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潺潺,一连几日,住在桥边的人,漫天大雨,似是以为因为大雨不愿过桥,苦苦等候,却遥遥无期。
程师傅颓唐了,反馈来的,都是无用的信息,都不知道大姐去哪了,甚至连一封信都没留。他的身体犹如当头荷了一棒,颤颤巍巍。他悔恨不已,就在大姐向自己告别时自己傻傻的还在想着与她商量戏,竟全然不知!程师傅一瞬间老了许多,越来越像万里路,枯瘦,萎靡。始终费劲全部心思也想不通,大姐为何要不辞而别,就像万里路一样的不辞而别。但是大姐不是万里路,万里路也不能和大姐比!程师傅百思不得其解。每日想起最多的就是万里路的话,但就是想不起他具体说了些什么,变得糊里糊涂的。没过几日,程师傅便病了。起初是头痛目眩,浑身乏力;继而是高烧不退,神昏谵语。众人忙延医用药,请郎中大夫。另一边傅老大在院子里摆上香案,跪拜祝祷。最终都无济于事。
戏班也因此息下来不少,唱戏的人越来越少。也不是没有人可以顶替大姐唱戏,而是疲倦的程师傅再也没了心思支撑下去,一颗向往的心破碎了。
大姐为何如此狠心?难道她就不想想程师傅得知后会做何感想吗?能不能承受如此一击?所有的人对大姐做法表示不解与埋怨。
随着大姐的不辞而别,程师傅一蹶不振,整个戏班也如浮萍一般,飘摇不定。但只有林唤芝和陆思卿始终笃定着大姐会回来,大姐一定会回来。
就这样一直等着。
一天,两天,五天,十天........杳无音讯。
酸麻子瞧着相依为命的程师傅那般模样,可怜他病中,像鸡骨一样棱棱瘦,心里既埋怨又心疼。埋怨师傅不听自己的劝告,可想想,听了自己的话又能怎样呢,又埋怨大姐不该不辞而别。在程师傅倒下这几日,酸麻子每日不停的外出,每次回来一身的酒气。傅老大当面劝解了多次,酸麻子也不理会,照样我行我素。傅老大在程师傅躺下之后就无奈地扛起了大旗,戏班需要照常运行。另外安排其他人去各个馆子帖演唱戏。临等吩咐酸麻子的场面时,反倒讥讽傅老大,人都没了,还唱个球呀!大家听酸麻子好不丧气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更有情绪了。院中也开始弥漫着一种隐晦的神秘感,像一层窗户纸,既透明又隐蔽。戏班在一起吃饭的传统再也没人愿意执行了,团结的气氛早也荡然无存。一起吃饭的人越来越少,取而代之是以一种小团体的形式出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是一种秘密同谋之间的不好意思的试探。每当有人靠近时又都闭口不谈。
人是个偶然体,社会就是由无数个偶然体拼凑而成的。
个体的存在先于社会出现,当个体为了自己的利益才愿加入任何有利的一方,以换取有利一方的保护与利益。当利益荡然无存的时候,也就到了分散之时。不可避免,众人心里纷纷也在谋算别处。傅老大一气之下,也撒手不管了,任其自灭。但终归何迟,都抵挡不住整个戏班的颓败之势,它就像一场瘟疫,无形之中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压在心头。少了主心骨的团体,就少了一种凝聚力,而原本就临近涣散的精气神更是被突如其来的一次破坏,而彻底击碎!
在得知自己的丈夫竟是被一个戏子给拐跑了,恼羞成怒的妇人带着一众家人前来找程师傅讨说法要人。那妇人,三十岁上下模样,头发黧黑,描眉擦粉,两只薄耳朵,没耳垂儿,头上戴着一朵‘恨福来迟’的大红绒,金光闪闪,发髻理得光溜。右手拤腰,左手拇指、中指、无名指并拢蜷曲,留下食指和小拇指挺直地指着院中。薄嘴唇,声未出,鼻子先纵起些纹缕,一张嘴就露出青紫的牙床,老话就说‘宁愿打光棍,也不讨说话露牙床的媳妇’。——人呢!都死绝了!......程师傅躺在病床上,透过窗牖,听到院中高喊地妇人,不明所以,他卧立不安的想要坐起来,却颓唐使不出劲来。听着她那透亮穿耳的嗓音,在脑海想象着她会是什么模样。琢磨着:听嗓音,倒不失为一个好泼旦,演个五品的诰命夫人,绰绰有余。不,不止,半点朱唇,再扮身珠环翠绕的艳装,应该还可以演花楼老鸨子......
