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桑槐峰。
杨黎饶有兴致得翻阅着之前在书铺买的读书人诗集,总觉得同样的诗句与以往有所不同,杨黎又想到之前两次自诗句中感悟剑意,可如今自己怎么看也不觉得这诗集中藏有什么剑意。难道重点不在诗句,而在何人所书,又或者之前书籍所用纸张内有乾坤。
杨黎思前想后不得结果,自己本不是多疑之人,更何况是对读书人的无端猜疑,难道当真是走过一次鬼门关心性发生了变化。
杨黎双手拍了拍脸颊,与读书人相遇定时萍水相逢,江湖偶遇。若是连读书人都猜忌,那么自己还能相信什么,难道与秦十大哥、婉莹姐和言姑娘的相遇都要分析那么一波。
如今已是二月二,龙抬头。言姑娘说尽量在今年七夕回来,本来和言姑娘相处就不过一个月左右,要是回来发现自己变了那么多,会不会不认自己,像是那个瑞朝的旭皇子,面都没见着,婚都被退了。
咚咚咚!
屋外敲门声将杨黎放飞的思绪拉了回来,杨黎收起诗集,轻轻推开屋门,门外金发小姑娘早就气得咬牙切齿,怒声道:
“要不是苏老师叫我要有礼貌,我早就踹门了。”
杨黎迈过门槛,关好房门,“柳姑娘若是不开口,确实是倾国倾城。”
柳蓁蓁听闻十分喜悦,“嘿,我长得好看我早就知道了,人族好多女子羡慕我这金发都来不及呐。”转念一想杨黎话里有话,一脚踢在杨黎小腿。
两人一个踉踉跄跄,一个怒气冲冲来到苏芷屋前,韩千醒和姜衡等待已久。
苏芷见人已到齐便开始说道:“今日起,你们便会开始参观昆仑,应该会先前往天墉,也是白玉京主城,由现任昆仑之主坐镇。师兄的意思是让你们自由学习,我便不跟随了,我与瑶池城主是好友,我将前往瑶池作客,若是遇见什么困难随时可以去瑶池找我。”
“是。”四人异口同声,苏芷确实在学生之中最受欢迎。
…
晌午时分,桑槐峰上的外来俊杰都已经集合,在一位年轻道冠的带领下来到昆仑中央的一座山峰之上,名曰松竹,山间皆是青翠苍松以及片片竹林。山顶之上一座百层阶梯,之上便是巨大的城池天墉,虽不得全观,想来与临淄差不了多少。
众人行至阶梯尽头,于天墉城门前见到一位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身穿黑白相间的道袍,头戴玉冠缀有太极图纹。此人身后占了数名年轻男女,却只有一位女冠站在他的身侧,抛开朴素的道袍亦是倾国之姿。
众人皆行礼。
“参见宇文城主。”
天墉城主宇文殇,亦是现任白玉京掌教,据说修为已通神,因自幼便在昆仑很少前往皓月天下,亦是有人闲来猜测此人很可能已经迈入那传说中的术修十一境。猜测并非空穴来风,主要是白玉京于百年前达到鼎盛之势,一门九剑仙,皆是十重境巅峰,若是落地皓月天下,很难想象有哪一方宗门实力能与之抗衡,即使是昆仑一脉的源头道家,也不能与之争锋。
各家宗门猜测宇文殇很可能集九剑仙大成破开了瓶颈。因此虽然昆仑前辈陨落,皓月各家依旧敬重昆仑,纷纷送子弟前往学习。
宇文殇终于说话了,声音雄浑有力,透露着一股不可违逆的威严。
“各位皆是各家仙门的青年才俊,希望各位在昆仑能有所收获。身边这位乃我唯一入室弟子,她会带你们熟悉天墉,之后的半个月除了在桑槐休息,于天墉皆可自行出入。”
宇文殇说完便转身离去,身边女冠站至中央向百家学子行礼,“在下宇文鸢,与诸位应属同辈之人,往后半月诸位于天墉遇到任何问题皆可询问于我。”
宇文鸢说完,侧开身,请众人入天墉,并走在百家俊杰前面一个身位,不断介绍天墉。
“昆仑山上共天墉,瑶池,无忧,若水以及玄圃五座城池,世人所言白玉京便是这五个城池,其中天墉为主城,皓月礼先生所言「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嘿,其实那十二玉楼皆在天墉…”
杨黎看着宇文鸢略显自豪的模样,心想这位女子虽是白玉京掌教唯一弟子,也不过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女罢了,看得出她很喜欢昆仑,也很崇拜读书人。
杨黎早就见怪不怪了,一个男子相貌出众,剑术超凡,诗词惊艳,莫说女子喜欢,现在就是西天佛国那些得道高僧说是他白礼的仰慕者,又会有什么奇怪呢。
