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顶着两个“羊角”的少年坐在医馆的院子里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轮圆月怔怔出神,目光中尽是些不应属于这个年龄的惆怅与茫然。
“真是的,少爷你又偷买酒喝。”
睡眼惺忪的豆蔻少女揉了揉眼睛,强自打起精神跑到少年面前把酒壶抱在了怀里,一脸生气的看着他。
“嗝,嗝,还真是赚大了。”
少年打了几个酒嗝,红着脸上下扫视着面前精致的少女,嘴里念念有词。
少年名叫徐议,是被称为“鬼仙”的荒谷先生的关门弟子,荒谷先生在仙去前将这位于晋国国都曲沃城中的医馆留给了他。别看少年此时年岁不过总角,他却有着和荒谷先生一样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手段,被人们称为年岁最小的名医,这其实多得益于少年那些师兄们在这乱世中闯出的偌大名气,以及一个从外界漂泊至此的灵魂。
“蝶儿,你看天上的月亮这么美,就不想家吗?乖,把酒还我。”
少女抱着酒壶步步后退,少年在她前面步步逼近,终于将她逼至了墙角,少年眼见马上就能夺回酒壶就嘿嘿笑了起来,给了少女一个壁咚。
少女名叫蝶儿,据说姓姜,本是在三年前与父亲一同自楚国向曲沃投奔亲属逃难而来,可是在进城前父女俩却不幸遇上了强盗劫掠,她的父亲受了很重的伤,进城后尚未与亲属取得联系便不幸亡故,无奈之下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姜蝶儿只好卖身葬父,但是她脏兮兮还瘦弱染病的样子几乎无人理睬,刚离开师父不久的徐议注意到了她,出于善意徐议便帮助安葬了她的父亲,将她收留了下来。当时的她也很好奇年纪甚至比她还小的徐议怎么可能有能力经营一个这么大的医馆,明白了人们对于荒谷一脉的尊敬以及见识过徐议超凡的医术后她就懂了,从此便以徐议侍女的身份自居。
三年过去了,姜蝶儿的身段变得玲珑有致,白雪一样细腻的鹅蛋脸上还有一颗恰到好处的美人痣,娇弱的气质更是惹人爱怜。
“不,不可以的,少爷你还未成年,饮酒伤身的。”
蝶儿死死地把酒壶抱在怀里,一副不肯让步的模样,用坚定的目光盯着眼前少年的眼睛。
“我就是医师。”
徐议无奈下叹了口气,弹了个脑瓜崩在蝶儿的脑门上,自己摸摸鼻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中睡觉。
徐议并非嗜酒之人,只是中秋时节勾起了他对家乡的怀念,可是这里却并没有这样的节日,自己身怀的各种法术更是增加了与家乡的距离,只是想借酒浇愁罢了。
第二天早上,姜蝶儿特意为徐议准备了醒酒汤。徐议吃过了早饭便离了后院独自前往医馆的前堂坐诊,闲暇之余便拿出书简摆上棋盘研究起自古流传下来的经典残局。
正当徐议盯着棋盘里黑子中的空位犹豫不决时,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纤手执着白子在空位中直接落下。
“破局了。”
身着锦绣的“少年”笑着说道,然后有些尴尬的看着徐议变得不太高兴的脸。
“观棋不语真君子,凉王世子大人。”
徐议直接拉动了棋盘里的机扩,将棋子不分黑白的聚在一起,将棋盘收到了案几底下。
“赵婴,叫我赵婴就好。”
“少年”摆手解释道,两人结识于两年前休糜日徐议的义诊,休糜日是徐议自己规定的特殊日子,也是荒谷先生在仙去前强调徐议每七天就要出一天义诊的特殊要求。
赵婴是做为质子留在晋国的“凉王世子”,是现任凉王赵异曾在晋国为质子时与晋王的庶女赵婉私通所生,赵婉在生出她后就被晋王关了禁闭,赵异也在她三岁后设法逃回了凉国,没想到随后竟然成为了凉王,作为凉王当时唯一的“子嗣”,不论是为了巩固王位还是保护赵婴的安全,凉王在与晋王达成共识后决定将她当做男孩培养,为了两国的长久和平她随后还被确立为了世子,可随着凉晋两国边境冲突的不断加剧,她在晋国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就连月俸都难以维持生活。
说起来也是好笑,当时堂堂的世子大人竟然混在百姓的队伍中排着队等待徐议的义诊。
晋国仅仅只是保证了她的生活,除了为她安置了一处得体的住所,配备了三名侍女以及一位管家外再无其它,而那些被分配给她的下人平时也因为没有监管的缘故连恭维都欠奉,眼中对凉国人的厌恶甚至毫无掩饰。
赵婴虽然知道自己其实是女孩子,但却不知道自己那时其实是第一次来了“天葵”。她当时对着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徐议亮明了世子的身份,要求私密的看病空间,徐议在将她带到医馆楼上的单间后她就向徐议不停反复哭诉着说自己肚子好痛,下面还不停流血,泪眼朦胧的问徐议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徐议当时没想太多直接在她还悲恸愣神的时候扒光了她的裤子,然后徐议尴尬得愣在当场,当徐议缓过神儿来解释一通后赵婴却要求徐议必须为看光了她的身子负责,从此赵婴时不时就会来医馆玩,徐议也因此成为了第一个知道了她秘密的外人,也是赵婴第一个实际上的朋友。
“那么,你今天来有何贵干?我可是很忙的。”
徐议端正了身子,淡淡地说道。
赵婴嗤笑了一声,在略显空旷的医馆中转了一圈,回过头来对徐议露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就你那贵的离谱的收费,除非迫不得已,平时就连那些富商都会找人在休糜日排队。”
“我荒谷一脉世代闻名天下,岂可让人小觑?”徐议看着眼前华而不实的凉王世子一脸嫌弃地说道。
赵婴这时却意外的没有反驳,低下头有些不舍地问道“我父王派人来接母亲和我回国了,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徐议意外地看着赵婴,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早在三个月前从西边传来凉国对乾国(与晋国间的缓冲国)用兵的消息,他就知道凉国一定对晋国有所图谋,却没想到问题竟出在这里。
“不去。”
徐议扫了一眼赵婴,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始乱终弃,你渣男!”