“喊什么!报丧哪?怎么不言语一声楞往别人院子走?!你找谁?”——哦哦,程师傅听出了,这是傅老大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了。傅老大在我倒下的这些日扛起了大旗,真难为他了。
诰命夫人上一眼,下一眼,上下三百六十眼地把傅老大筛了个遍,冷声说:“我找谁?我找那天杀的负心汉。人呢!藏哪了?”
傅老大远远地就闻道了那妇人口中喷出的口臭气味,不愿与她多辩,说:“我们这里没你找的人,快走吧!”
诰命夫人‘乘兴而来,岂肯败兴而去’当然不肯罢休。指着傅老大的鼻子,厚红的嘴唇半歪,说:“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叫走就走啊。呸!就你们这些下三滥的戏子,串起来不够一吊钱。哼,来吊棒,勾引别人丈夫倒有一套!好不要脸!我告诉你们,谁不让我好过,谁都他妈别想好过!——今儿要不把人交出来,信不信老娘拆了你们狗窝!”
“你敢!我看谁动一下试试!”歪脖儿一指那妇人。如果此时给他扎上金光灿烂的白靠,戴上尊木神火焰的盔头,再来两条红彩绸压着点缀,鼻梁子再勾一点金,那副气概,宛如天神,无人可及!叠身站在他哥哥傅老大身前。常言道,打虎还是亲兄弟,何况对面不是虎,就算是虎,对歪脖儿来说,也是纸老虎,值不当兄弟俩一块儿,光歪脖儿一人足矣。为了不将事情闹大,傅老大把歪脖儿手中的劈刀夺下来,让林唤芝放置一旁。
对面众人瞬间去了锐气,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后三百六十眼落在诰命妇人身上。那妇人横竖不怵,也不示弱:“——呵?吓唬我呀?你动老娘一下试试!——老娘起小在这儿长大,什么阵仗没见过。今儿老娘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反正家是破了,正好,再来个人亡,归了包堆全给你们了。——来。这儿,朝着打,你打,你打死我啊......”撒泼的招式,像一头瞎眼的牝牛,伸着两只牛角般的胳膊,饿虎扑食般地就往歪脖儿身上扑。歪脖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惧与女人相争,没想到今日还遇到了这号儿。转身一个大撤步,离那妇人一丈远。那妇人不虞扑空,扑了狗啃泥。——啊!——就这一嗓子,程师傅眯着眼睛不由地暗叹道,真是好嗓子啊。——那妇人恨的鼻纹与脸颊纵在一块!她是宁可被打死,也不能倒在地上,那是她新买的洋服。这下好了,嘴里迸发出杀猪般吼叫:“你们他妈都是死人吗?!看戏呢,上呀!”一声令下,众人一拥而上和院中的徒弟们动气手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住手!”程师傅的厉声呵道,声音从房间里面飘出来,虚虚的,但每一个字咬的是那么清晰,有力,“都住手!”
众人不敢置信,不知该如何是好。
“傅老大——让他们砸!”
场上瞬间发生了变化,都愣愣地看着傅老大,只见他缓缓地抓起被撕破了的衣角,盖上白得像青蛙肚皮一样的胸口......走开了。
坐在地上的那诰命妇人左一眼窗户,右一眼傅老大,瞬间起了劲,一跃而起,绾起衣袖:“还愣着干嘛!给我砸!”
众人一拥而上,
一腔壮志篙莱,郁闷难扬。
歪脖儿爆着粗筋,关节握的啪啪响,一掌推开面前的人,气冲牛斗地摔门而出!
林唤芝很是担心,拿着他的刀,在身后悄悄地也跟了上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群人一拥而上,斧凿钻锯,一阵劈撬捶斫,一件件的物件被随意的砸坏,摔碎.......摔碎的不是物件,是所有人的心。
自此程师傅戏班一蹶不振,大势已去,再无复昔日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