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戴夫和史蒂夫
——祝你们在苏格兰好运
多娜·诺伯尔眉头轻挑，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我们飞越了二十五亿光年，就为了参观一座艺术馆？”
“是二百五十万光年。”博士纠正道。说着，他把多娜拉到一旁——只见一只形如直立食蚁兽、浑身布满图钉的生物缓缓走来。“而且，这个地方可不只是一座艺术馆。”听起来，他仿佛被她的话伤到了。
“如果你所谓的‘不只是一座艺术馆’，是指这里有卖冰箱贴的纪念品店……”
“是有这个可能。”博士扯了扯耳垂，心虚地移开目光。
“你——”多娜哑然失笑道，“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其实全写在脸上吗？”
“而你——”一道低沉粗粝、活似电锯成精的声音，蓦地在他们耳边响起，“知道自己其实挡路了吗？”
多娜扭头一看，他俩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杵在道路正中的家伙。她愣了几秒，才看清对方的模样。他上半身每一寸都由金属打造，形貌宛如铜制希腊神像——从肌肉纹理、面部轮廓到神情姿态，无不肖似。然而，他腰部以下却是另一副模样：没有双腿，仅有一副充当下肢的履带。
那一瞬间，多娜还以为他其实是位普通人，可惜因为意外事故而失去了双腿，因此不得不装上一副挖掘机履带。（呃，勉强沾得上普通的边吧。尽管“他”看起来就像一件惨遭金属漆破坏的大英博物馆藏品。）
她下意识地道了声“抱歉”。
“你确实该感到抱歉。”对方粗粝的声音再次响起。直到此时，多娜终于确定了，对方绝非有血有肉之物。它的眼中闪烁着寒光，全身覆盖物也不是皮肤，而是某种奇妙的液态金属——这玩意儿将多娜的脸映得扭曲变形。“如果二位走着走着，忽然打算停下来聊天，我建议你们挪到那边去。”机器人颐指气使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道路另一头。
多娜哪儿受得了这气。
她腰板一挺，“既然如此——”
（“别……”多娜隐约听见博士嘀咕了一句。）
她并不搭理博士，转而指向车来车往、川流不息的中央四车道，说：“如果您打算这么没教养，那我建议您挪到那边去。”末了，她又补上一句：“这样可好，老兄？”
（“真的，别跟它吵。”博士再次提醒道。）
机器人傲慢地挑了挑眉，把多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鄙夷地啐道：“有机生命体！”
“你这是在侮辱我？”多娜立刻反击道，“亲爱的，在我生活的星球，你这种言论连《特丽莎·戈达德访谈》[1]都上不了，《杰瑞米·凯尔秀》[2]更是想都别想。”
（“多娜……”）
“不知所云。”机器人对多娜的挑衅不屑一顾。
这时，博士瞅准机会插进来，一把抓住多娜的胳膊把她扯到一旁，“多娜！有句借罗马来表达‘入乡随俗’的谚语，是这么说的……”
“罗马？你怎么不说庞贝古城[3]啊？”多娜尖刻地回敬道，“它是个什么东西？”
“它是个‘遇到了两个不懂交通规则的外星来客’的本地人。”
多娜眼睁睁看着博士对机器人粲然一笑，脸上还写满歉意。
“别对它笑，说句‘不好意思’都算抬举了，别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
机器人的上半身依然面对着他们，下半身的履带却扭转了方向，开始提速。它不耐烦地对博士说：“有时间的话，不如好好训练下你的宠物？”
多娜目瞪口呆。博士抢在她开口前，将她牢牢抱住拖开，为机器人让路。机器人没再说话，转而发出阵阵轰鸣，离开了。
“宠物？”她倒抽一口凉气道。
“宠物在这里地位很高的。”博士这话接得倒是挺快，可惜没什么说服力。
多娜眼睁睁看着机器人消失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冲它离去的方向怒喝道：“宠物？！”她回头看着博士，依旧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它竟敢说出那种话？你不是说，要带我到文明开化的地方吗？我看，这儿的文明开化程度，还不如西汉姆联的赛场！”
博士轻轻地把多娜转了个方向，让她背向建筑，远离拥挤的街道。
多娜余怒未消，“就不能让我遇见一个友善点儿的机器人吗？这世上总有这种机器人的吧，只是我还没遇见罢了。毕竟，宇宙这么大，总该有那么一个……”
“那记得提醒我带你去纳皮尔主星，当地人的热情好客堪称完美——至少《艾索普星系旅游指南》里是这么写的。我自己倒是没去过，但那里口碑不错。”
多娜将信将疑地挑起半边眉毛。
“从我目前领教过的那些机器人来看，这个评价的可信度很低。”
