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双叒叕从昏睡中醒来后,莫闲仍觉得有残醉未消,眼神都还有点恍惚却实在不想继续睡了,便咬牙撑起身子,踱步窗边望着天,明月如故繁星依旧,院子里屋影重重。
这夜色太美好了,这个世界夜色一直都是这么美好,月虽有盈亏抬眼却总能见到星空,每到夜晚就如同挂上一幅画遮住了天空。莫闲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怀疑当下的真实,怀疑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要不然就是自己真在玩一挂机游戏,不然自己身为主角怎么总是说掉线就掉线,退场还总是来的那么突然,就像是配合剧情需要。
唉,庸人自扰庸人自扰。脑仁儿还一阵一阵地痛着嗷,莫闲摇摇狐狸头,收拾心情心血来潮忽然想出门溜溜。
那鸟居似的门内是一大片院落,成螺旋状盘落在山腰上,莫闲现在正处在流云平日里居住的那个四合院里,他能从正对着的那间房里闻到狐妈身上的气息,侧边那间房住着的想必就是流云了。
此时,四下皆寂,灯火依稀。
院门只虚掩着,莫闲在门前顿了顿,山上大片大片的黑影让他有点虚,但想起自己曾被一条长虫吓得不敢出门的耻辱历史便暗自啐了一口自己的胆小之魂横起心推门而出。
“谁还不是个夜行动物了,怕锤子怕。”
莫闲咕囔着一寸一寸探出门,然而出了外边却惊喜地发现门外飘着一路的灯笼,七彩荧荧的织成一条长河,长河又分出支流各自流向不同的院落,他这才想起自己还在门外就昏过去了,被带进来吃顿饭又醉晕了过去,所以至今对此间一无所知,而这是流云的地盘,想必不会是妖界那般随便一条枝桠都可能垂下一条长虫的莽荒之地。
莫闲心里有了点底,走路的姿势跟着就随意了起来,这下出外边溜溜的性质就真和闯鬼屋没多大差别,干脆就当探他丫的险。
啊!一进别人山门,便睡两个好觉,三更半夜醒来,四下幽幽无人,捂额甩头醒醉,出门溜个弯儿,月下树影萋萋,想给自己巴掌,发誓再不喝酒。
夜是孤独的诗人,这是曾经某个文艺妹子在城市不见星月的夜晚与张伟促膝长谈时讲过的话,莫闲现在一路边走着边作着打油诗自娱自乐忽然想了起来。不知为何曾经的记忆如今都清晰可见,那些前任的脸却一个都想不起来,当然,他也抗拒想起来。
这种抗拒女人的奇怪心理,莫闲是见到流云后才后知后觉的,当然这么想来狐妈应该除外,当时串门时见着的那些女妖也除外,他现在还发现被冠以三年起步最高死刑之称的少女应该也除外。
不知何时莫闲顺着长河漫无目的地漂流到了一片月白色的院墙下,整座院子在月光照耀下都笼罩着一层蒙蒙的光华,令人不禁忧心起此间居客的睡眠质量。
院墙上正抱腿坐着一位少女,今夜夜凉如水,少女身着轻纱长裙浸润在月色中,她微微仰起头下巴搁在腿上望着月,只露出一小截如玉圆润的脚踝,柔顺的秀发披散至腰,云鬓飘飘,丝带也飘飘,明月装饰了她的窗,她装饰了别人的梦。
莫闲的自觉告诉他此女必不简单,年纪轻轻的竟能做出这般姿态,趁着酒劲未消,他干脆爬上院墙在少女身边坐下,扯着嗓子问她:“丫头,大晚上的在这吹冷风呢?”
少女一直在魂飞天外,直到莫闲出声才注意到有只狐狸自来熟地坐到自己身边了,她露出惊讶的表情反问道:“你这是哪来的九尾妖狐?”
“我叫莫闲,是这里主人新收的徒弟,你呢?”莫闲先自报家门。
“莫闲?你娘是月玖仙子?”
