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站在了最初那扇门前，如今门外的人在门内，门内的人在门外，门上的雕花一如当时，想要推开门的心情却不复当初。
莫闲徘徊在门槛的一端另一端，手却迟迟不肯覆盖上那曾被人无数次推开过的痕迹，在他有限的人生里，他曾无数次推开过形形色色的门，防盗门、雕花木门、深宅铁门、女孩的心门，推开从不需要勇气，只需要花点小力气，但这次他只升起一点迟疑，踌躇便一发不可收拾，后悔起不曾携带勇气。
“搁那晃悠啥呢？”月玖前脚刚出门见莫闲傻站在流云门前后脚就又转了回来，“这门没锁啊？进去吧。”
闺门被月玖随手推开了，莫闲被月玖随手推进去了，储存在记忆里独特的清香又勾起了有关舞女的回忆，只不过这次舞女换了张流云的脸，莫闲心中一凛，却没出息地暗暗惊叹道，啊！进来了！
“好好学哦，你师傅这回找到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会对你揉搓捏转极尽所能的哦。”月玖又摸莫闲脑袋。
莫闲半翻白眼心凉凉：“你知道还助纣为虐。”
月玖揉揉鼻子丢下一句天下父母常念叨的“这都是为你好！”就溜了。
这是万用句式吗？莫闲心中的无语倾盆而下都能汇成一条由草泥马组成的洪流了，话说为什么流云这书架还要特意搬到自己闺房啊，难不成还担心有人会偷她收藏的这些奇奇怪怪的《茶道登堂到登峰》不成？
对着空气无奈地支支手，莫闲转头随便从书架上选了个位置摸着书封开始挨个浏览过去。
时不待我，昼短夜长唯秉烛夜读耳。
至于那风起时帘帐飘动隐约可见的某个人，算了，师傅吻我以痛，我报师傅以温柔，在睡觉的师傅才是最好的师傅，不想打扰，不敢打扰。
看书看书，莫闲收回心思。
《从吹火中悟得的控火之术》《泡茶时偶得的水之灵》《耕田除草中蕴含的剑术奥秘》《混元一气大法》《像树生长》
心里默念过那一条条沾染着流云浓厚个人气息的书名，莫闲不用想都猜得到这些都是流云亲自命名的手抄本。
他这会还没开始自学呢就遇到了难以跨跃的困难，这些书光看书名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做出选择啥的完全是天方夜谭，自然就很难让人想翻开去看。
就算偶尔翻到个书名正常点的叫《混元一气大法》，翻开一看果然是他妈经典的满篇不知所言，反正莫闲翻来翻去看半天才从字里行间看出来一行大字“本书专精于调理胃胀气和促进肠道功能”，而且就这流云居然还能在后记里美其名曰下勤五谷的绝世修仙大法。
所以说，这波真的错的不是他，是那个离谱的师傅。
“小伙子，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要不要对我意思意思贿赂我指点你一番？”
莫闲恍惚听到银铃声声脆响，抬头看见不知哪来一不过拳头大的小妖精悬停在头顶，袖珍的身子微微前倾竭力露出胸口那几不可闻的一抹雪白，还玩着尬的学人小指头朝他一勾一勾，明明顶着纯真无邪的俏脸却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讲着不知道从哪个怪叔叔那学来的油腻台词。
“嘘，小点声，别吵醒了那更年期女人，不然没你好果汁吃。”莫闲对手办什么的完全提不起兴趣，倒是真怕这小妖精大嗓门吵醒了流云，只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
小妖精也意识到自己得到主人的任务后有点得意忘形了，便有点心虚地缩了缩身子。
眼瞅流云那没传来动静，莫闲便压着嗓音正式和她交流道：“你是谁？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你也是从罐子里钻出来的？”
小妖精瞪大了眼睛很不高兴莫闲的提问，四下挥舞着手脚却又小心地克制着脾气压低声音纠正道：“本姑娘可是这世界上最最最最最珍贵的器灵，怎么能拿来跟那些罐子里灵智未开的小玩意相提并论。”
看这小妖精想发脾气又自矜别扭的样子，莫闲恍惚有股看《猫和老鼠》的既视感，不过自己不是可怜的汤姆，这个杰瑞也不机灵倒有些迷糊可爱。
