
“叫翠巧进来。”李青歌转过身去,双目幽幽地瞅着窗外的景致,沉声吩咐。
醉儿十分不解李青歌的行为,但还是道:“好吧,那醉儿亲自送过去。”
李青歌却是坚持道:“罢,你帮我收拾一下这里吧,让翠巧去。”
“哦。”醉儿皱着小脸,十分委屈地出门叫翠巧。
翠巧进来后,李青歌吩咐了几句,便让她带着茶花走了。
彼时,自李青歌那处回来,高逸轩便一声不吭地进了书房,房门紧闭,里面一丝动静也没有。
跟着的小厮也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自己主子情绪不对,也不敢走开,只留在门口徘徊,生怕主子一时有事找不到自己。
“小南子。”翠巧一进院就瞧见了那慌慌张张的小厮。
“翠巧姐姐。”小南子一抬头,瞥见了翠巧,双眸立刻放出了光来。
“你们主子呢?”翠巧走过来问。
“翠巧姐姐,是你们姑娘让你来的吗?”小南子忙将她拉到一边,轻声问。
“嗯。”翠巧点头,“二少爷在房里吗?”
“在书房呢。”小南子回答,一脸忧色,“正在闹脾气呢,刚才从外面回来,脸色就不对。”
“哦,我去看看。”翠巧道。
“嗯。”小南子立刻在前面引着,一边不忘叮嘱,“翠巧姐姐,你等会儿可得好好跟我们少爷说话,万不能再惹着他了。”
“嗯。”翠巧应了声,随后走到书房门口,手指屈起,轻轻敲了门。
“进来。”里面传来高逸轩低沉的声音。
翠巧推门而入,就见纱帘掩映之后,高逸轩正站在书桌边,弯着身子,手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
她没敢走太近,只在门边处,恭敬地说道:“奴婢见过二少爷。”
翠巧的声音让高逸轩微微一顿,手中动作停了下来,偏过头朝她看来,眸中分明多了一丝欣喜,“翠巧?”
“二少爷。”翠巧听出他声音里的激动,倒有些不忍了,但小姐的吩咐她不敢不从,“姑娘让奴婢将这盆花送来。”说着,将那盆山茶花放到了一旁的小桌子上。
高逸轩一眼便瞧出,那是自己送给李青歌的。
“姑娘说了,二少爷的心意她领了,但是她不擅长养花养草,怕糟蹋了,还是二少爷自己养着吧。”
纱帘之后,翠巧看不清高逸轩的情绪,但整个屋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沉闷到了极点。
“姑娘还说,”翠巧一抿唇,鼓起勇气又道,“雪儿很可爱,她替小少爷谢二少爷了。还有……”
“她还说什么?”退了自己的礼物,还有那么生分的说辞,分明已经将他当成了外人,她还能有什么话再伤自己?
高逸轩幽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吓了翠巧一大跳,嗫嚅道:“姑娘说……二少爷一路辛苦,还没歇息就去荷香苑探望,这份心意,姑娘实在感激。而今姑娘只希望二少爷珍重,莫再想其他的了。”
啪——手中的笔在指间断成了两截。高逸轩俊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冷笑,“好、好,你回去告诉她,她的话本少爷会谨记于心的。”
“是。”隔着纱帘,翠巧仍能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寒意不住溢出,忙不迭辞退出门。
回到荷香苑后,翠巧便将高逸轩的话回禀了李青歌,也顺便将高逸轩的情绪丝毫无差地说了。
看李青歌没事人一般静静地窝在小榻上看书,翠巧心里没底,又问了一句:“二少爷那儿,小姐真的不管了吗?”
李青歌眼皮未抬,似看到了兴致之处,连说句话也不愿,只轻轻抬了手,朝她摆了摆,示意她退下。
翠巧一出门,李青歌便将书放了下来。刚才翠巧回来说高逸轩怒得连笔都捏断了,她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她斜倚在窗口,仰首看着天边舒卷的云彩,心头却是划过一丝丝的惆怅。
“小姐,大少爷来了。”门口突然传来醉儿的声音。
李青歌心下一沉,他来做什么?
“大少爷,小姐许是在午睡呢,您要不改日再来?”从醉儿的话里,便能听得出她对高逸庭有着很浓的排斥。
高逸庭眯起了眸子,朝门看去,“这个时候午睡?”
“是啊。”醉儿挡在门口,嬉笑道,“昨儿闹了一夜,小姐回来根本就没睡好,早上起来脸色差得很,奴婢伺候着吃了早饭,然后又哄着,才又上床眯了会,这会子只怕正睡得香呢,呵呵。我想大少爷也不忍心打扰小姐睡觉吧?”