赵婴气得直跺脚,用哀怨的目光盯着徐议,引得徐议嘴角一阵抽搐。
三年来的相处使赵婴从徐议那里学到了不少新奇好玩的词汇,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讲过秦扫六合的故事么?”
赵婴将心情平复下来后,平静地问向徐议。
徐议很意外她竟然还记得那个故事,那只是他一次偶然的心血来潮,觉得赵婴的处境与那位一统华夏的伟人有几分相似,用来安慰赵婴不要自暴自弃罢了,没想到她似乎当真觉得那个主人公就是自己。
“醒醒吧,秦国蒙商君变法,始皇帝继六世余烈才一统六合,凉国除了边处西陲,你又了解多少?”徐议抿了一口茶水向赵婴反问道,说罢他还起身到窗边看向挂在高空中的太阳,时晨已经是正午了。
“少爷,我为你煲了鸡汤。”
姜蝶儿端着盘子从医馆的后门进来,把午膳摆在了徐议面前,然后她才发现了赵婴的存在,谨慎地行礼,站在徐议的身后警惕地看着她。
姜蝶儿并不知道赵婴的女儿身,只知道赵婴是凉王世子,而且经常缠着自己的少爷,似乎有“龙阳之好”,她觉得她必须得防着点,免得那一天少爷就被赵婴掰弯了。
徐议见了姜蝶儿的反应有些哭笑不得,杳出三碗鸡汤出来对两人说道“一起吃点吧?”
赵婴此时的眼中却盈满了水雾,“我看错你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徐议和姜蝶儿对视了一下,均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然后两人一起享用了美味的午膳。本来以两人的身份是不能在一起用餐的,可是徐议这里却从来没有那些繁琐的规矩。
夜晚很快就到了,一轮无暇的圆月高高挂在夜空中,可是徐议此时却没有了昨日饮酒的兴致,颇有些心神不宁。
“少爷,还不去休息吗?”
姜蝶儿提着灯笼走到正坐在院中望着月亮的徐议身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她不想破坏徐议思乡的兴致。
“蝶儿你先去睡,我在等月亮上的仙子出来见我。”
徐议笑着回过身摸了摸小侍女低下的头,只见姜蝶儿嘟着嘴不乐意地坐在了徐议身边。
“月亮上哪里有什么仙子。”
姜蝶儿小声嘟囔道。
“是了是了,月亮上没有仙子,因为仙子正坐在我身边啊。”
徐议呆愣地望着月亮有些漫不经心的答道,姜蝶儿听了徐议的回答后看着徐议稚嫩俊俏的脸庞一时间也有些发痴,嘿嘿笑了出来。
突然,徐议从怀中掏出五颗白色的棋子丢向空中,脑中想着赵婴的样子,让棋子向西方排列。
“少爷,荒谷先生临行前不是要求你除非迫不得已,是不能使用法术的么?”
姜蝶儿惊讶地看着徐议在她面前施法,以及五枚棋子悬浮在空中并散发着绿色幽光的绮丽景象。
“回!”徐议手中似乎有一条引线,一勾手天上的棋子便全部回到了他的手中。
当徐议打开手掌,原本洁白的棋子已经全部染上了黝黑的颜色。
“必死之局。”
徐议喃喃道,甚至忘记了回复之前蝶儿的询问。他紧接着把目光投向了天空中的紫薇星,发现正好在一颗流星划过后紫薇星变得异常闪亮。
徐议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然后回过头看向迷茫中的姜蝶儿交待道“收拾一下东西,明日我们便去凉国。”
“为,为什么?医馆怎么办?”
姜蝶儿感觉有些慌乱,她觉得自己这两年来千防万防还是没有保护好少爷,少爷貌似真的要被掰弯了!
“你可希望这乱世能够安定,百姓不用再奔波流离?”
徐议嘴角扬着弧度,向慌乱中的姜蝶儿问道。
姜蝶儿想起了之前从楚国北上时的见闻,以及自己死在强盗手中的父亲,咬了咬牙,答道“当然。”
“与天赌命,这就是我来到这里,有这一身所学的意义。”
姜蝶儿听了徐议的话,从慌乱中镇定了下来,似乎明白了徐议要做的事。
“少爷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一定要珍重自己,不要做什么傻事,否则,否则我也…”
徐议捂住了她的嘴,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