好家伙，这下连器灵也登场了，这世界倒是越来越有修仙的样子了，等下要是再来点什么正魔两道纷争再起有情人不得不拔剑相对一人陨落后另一人心痛到无法呼吸才发觉自己心中最重要的终究是他因而殉情或者天才一夜之间莫名成为废物被曾经的对手骑在头上拉屎还惨遭情人背叛发誓报复后突遇惊天造化忍辱负重多年有惊无险重回巅峰手刃狗男女最终人事圆满的剧情那这个世界主流的修仙要素几乎就齐了。
“所以你是一个铃铛的器灵？”莫闲试着猜测，只这片刻他想起自己脑子里也有个铃铛。
“你怎么知道的？”小妖精惊讶地捂住嘴，绕着自己左看右看。
“别想了，我是从你声音猜出来的，你声音太像铃声了。”莫闲想起以前很流行的手机编辑短信发送过去即可获得的个性化电话彩铃，在心里乐了会。
“没错，我就是主人安排在这帮你的铃铃灵。别看我小，我可是很厉害的！”铃铃灵双手叉腰，昂首挺胸。
“哦？看不出来啊，要不你先露一手给我看看。”莫闲进入哄小孩模式坐稳看好。
“那你可看清楚了，我要开始我的表演了。”铃铃灵也不磨叽，利索地合上眼双手合十，空气忽然泛起莫名的波动，随着波动扩散道道流光自她小小的身体里飞出，转瞬便充盈于室，书架上列着的书在流光的勾引下都分出一道灵体，那些灵体都向她飞去盘旋在她周身，场景一时有点像玲珑宝塔在镇压哪吒，虽然莫闲不会控制这些灵体，铃铃灵也没在挣扎就是了。
莫闲看不懂她在干嘛，但有点担心这本体是铃铛的家伙施法会不会突然发出很大的动静吵醒流云，于是分了点神留意着流云那边的一静一动，可万万没想到刚好看到床帘飞起一角她又恰巧只穿着亵衣翻了个身，一时间满眼的流光都不入眼中了，只剩那道玲珑的曲线似山峦起伏，如长城蔓延过山海关，蔓延过八达岭，蔓延到不知名的云深远方。
刚不见多久的那股惊悸感猛然又随着电流传遍全身，莫闲急忙默念非礼勿视把目光掰回到铃铃灵身上，于是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也被勾起一道流光连在了群书灵体上。
看她这样子难道她是个检索器灵，现在是在帮我挑合适的法术？
“找到了！”仿佛故意为了印证莫闲的猜想一般，铃铃灵随之惊喜一叫，颇有一种魔法少女里宠物精灵的可爱感，她身上光华渐渐散尽，流光将书挨个抛下，只剩下三本颇厚的还飘在她身边，又手指一点，对应着的三本书便自主离开书架飘了过去。
“喏，这三本书是我用秘术匹配后筛选出来最厉害也是最适合你需求的。”
莫闲颇为期待地接过书，看她叉腰昂头的神气模样，笑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真厉害！真不愧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最珍贵的器灵。”
“错！多了个最，不过念你说话好听，就不跟你计较了。”铃铃灵美滋滋地摇摇手指，毕竟是百年来第一次被人夸，心里那个舒畅，人都飘飘然的了。
谁会计较这种事啊？莫闲有点搞不清这器灵的脑回路，想着我也不计较，快点看书学习，结果映入眼帘的三本书书名差点没气得他吐出一口老血来。
《从吹火中悟得的控火之术》《从睡觉姿势出发获得最佳睡眠体验》《日常生活里的点滴道意》
这都是什么鬼？敢情你这器灵检索能力还不如度娘呢，人度娘虽然十条里九条广告但好歹有一条有用，你这确定有一个是有用的？
莫闲敢情自己刚才那一腔期待都喂狗了，拍着书刚想跟她好好计较计较，铃铃灵就一脸骄傲地抢先说道：“这三本书都是主人道果结晶中的奇葩，分别讲述控火之术、吐息之术和解道之术，从登堂入室到登顶绝巅都各有一套完备详尽的独门体系，虽然名字都取得俗气了一点，但扔外面也都是可以让人抢破头的好东西。”
“臭铃铛，让你当讲解员就老老实实客客观观当好你的讲解员，别老搁这夹带私货。”床上兀地传来流云气急败坏的骂声，还有一只绣花鞋跟着飞了过来。
“不敢了，不敢了，主人，我不干了！”小妖精抱着脑袋躲过飞来横鞋，不知道叫着不敢了还是不干了，眨眼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流云床头挂着的一枚银铃里。