高逸庭眯着双眸,幽冷地注视着小嘴吧啦吧啦说个不停的醉儿,极力隐忍才掩去心底的不悦,“好,那我等会儿再过来。”
看着他转身要走,醉儿乐不可支地对着高逸庭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说:“大少爷,您慢走啊。”
高逸庭心下气恼。想不到不止李青歌,竟然连她身边的丫鬟都对自己如此排斥了。真是……
他一走,醉儿即刻进房对李青歌说了:“小姐,大少爷这个时候来,肯定是为大夫人和表姑娘求情的。”
李青歌没什么心思理会高逸庭,而大夫人那边一大堆的事,也足以让高逸庭烦恼了吧。
“对了,张嬷嬷现在怎么样了?”忽地,李青歌问。
醉儿愣了下,回道:“还不是老样子?我看哪,红喜一死,她倒越发滋润了。之前,红喜出了那样的事,她还能消停几日,见了人也愿意伏个低,轻易不敢与人争嘴,就怕人拿红喜的事排遣她。可眼下好了,红喜一死,她倒像得了道似的,逢人便说红喜是个烈性女子,就因被人谋害才会出了那样的丑事,如今以死表明清白,让她这当娘的甚感欣慰。”
李青歌闭着的眼睛微微动了动。那张氏为人虚伪又自私,前世那样对自己也就罢了,可红喜到底是她的女儿,一旦没有了利用的价值,指靠不上,这张氏一样视她为眼中钉。如此想来,前世自己遭到她的背叛以及后来的毒手,也就不足为奇了。
醉儿皱着鼻子哼道:“这也罢了,她还常常借着姑娘的名义在外狐假虎威的,惹得其他人都对她很不满呢,都不愿与那老婆子纠缠,奈何她还偏要寻衅滋事。小姐,她呀,您还真得管管了。这不前几天还不知因什么事,和那看园子的张嫂打了一架呢。”
“有这样的事?”李青歌睁开眼睛,一缕暗光自眸中一闪而过。
“当然了。”醉儿忙在边上兴冲冲地说起来,“这些还是好的。小姐,我们怕您听着心烦,再加上那张嬷嬷越来越不知道尊重,往日里都不跟您说她。但是,她却是闹得越来越离谱了。”说着,醉儿垂首,稍稍凑近了李青歌,压低声音道:“小姐,你知道吗?私底下人都传遍了,说那老东西不知检点,不知与什么野男人勾搭上了呢。”
李青歌双眸微眯,射出幽冷的光来,“有这等事?”
有一种人叫自作孽不可活。
那张氏,还没等她动手,就已经在自掘坟墓了。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天边的夕阳给整个高府笼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晕。
歇了半日,高逸庭心情好了许多,想到上午在李青歌那吃了闭门羹,多少有些不甘,放下手中书卷,他决定趁晚饭时分再去一趟。
他就不信,这才去了,她还能编着借口不见自己?
可走到门边,他又突然停了下来,低头朝身上看去——一袭青灰色的衣袍有些皱了,而且颜色太暗。
他不由皱眉,唤来丫鬟伺候自己换衣裳。
丫鬟进来,自衣柜里取来他常穿的一件石青色的长袍,还未伺候他穿,高逸庭便更深地锁了双眉。
不是青灰色,就是石青色,这些暗色调的衣服,以前见着觉得还好,此刻见了,却觉得丑陋无比,老气横秋的。
他脑海里不由想起,李青歌往常爱穿的水绿色衣衫,那样的鲜嫩娇艳……
她才十二岁的年纪,而他已经十九,比她整整大了七岁。
“大少爷。”那丫鬟见高逸庭皱眉,似乎气恼不悦,忙小心翼翼地问:“您这是不喜这件袍子吗?那奴婢帮您换一件?”
“哦,不用了。”他忙朝丫鬟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那丫鬟一愣,但也不敢问,将衣服重新叠好放进了衣柜,然后躬身退下。
人走了之后,高逸庭便急切地走到了衣柜边,将那些叠得整齐的外袍全部抱了出来扔到了床上,然后再将腰带配饰,一一地展了出来。
他的衣服多是灰黑系列,最亮的也就青色。唯一一件紫色的,看着华丽,但是许是太久没穿过,已经有了些许霉味。
想到二弟高逸轩每每一身华丽的紫袍,俊逸非凡,清华而高贵,就连自己看着都很艳羡,何况是女人呢。
有些不甘,又动手将床上的衣裳拨了拨,他暗恼自己平日里太随意,除去年下节日,母亲定时地给他做新衣裳之外,他从未想过为自己添置过什么。如今,他竟觉得没有一件衣裳可穿得出去。
在各种不满意之下,高逸庭最终挑了一身宝蓝色长袍。他不记得这袍子是什么时候做的了,但衣饰华贵,款式也不错,他试了试,倒十分地合身。
“大表哥。”夏之荷拎着食盒进来,恰巧看见高逸庭刚换上了宝蓝色长袍,正弯着腰在挑选着腰带与配饰,不由愣了下。
高逸庭瞟见她,有些不悦,“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夏之荷面色一窘。她这是习惯了,此刻见他神色如此不悦,她心里羞恼至极。
好容易压下心头怒火,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将食盒放到桌子上,打开,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来。
“大表哥,你还没吃晚饭吧?这鸡汤可是荷儿亲自熬的,你闻闻,香吧?”她温婉地笑着,一袭桃红色的衣衫衬得她肌肤如雪,眼眸灵动。
高逸庭皱了皱眉,只道:“喝不下。”
夏之荷有些失望,双唇微微嘟起,“就喝一口好不好?荷儿熬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熬好的呢。你瞧,荷儿的手还被烫起了水泡呢。”
“你先放在这儿吧。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出去一下,等会儿回来再喝。”瞅了一眼那香浓的鸡汤,高逸庭敷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