“嗯。”
“哦,我是月华门弟子奚行月,承蒙流云仙子的关照暂居于此。”一番互报家门后,一人一狐的距离便近了些。
“奚行月,名字整挺好,不像我,莫闲莫闲的,我巴不得能天天闲着当条咸鱼。”莫闲还有点醉意,跟个孩子说话语气便任性了点。
奚行月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认真回道:“天行刚健,修仙之途本需自强不息,片刻不停,如若贪闲还不如去务农。”
“呃,务农也挺累的。”莫闲挠挠头,没想到会遭受犀利反击。
“你道心不稳。”她盯着他,一字一句认真落下,有种扁鹊说蔡桓公有病的既视感。
“我是妖,好像没要求妖要修心吧?”莫闲试探性问道,若不是奚行月表情正经而且话中之意确为劝诫,他都要以为自己遇上杠精了。
奚行月一时语塞,却仍抿嘴看着他,固执的眼神宣示着她还在想该如何出言反驳。
莫闲有些汗颜,忽然觉得自己才更像个杠精,毕竟自己说的都是些废话,冷场许久后,他试着问道:“你这大晚上的坐这干嘛?”
“嗯?”奚行月歪歪头,没想到莫闲忽然又问起了这个,那夜空般的眼眸闪烁起繁星,她迟疑了一阵终究还是答道:“疗伤,这是专门为凝聚月华而修建的院子,流云仙子说有助于恢复我的伤势便将我安置于此,倒是你,这般深夜何故出行。”
莫闲又挠了挠头:“抱歉,我就出来随便溜溜透透气,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理解,九尾妖狐喜好月华,你如果在此间散步确实容易被吸引到这来。而且既然你是流云仙子的徒弟,那便随时欢迎你来我这。”奚行月真挚道。
“那我在这不会挤占你的修行资源吧?”
“不会,我现在暂时无法修行,在这主要还是体会月氛感悟道意罢了。”
抱坐在院墙上仰头望月的惆怅又回到了少女脸上,那是在以前已不常见的少年老成,莫闲摇着尾巴提了一嘴:“我娘也很厉害的,说不准她有办法帮你。”
奚行月摇摇头:“不用了,我无法修行是自己的问题,外力难破壁垒,反倒是你,已经化形境了还坚持以兽身修行吗?”
“呃?有什么不对吗?”莫闲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信息,瞳孔逐渐撑大。
“当然不对,一般来说妖修至化形都会选择化为人形更贴近大道的吧。”
翌日,天刚拂晓,流云便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打着呵欠去了厨房,很熟练地烧柴淘米,看架势似乎是想煮粥。
“师傅,我要学化形。”
莫闲站正了喊道,他昨晚一宿没睡,和奚行月聊了半宿的天,又修了半宿的行,天未蒙亮便开始蹲流云起床。
“哈?哦!学化形啊,这不是妖刻在血脉里的记忆吗?你居然不会?”流云很惊讶地反问。
莫闲老狐狸脸一红,老实回答:“呃,不会,我没什么非条件反射的感觉。”
流云放下锅盖,搓着光洁的下巴俯身歪头绕他转了三圈看了又看,最后背过身很惋惜地叹了口气:“那没救了,你这一辈子就这狐样了。”
莫闲闻言心漏了一拍,登时万念俱灰,想学袁华跪地向天大喊一声“不”,但曾生而为人的执着还是驱使着他小心问道:“医生,我觉得我还有救。”
“谁是医生?”流云又转了回来。
“你是。”莫闲抢答。
流云哼哼:“这还不错,看你这可怜样,实话告诉你,刚才是骗人的,嘻嘻。”
“有你这么骗人的吗?”莫闲小埋怨一波。
“你是狐狸。”流云瞪眼。
“那快教我变人。”
“简单,厨房太窄了,去外边操练。”流云盖好锅盖,一步一垫脚走出厨房。
莫闲乖乖跟着流云走到院子里,还因为心情过于激动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哦!这该死的小短腿,待会变人形一定得整个长腿欧巴的样子。
流云站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乖乖照我说的做啊,不然体内灵气流岔了,变得人不人狐不狐的那可就完了。”
莫闲心中一凛,暗自感叹修仙果然不是一件小事,哪怕当个富二代也还是得面临险境,看来咸鱼是不可能咸鱼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咸鱼了。
“先站直了,凝神灵台,感受那里的气体小漩涡,感受到了没有?”流云边围着莫闲转悠,边摇头晃脑地说道。
“感受到了。”第一步很简单就完成了,莫闲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你为什么要闭着眼睛?”流云忽然打了个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闭了。”
“那行,那你闭着。到第二步了啊,感受灵气在体内的运行,并有意识地控制灵气流动,你可以通过身体的运动来辅助完成,动作怎么做你知道吧?”
