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外面，天阴沉沉的，风呼呼地吹，操场上的树顺着风梳理着叶子。
教室里，张老头儿领着同学们在朗读诗歌，他的普通话带着一股子方言味，朗读的声音很奇怪。张老头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把书举得高高的，另一只手兴奋地挥来挥去。
班上那个叫胖虎的同学学他，也把书举得高高的，但他不敢挥手，只能插在腰上。他把腰杆挺得笔直，像手上举的书一样。
胖虎念得很大声，同学们一个传一个，都往他这儿看过来，大家都哈哈的偷着笑。李丹是胖虎的同桌，她也哈哈地偷着笑，一边读一边笑。胖虎转过头来，阴着脸对着李诞讲：“白痴也会笑啊。”讲完又回到了那个惹笑的姿势，脸上还是那个逢迎的表情，他继续朗读了。
李丹的脸红透了，眼睛里闪着泪光。她把头抬起，趁着眼泪还没掉出来，让它们留在里面。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刚才的事，这很难做到，但她已经习惯了。
李丹透着朦胧看到了张老师还把书举得高高的，她跟着发出了声，很小很乱。胖虎还把书举得高高的，他的声音很大，教室外面都能听见。同学们也不再笑了，朗读声很整齐，很响亮。
李丹位置在窗户边，窗户都打开了。胖虎难听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李丹把脑袋靠在窗户边沿上，去听窗外的动静，外面只有风捣蛋的声音，。李丹想去到外面，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天上。
夏天的天总是变得很快，早上的天还亮着呢，下午就成了灰蒙蒙的一片。灰色蔓延到了很远，白云在天的一边挤成了一团。李丹望着那团白色，尽力把所有思绪都揉进里面去。
她想了很多很多，得爬很高的山才能碰到那团云吧，可她去过最高的地方不过是奶奶屋后长满枯芭茅的小山坡坡顶，那里碰不到云，鸟儿飞起来还是比她高。她记起妈妈跟她讲过，外婆家旁的山有几个小山坡堆起来那么高，从山底到山顶，得绕一天才能到。
李丹问过妈妈很多次，她想去外婆家的山看看，那里肯定能摸到云朵的，什么时候带她去呢？起先妈妈总是告诉她，“又没什么事，去那里干嘛。”后来妈妈不再说话，李丹也不再问了。
李丹看见几颗雨滴从她和白云之间穿过，她很讨厌它们。稀稀疏疏的雨滴垂直落下，打在地上，打在黄桷树的叶子上，打在了李丹的身上。黄桷树上的叶子晃来晃去，一阵风吹来，几片叶子离开了树，它们左摇右摆，不想离开那儿。几颗雨滴又打在它们身上，枝丫松开了手，它们落在了铺满污垢的地面上，它们变得湿润，紧紧贴在地面。李丹看着叶子，感觉自己也晃了起来，风刮着自己，风拼命想钻进她的身体，从她的耳朵，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感到不能呼吸，雨滴还打在身上，像被冰块砸中一样，她的浑身冰凉。
她叫了出来，没人听见。
张老师一只手还把书举得高高的，另一只手兴奋地挥舞。胖虎还把书举得高高的，他的声音很大，教室外面都能听见。同学们也不再笑了，朗读声很整齐，很响亮。
朗读声冲进了她的脑袋，大风钻进了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轻得像一片落下的叶子，也开始飘来飘去，她从窗户飘了出去，飘到了黄桷树旁。她紧紧地抱着树干，不想离开那儿。
雨越来越大，树上越来越多的叶子落下，它们看起来与树上的叶子没什么不同。直到贴在地上，沾满泥渣后，它们才看起来更加潮湿、暗淡。
李丹吃力地抱着黄桷树，她的身体随着风的方向偏转，很难受。风再大一点的话，她的手臂就快分离出去了。李丹的眼泪涌了出来，大风却把她的眼泪堵在了眼眶里。
她的眼睛里快要挤破了。
风越来越大，雨滴越来越多。她的手脱开了树干，然后她飘到了空中去。慌乱中，她模糊地看见了面前四处飘散的树叶，它们最终都贴在了地面上。
李丹伸手去抓空中的树叶，她想看看它们与树上的叶子有什么不同。李丹把手挥来挥去，像张老师一样，可是她始终抓不到树叶。树叶们比她飞得更远，比她落得更快。
李丹最后也没抓住树叶，最后也没得到答案。她被风吹到了很远的远方，被雨打在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上。
她开始变得潮湿、暗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