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普洲
煮干饭要用大米,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人要吃饭,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在有的时候,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人是铁,饭是钢”,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却不天经地义了。
在那很难吃饱饭的年代,我在金沙江畔修水库的一个山上工地上。由于这里的父老乡亲非常关心我,没让当时的我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幼小的身体下苦力,而安排我当伙食团长——管几十个人的伙食记账和采买蔬菜盐巴酱油之类的东西,也就是管这几十个人吃饭的事。
在这金沙江干热河谷,庄稼的收成全靠天老爷恩赐,适时下雨,稻田就会长出稻谷;若连年干旱,就只有干土坡上的苞谷能够有一点收成。所以,这一带的彝汉等各族农家,绝大部分的粮食就是苞谷、苦荞。能吃一口白白净净的米饭,算是稀罕的了——很不容易啊!
水库工地的人的口粮,除了公家补助每天三两大米外,其余全部都是各人从家里带的苞谷面。如果用苞谷面煮稀饭,肯定省事,但干力气活的人吃稀饭经不住饿;如果用苞谷面煮干饭,吃是好吃,也能填饱肚皮,但是,非常麻烦,因为煮苞谷面面饭的工序非常多。
如此,吃净白米饭的说法,也只是“说说”而已,因为没有这么多的大米满足肚皮和营养的需要。为这净白米饭,我与人打起架来!
事情是因为有人要吃净白米饭——揩大家的油!
煮这苞谷面面饭的工序很复杂。先是把很少的大米煮到米开花,滤去米汤;再把滤去米汤已煮开花的“半生熟米饭”装在蒸饭的甑子下面一层,又装入用水发湿的苞谷面面,蒸一会儿又全倒出来混合浇水一次,再上甑子里蒸。如此蒸几次,才能把这苞谷面面为主、大米只有一点点的“苞谷面面饭”蒸熟食用。这种饭口感不好,粗面面满口不舒服。
有一天,就在大米饭与苞谷面蒸第一次倒出来还没有混合时,一个小伙子从工地上来厨房,硬要煮饭的炊事员给二两“净白米饭”吃——用饭票买。
炊事员说:每人一天三顿饭只有三两大米,伙食团团长说不能让大家吃亏,不能只给净米饭。
这位要吃“净米饭”的小伙子很是强悍,力大,饭量大,有一个外号叫“老山猪”——莽撞贪吃。见炊事员不卖他净白米饭,就大吵大闹起来。
当时我在“保管室”记账,听见厨房里闹得凶,赶紧奔去。见是“老山猪”在闹,我就开玩笑似的说:“‘老山猪’要吃得粗啊,怎么想吃细粮呢……”
“妈的,老子每天在外下苦力晒太阳,你在屋里耍得安逸……”岂料,“老山猪”不买我的“账”,对我“打燃火”了,而且“火气”越来越大。
我也来火了:“你嘴巴干净点……”
突然,他抓起身边的舂海椒的一块长石头棒,迎面向我脑袋砸来,我急忙闪身躲过石头棒,顺手端起一盆热米汤,向他的头上砸下去——“老山猪”顿时满头满脸都是米汤……
他没有吃成二两“净白米饭”,却“喝”了白米汤。
晚饭后,水库工地的负责人——民兵连长找到我,说:“咋回事?你怎么打人呢?”
我说,你去问炊事员吧!
民兵连长找了炊事员后,宣布开会。会上,大家都说我做得对,“老山猪”不对!大家知道,不给一个人吃“二两净白米饭”,是为了大家的利益!民兵连长最后“各打50大板”,说“老山猪”不该闹吃的,说我不该打人。
这事应该算了。但没几天,“老山猪”的父母从山下专门到水库工地,拉上“老山猪”向我道歉,说他们的儿子不对。“老山猪”也拿出专门下山买的“金沙江”牌香烟,叫我“抽起抽起”!
本来,他的父母对我很好,他也是个很好的人,我们都是朋友。我也觉得不好意思,也向他和他父母道歉!
后来很多年,“老山猪”这位朋友与我都很好。他脑瓜灵活,卖沙,卖石头,种地,现在很是富裕。我俩再见面,都为那时要吃“二两净白米饭”的事发笑!
然而很多年来,他却不知我为这个事不安,心里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