“嗯,娘教过我。”这一步也不难,莫闲感觉自己起步良好,可以申请正式起飞了。
流云看着莫闲一板一眼地做着狐狸体操,毛发笼罩在天边的一抹紫气中莹莹发亮,忽然停下脚步捂着嘴说道:“咳,接下来是关键啊!熟悉了灵气运行后就全照我说的做了。”
莫闲正浑身暖洋洋的熨帖得很,闻言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点了点头。
“来,把尾巴都藏在下腹下面,再抬起后腿倒贴在背上,尽力往上贴,再往上一点,再往上一点,不能怕痛,痛就是有效果了,很好,前爪交叠抱头,头往尾巴里面塞,别怕摔,我会招来云托住你,很好,保持这个姿势千万不要动啊。
这招啊,这招叫羽化,讲究一个先具其形,再感其意,想象自己是个蛋,再感受体内灵气的流动,来,加速加速再加速,运行八十一个周天就能破壳而出重获新生了,切记,千万别半途而废哦不然留了个狐狸嘴巴或狐狸耳朵在身上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流云循循善诱,莫闲一一照做,操弄了好一会,流云拍拍手甩下一句“好好做,我先去看看粥煮得怎么样了,就不在这等你了。”
空旷的院子里便只剩一朵云,云上托着个毛茸茸的球。
莫闲运行完七十二个周天后渐渐感受到了吃力,但对留下个狐狸耳朵给人嘲笑的恐惧超越了吃力的辛酸,他两世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极致的辛劳,这股劳累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这个姿势有多么羞耻。
没过多久月玖也推门而出,云上的狐狸球先粥的浓香一步刺激到她的大脑,问句脱口而出,“莫莫,你在干嘛?”
“这是师傅在教我化形。”莫闲吃力地答道,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月玖听罢露出苦笑不得的表情,忙上前想打断他,却刚好见着莫闲大吼一声“八十一!”然后一骨碌从云上滚了下来又翻起了身。
莫闲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手伸到眼前……还是毛茸茸的爪子。
他看傻了眼,表情渐渐陷入绝望。
“傻孩子,云姨逗你玩呢,化形哪需要这样做啊。”月玖上前抚摸莫闲的脑袋安慰道。
莫闲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如狐狸捕兔一般蹿进了厨房,“妖女!我跟你拼了!”
流云刚盛起一碗粥,乍然见得莫闲气鼓鼓地闯进门,眉眼顿时弯成了月牙儿,跺着脚放肆地笑弯了腰,清越的笑声传到莫闲耳中令他愈发咬牙切齿,传到月玖耳中教她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传到天边令天光都似是长了几丈。
流云笑了良久,笑得莫闲的气都莫名消了,竟也跟着咧了咧嘴露出了笑意,她尽力憋着不再狂笑,把一滴没洒的粥碗递给莫闲,又摸摸他的头,露出一行贝齿笑吟吟道:“抱歉抱歉,都怪你太可爱了,师傅忍不住又跟你开了个玩笑。”
“那有你这样三番两次跟徒弟开玩笑的师傅。”莫闲无奈道。
“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开玩笑是一项个人乐趣,如果当了师傅就不能在徒弟面前开玩笑了,那还当个劳什子师傅。”流云拿着锅铲在边缘敲得叮当响,跟挥着教鞭敲黑板的美女教师一般,末了还特意俏皮地补充一句,“这是师傅教你的第一课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