“你才见了几个而已，不能以偏概全。”博士一边教育多娜，一边打量着道路两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渥德人时的场景吗？”
“那又不一样。渥德人又不是机器人，他们只是长得……”多娜朝博士笑笑，想要缓和严肃的气氛，“有种‘渥德妈呀’的感觉。”
“说不定人家还觉得你长得怪呢。”博士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光鲜浮夸的墨绿色建筑，“走吧，去看看里面有没有机器人的艺术品，也许它们能让你产生全新的认识。”
“需要新认识的人可不是我。”多娜嘟囔着跟在博士身后。他俩走进自动感应门时，它愉快地问候道：“下午好。”
“艺术！”博士夸张地感慨道，“是人类心灵的窗户。”略微颔首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是仙女星系中每一个心灵的窗户。”
多娜挑了挑眉。
一只外星生物走到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它全身湿软，形似床头柜，头顶生着一圈金属般闪亮的眼睛。它显然正在观赏玻璃展柜内的展品——一块平平无奇的灰色大理石板。博士也正盯着这个展柜。然而，多娜转念一想，那外星生物或许也在观察她和博士。为了保险起见，她硬是挤出了一抹浅笑。毕竟她已经冒犯了一个仙女星系人。就算那只是无心之失，但多娜还是打定主意，要是再碰到别人，自己务必谨言慎行。
“只要你愿意，我完全可以带你去满是惊险、刺激和致命危机的地方。决定权在你。”博士小声说。
“床头柜”溜溜达达地走了，发出似笑似咳的声响。
多娜伸出双手，掌心朝上，权衡着两个选项。
“要惊险、刺激和致命危机？”她两手上下交替摆动，“还是艺术馆？”
“别不懂欣赏嘛。”博士笑笑，“不如鱼和熊掌兼得，去参观第三彩色玻璃帝国……哦，等一下！”
眨眼之间，多娜身边的人就不见了。博士飞速蹿过艺术馆黑色的镜面地板，直奔一个大型展柜。多娜叹了口气，慢腾腾地跟上。她热爱艺术，真的。以前她家里还挂过一幅梵高的《向日葵》。那才叫艺术啊，真正的艺术。才不是什么黏在展板上撒着草屑的玩意儿，也不是地板上突兀冒出的半辆迷你宝马，更不是一块灰色大理石板。
这时，恰好有三个高挑骨感的金发美女走进了展厅，多娜追上博士时差点和她们撞在一起。那三人面无表情，看起来笨拙而僵硬。
“抱歉。”多娜轻声说着，绕开了她们。三人静默着目送她离开。
博士身体前倾，鼻子紧贴在展柜的玻璃上。展柜中央摆着细长的玻璃支架，上面托着个仿若生锈的卡车车轮般的东西，但其外表覆满了碎钻。
“多娜！”博士压低声音，示意她过来，“你看这是什么？”
多娜仔细看了看。
“你是不是想说，这象征着娱乐圈女团间那永无止境的斗争？”
“那是隔壁展厅的主题，”博士说，“这个有趣多了。”
“那么，请问温迪嬷嬷[4]，您有何高见呢？”
“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这绝不仅仅是艺术品。”
多娜强忍打哈欠的冲动，敷衍道：“是吗？”就在这时，那三名超模——或者别的什么家伙——在博士面前的展品旁彼此散开，各守一角。痴迷于展品的博士似乎并未察觉，但多娜觉得这三人的举动颇为蹊跷，仿佛在酝酿什么阴谋，鬼鬼祟祟的——就像掐着时间蹲点，打算偷取DVD的窃贼。更古怪的是，这三人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异。
博士掏出音速起子，在展柜周围探测了一番。几秒钟后，他一脸疑惑地把音速起子塞回了口袋。
“你先在这儿等等。”博士环顾四周，说，“我去找找艺术馆馆长。”
“你就不能先读读简介手册？”多娜问。
“读过了，一点用也没有。我马上回来。”
三人中一位穿着浅灰色裤装（裤缝犀利如刀）的超模盯着多娜。多娜回了她一个微笑。
“艺术……”多娜不自在地寻找着话题，含糊开口道，“很伟大的，对吧？是人类心灵的窗户呢。呃，也是仙女星系中每一个心灵的窗户。”多娜补充道。
裤装超模淡漠地瞥了一眼多娜，随后把目光转向了同伴。多娜心里暗想：“艺术爱好者，可真讨人喜欢呢……”
她正想着，突然瞅见了博士的鼻子留在展柜上的油印。它与艺术馆纤尘不染的环境、高不可攀的气质格格不入。多娜心念一动，很想任它留在那里。
但她猛一转念，自己还代表着地球的形象呢。她可不愿意让当地人把邋遢的标签贴在人类（还有以博士为代表的时间领主）头上。何况，眼前的三人对这个展品如此看重……这么一想，多娜抽出手帕，走上前，准备好好擦擦这块玻璃——就在这一瞬间，一阵静电猛地横扫过她的皮肤，然后，整个展厅陷入炫目的白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