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大概是做了一场梦。梦里,丈夫荷西牵着她的手,漫步过墓园。她总喜欢望着古老的镶花铁门后那片寂寂的土地,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片陌生的土地罢了。梦外,曾牵着三毛的手的人不见了。他去哪儿了?他沉睡了。墓园里多了一座十字架,上面刻着一个永恒的名字,荷西·马利安·葛罗。三毛倚在十字架旁,心也跟着他一起睡下了。
记忆深刻的是台北的那场雨。三毛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穿上溜冰鞋,在台北的雨中,在自己的天空中尽情地飞,惬意地玩耍。接过计程车司机的不肯收的钱,也不知什么时候赫然化成一朵带着露珠的莲花。也还记得与妹妹一起荡秋千,交错而过,喊半句话,飞越她,更大声地喊下半句。三毛说,这是真真实实的自由,三毛笑着说,她很快乐。
她最后一次去墓园看荷西,是因为要永远地回到故乡了。最后一次诉说着,抚摸着,她忽然哭着趴在地上挖土,直到挖出鲜血为止。我看得心如刀割,想冲进书里把三毛发疯似的带走,我也能朦朦胧胧地体会到,将自己所爱之人独自留在黑暗中的痛苦。三毛啊,累了,静了,就靠着荷西睡吧。
这应该是三毛在整本书中最后一次为荷西而哭。也不知她做了怎样的决心,低价卖掉加纳利群岛上和荷西的房子,回到故乡。她送走了几乎所有能勾起与荷西回忆的物品。临别前,一排排的朋友趴在玻璃窗上向三毛挥手,三毛背起包,她的背影在朋友们眼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尽头。
忽然忆起一句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又想起三毛在深夜猛地摇醒荷西,轻轻对他说:“荷西,我爱你,爱你胜于自己的生命。”此时,作为一个读者,最幸福的事也莫过于为三毛与荷西的爱情抿嘴一笑,又蓦然落泪吧。
对于既不懂爱情又不明白死亡的我,这份感动是什么?它是一份最真挚的情感,是一次自我的救赎与释然。这份莫名的感动,交织着我与三毛的共鸣。我永不会成为三毛,但会把她的经历放进兜里,放进我的心里,好好存着它,直到能体会她的感受的那一天。再次翻开这本书,也许微笑和落泪的原因又不同了。
梦还未醒,花已落了。梦醒了,花落了。
到底哪个才是最美好的结局?对三毛来说,好像也都无所谓了。
我也做了一场梦。梦中,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小路。荷西从路的尽头跑来,卖力挥舞着双手,“Echo,Echo!”地大声叫着。三毛,你听,荷西在唤着你呢。在我的梦里啊,他扑了过来,把你紧紧地搂住,像永远不会放手的那么紧。他的大胡子在你肩膀上蹭了蹭,你悄悄把手挂在他的脖子上,像两个分别许久的孩子一样,我听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在加纳利群岛的碧空下,你依偎在荷西怀里,指着那片蓝色的大海,轻轻唱起了歌——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
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2017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