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黄金龙的身体完全康复,终于从几乎与世隔绝的静息病室中解放了出来。这几天,除了为他治伤的药师胡神农在门主批示下来过几次,其他时候,整个房间被天门相忘师守护得森严,连一只苍蝇飞进来都恨不得先被拔了翅膀。黄金龙感到自己像一个囚犯,多过像病人。
回到静园水舍,他发现水舍周围已经设了几个岗哨,岗哨中守卫的都是天门远兵堂的相忘师,各个目光如电,静园静林一草一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寝室中的室友们对他的归来表示了恰如其分的欢迎。白算计幸灾乐祸地询问他身上断了几块骨头。英传杰则不断打听是谁杀死了墨凝眉,并为之义愤填膺。李南星则胆战心惊地询问杀手下一个目标是谁,是不是和神机堂弟子有关。只有童百练为他的完好归来衷心喜悦,并把最新消息统统告诉了他。
原来虽然因为他的启发,苏浣虹的嫌疑已经洗清,但是她却拒绝从禁室中出来,宁可人被关在里面。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四位相忘师和三位门主都被彻查过,这七个人在案发一个时辰之前,都在天门弹指堂讨论是否应该请程雨明来演武厅开堂课。当时有上百个相忘师在场,人人都记得看见他们。这样,谁是凶手成了无法解开的谜团。
黄金龙决定先去看一眼苏浣虹,毕竟,她的灵蛇小红可以说从杀手手中救下了自己,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关押苏浣虹的禁室处于天门天池中心的孤岛之上。黄金龙坐着渡口的轻舟,在一位天门相忘师的监督下,来到了岛上,穿过一片石岩,终于看到了孤岛小丘之中,黑铁铸造的禁室。透过铁门上的窗口,他依稀看到苏浣虹缩在禁室的角落里,将头埋在膝盖和臂弯之间,似乎在轻轻啜泣。
“苏浣虹,是我,黄金龙。”黄金龙探头叫道。
苏浣虹抬起头来,用手飞快地抹了一把脸,哑声说:“你身子好了?”
“是啊。我来感谢小红的救命之恩。”黄金龙说。
“小红被何门主关在兽房里了,我也被怀疑成凶手,现在所有人看我,都用一种怀疑和害怕的目光。我想乘风会,越女宫和散花坞的名声也被我丢尽了。”苏浣虹说到这里,掩藏在刘海中的双眼泛出点点泪光。
“喂,这不是你的错,你别都揽到自己头上,你也是被我牵连的。”黄金龙急道。
“不管我怎么解释,人们相信的只有现有的证据。事实上,在天门之中,我的身份最受怀疑,我是唯一有杀人动机的人。连我自己,都禁不住怀疑自己。所以,我只能呆在这里,只有这里,对我来说是最清静最安全的。”苏浣虹喃喃说,“如果抓不到凶手,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不得出去。”
“你别这么悲观啊!”黄金龙连忙劝慰道,“我们已经找出你清白的证据了。”
“什么证据?”苏浣虹的眼中终于闪烁出一点希望的影子。
“这个我暂时还不能说。我只能说,我掌握一些比较重要的消息。而知道这个情报的只有七位天门的相忘师。你不在其中,所以根本没有擒拿我的理由。”
“哼。”苏浣虹苦笑了一声,“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七个相忘师可能把消息告诉了同党。也许这个同党就是我。或者,这里根本就没有想要擒拿你的凶手,我只是让小红做出营救你的姿态,然后我趁机杀死墨凝眉,做出她是被杀手灭口的样子。”
“喔,你想得可真周全。”黄金龙被苏浣虹缜密的思维吓住了,随即他又说,“对了,何门主说我被擒拿的时候,墨凝眉已经死了一个时辰了。你在她死之前有不在场证据的话,不就彻底洗脱嫌疑了?”