“诶，不是，别急着走啊，我们还没互报家门留个联系方式呢。”莫闲明白了这个小妖精是站自己这边的，赶忙伸手挽留，可惜只留到把空气，便转过头去嘀咕某人，“真的是，人讲得不挺客观的嘛，我咋没听出来夹带私货了呢？还赶人走，真是头发长气量短。”
“还搁那嘀咕啥呢，想看我睡觉啊？还不快修行去，要连点皮毛都学不到，三天之后杀了你。”
看你睡觉？看锤子看，我看你刚根本就一直在装睡，还不如看木桩去。莫赶时间闲懒得还嘴，抱着书就跑。
夜幕沉沉，星河满挂，莫闲站门外想了想，没回自己屋，拔腿向月华小苑跑去。
床上，流云掀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方才莫闲干净利落的直接离开，都准备好了后续还嘴战术的她期待骤然落空，竟觉得不是滋味。
这是被讨厌了？流云乍觉心绪不宁，竟升起股初为人师的焦虑和迷茫，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为人之道是否真像开始莫闲质疑的那般和师傅这个身份有所冲突，她攥紧被子认真考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该收敛一下形象摆摆师傅的架子，学学鲁圣人的那套来教他。
流云不修无情道，便在这种心绪中一路沉溺下去，想到最后只烦不胜烦干脆一把抛开被子揪着头发上到屋顶望月数星星去了。
她这一抬头看星星就看到一张咧着嘴在笑的狐脸，再眨眼看月亮月亮上也隐隐浮现出一张狐脸，流云抚额仰头倒下。
“小月月啊，小月月，明明是你儿子，反倒是你睡得安稳，苦了我在这纠结该怎么当个师傅。”
明月伴人影，偷闲上小墙。莫闲又又又来轻叩月华小苑的大门时，奚行月又如初见时那般抱着腿望月而思，浑然不觉月下多了个影子，与她依偎在一起。
莫闲不禁疑惑这人不要睡觉的嘛？虽然他开始修行后只要不像上回那样喝多了就很难再感受到倦意，每天都龙精虎壮的好像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红牛那般。
但奚行月说过她现在受了重伤无法修行，一直都只是在感悟道韵罢了。
“奚小姐又在看月亮？”莫闲遥遥问道。
“呃？啊！你又来啦？”奚行月被突如其来的询问拉回现实，一番东张西望后才看到莫闲站在门口，不免有些诧异地回问道。
莫闲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回答：“嗯，师傅给了我三本秘籍限我三天练完，我寻思这里比较适合修炼，便又来打扰你了。”
奚行月已如鸿雁失坠般落了下来，她晚上换了身月白色的长裙，窈窕的身姿亭亭玉立，看着还比莫闲要高一个头，所以看他时总是低敛着眉目。
她脸上带着弦月般温婉的笑容，拉开大门伸手请道：“没事，我说过你可以随便来此修炼，就不用再征得我的同意了，我晚上也极少睡觉，倒怕偶尔四处走动会打扰到你静修。”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莫闲对这种被明明只是初识不久的人奉为座上宾的体验感觉很是新奇，有点飘飘然地进了门。
太知书达礼了！
莫闲心肝都在颤抖，即便明知道自己已经发出过这种感叹了，但每次跟奚行月相处时还总是忍不住继续感叹。
奚行月也算是他目前见过的一些人物里最正常的一个了，虽然有点小正经而且一直都藏着很多心事的样子，但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未不可算作为一个不错的萌点，至少她鼓着嘴为流云争辩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莫闲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定了借着灯光开始翻阅那三本颇厚的手抄书，不时捻着额前一缕头发打转。奚行月端来茶水静静放在一边便又翻身坐到院墙上，夜风轻轻吹过，额前碎发轻抚眉头，缀有流苏的发带轻绾青丝，在月下飘扬成了银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