“我为了去听程大师的课,提前一个时辰出门,谁知道迷了路,一直在天门各院打转,根本没有人看到过我。”苏浣虹沮丧地说。
“你……找路似乎真的很成问题。”黄金龙无奈地说。
“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杀手会再次出手擒拿你,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洗脱嫌疑。”苏浣虹似乎很不愿意黄金龙提到自己的伤疤,于是不怀好意地开口。
“这么说,咱们两个不是你倒霉,就是我受罪了?”黄金龙问。
“除非有位英雄人物能够仗义出手,将真凶缉拿归案。”苏浣虹叹息一声,淡淡地说,“不过这样的人现在已是凤毛麟角。”
“你放心,我黄金龙保证,一定要抓住凶手,为你,还有小红,洗清嫌疑!”黄金龙听到这里,心血顿时沸腾了起来,一股庄严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不禁用力拍着胸膛,大声说。
苏浣虹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一只过江的泥菩萨,顾好自己吧。有工夫帮我去看看小红。”
“你别小看我黄金龙。”黄金龙热切地说,“虽然我没有学相忘之技,但是只要我肯用心,一定会成功办到!”
从禁室出来,黄金龙的心完全被对苏浣虹的同情和愧疚所填满,又被胸中升起的侠义情怀所激励,只感到浑身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恨不能一头在墙上撞一个大洞出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有所作为。
“想要找出凶手,应该先去了解一下凶手杀人的手法。还是去把墨凝眉的尸体找出来看看。”黄金龙想到这里,顿时朝着天门殓房飞奔而去。
天门殓房建在天门专有医馆——青木堂中,五行师中的药师一脉弟子都会在堂中挂单习艺。当黄金龙赶到青木堂前的时候,整个堂口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弟子围住,其中赫然有一直想要和他作对的白算计。
“白算计,看什么呢?”黄金龙挤到他身边问。
“自己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白算计转头道,“墨凝眉的妹妹来了,大家都来看热闹。”
“墨凝眉有妹妹?”黄金龙又惊又喜,墨凝眉是人间罕见的美人,她的妹妹绝对差不到哪儿去。他连忙垫起脚尖,拼命伸长脖子,仰头观看,但是眼前的事物让他的大脑出现了暂时性的空白,仿佛忽然进入了一个自己完全不理解的世界。
在青木堂堂口趴着一只身长足足十丈,宽六七丈,高有两丈的巨龟,青色的龟壳仿佛一座爬满绿荫的小丘,四只龟掌宛如江南大榕树的老根四外伸展,龟首上长着碧绿色的角状硬壳,一双龟眼老气横秋,透露着看破世情的沧桑和淡淡的疲惫。
“这是只海龟,是只老乌龟,你不是开玩笑吧?这是墨凝眉她妹?”黄金龙失声说。
“你想哪儿去了,看上面!”白算计一指巨龟的甲壳。黄金龙急切地仰头一看,终于发现龟壳之上搭造着一间灵巧精致的木屋,不但分成了上下两层,下面一层居然还有一厅两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到这个诡异绝伦的木屋,黄金龙的心中不禁一动。这间屋子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曾经自己动手搭造的小树屋。刹那间童年清纯如水的记忆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令他一阵痴迷。
“墨凝眉的妹妹就住在那间木屋里。”白算计说。
“她连自己房子一块带过来了?”黄金龙大吃一惊。
“你们都不知道?”李南星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根据传闻,墨凝眉的妹妹叫作墨凝香,是天山派绝代的内炼天才。她的天资让荼洲毒师闻讯而至,试图从天山派手中将她抢走,强迫她成为一名毒门的弟子,将毒门一脉的精粹发扬光大。她还不到七岁就目睹了整个家族和毒门高手在家门口的火并,亲眼看见母亲战败身亡,家园被大火焚毁。从此之后,她患上了出行恐怖症,自己搭建了一个小木屋,躲在里面,再也不敢出门。她父亲将这间木屋搬到自己的灵兽浮波龟之上,带她投奔天门。天门门主怜惜她的身世,让她在天门之南的灵台和瑶池之间安住。所以她虽然是墨凝眉的妹妹,却已经在天门呆了两年了。”
“这么说,她才只有九岁?”黄金龙问。
“不是,她今年十五岁。”李南星摇头道。
“不对啊,她不是七岁就家破人亡,被天门收入门中吗?加上天门的两年时间,应该是九岁啊。”黄金龙质疑道。
“你算漏了从天山到天门的路程。”李南星道。
“她走了六年?”黄金龙和白算计齐声惊呼道。
“在乌龟里面,这已经算快的了。”李南星叹息了一声,“换作淡水龟,现在也许才走到一半。”
就在这时,青木堂门前传出一片惊愕的呼声。药师胡神农在万众瞩目中满脸惊慌地来到浮波龟前大声说:“墨姑娘,万分抱歉,令姐的尸体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