宇文鸢带着众人走遍了天墉,期间也去过了十一座玉楼,正在前往最后一座玉楼。
天墉似乎属于学宫,类似于书院,主要负责教授昆仑子弟的学业,想来其它城池也是各司其职,那些玉楼虽然华丽,其实也不过多藏书楼而已。
最后一座玉楼似乎有所不同,因为离玉楼很远时,宇文鸢便示意众人驻足。
“前方那座便是十二楼中最后一楼,名为宣楼,并非藏书楼,而是藏剑楼,虽说是藏剑,却也藏有其它法器,昆仑信奉魂归天地,死后化为尘土散于天地便可,不必埋藏,所配法器则会收于宣楼之中。”
宇文鸢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略显落寞。
“诸位之后半月时光,烦请不要去往宣楼附近,虽说不是禁地,但是此处是一位师叔祖的休息之所,师父希望不要有任何人打搅师叔祖。”
杨黎则是觉得宇文鸢有些实诚,她师父既然不希望有人打扰此地,她大可不必如此细说,甚至可以不带众人前来,这姑娘确还是带众人逛遍了天墉。
杨黎目光眺向远处玉楼,玉楼前的茶亭好像真的有一个人坐在那里,身形像女子,倒是没想到宇文鸢口中师叔祖竟然是一位女子。
忽然杨黎脊背微凉,他觉得那女子在看向自己这边,他不确定女子在看谁。
众人之中,一位白衣僧人向前走上数步,已是走到了宇文鸢的前面,宇文鸢不解僧人为何如此,刚欲上前询问缘由,僧人开口,确是面向玉楼。
“施主应是认错人了,小僧白龙,应宇文城主之邀,自西天而来,之前从未离开过浮丘,自是不可能见过施主。”
远处茶亭女子起身,迈一步,却是已来到众人身前。宇文鸢也是吓了一跳,师叔祖从来不会离开玉楼的,赶忙上前搀扶女子。女子确似好像并未看见宇文鸢一样,只是仔细打量着白衣僧人,莞尔一笑。
“青宣说笑了,我就算认错任何人,也不可能认错你呀。”
白龙也是困惑,自己确实不可能见过眼前女子,只能双手合十。
“施主十重境修为,小僧若真见过施主,断不会没有印象。”
女子闻言笑容渐渐消失,伸出右手一指指在白龙额间,两人之间灵气涌动,女子收回右手,低头自言。
“怎么可能,一身释家修为,些许剑意也不是昆仑风雪剑。”
女子抬头似是做最后的挣扎。
“当真不是青宣?”
“不是。”
女子神情黯然,默默回身走向远处宣楼。
杨黎则是觉得昆仑之上似乎也有许多神秘,女子为宇文鸢师叔祖,也就是宇文殇的师叔,那么极有可能是昆仑昔年九剑仙之一,当真是认错了人?
杨黎看白衣僧人模样不似说谎,更何况出家之人不打诳语。只是要说一位十境剑仙认错人,也是很难令人信服。
杨黎又是开始胡思乱想,自己此次来到昆仑其实是必然之势,于书院比试时因陈雁迴刻意安排,自己的对手皆弃权,自己与陈雁迴的比试结果无论输赢都会得到前往昆仑的名额。这些事情当真只是巧合,还是有人利用了陈雁迴将自己送往昆仑。
再往前推,那岳瞳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自己身上带有读书人所赠书籍,那些书究竟有何用处。
就算是眼前昆仑前辈与白衣僧人的错认,杨黎现在都觉得可能是有人刻意安排。
杨黎越想越无语,最近总是会这样乱想,只能默默抹了抹脸。
宇文鸢则是被师叔祖的举动吓到了,与众人说道:“诸位请稍等片刻,我去看一下师叔祖。”说完便跟着女子走向宣楼。
一群不明所以的众人也是齐齐看向白衣僧人,居然还有女子评价起僧人的相貌起来。
僧人虽是不在意的样子,杨黎还是上前搭话,怕这位少年僧尴尬。
“大师。”
白龙也是心如明镜,“杨施主不必担忧,小僧并未有何不适。”
杨黎面露惊讶,“大师认识在下?”
白龙则是微笑,“小僧与赵徇是昔年好友,这般说杨兄弟可明白?”
杨黎无奈,自己算是白担忧了,现在反而是自己尴尬至极。
“明白的,明白的。”
人群中窜出金发小姑娘,“哇,杨黎厉害呀,连西天的高僧都认识啊,那个赵徇又是谁啊。”
杨黎赶紧向姜衡使了眼神,姜衡一把拉过柳蓁蓁远离杨黎。
“干嘛啊。”柳蓁蓁一把甩开姜衡手臂。
“大小姐你到底看不看别人脸色,那僧人分明实在戏谑杨黎,你是看不明白?”这已经是姜衡这几天对柳蓁蓁说的最多的话了。
“啊,那僧人这么好看,怎么这样。我们不能让杨黎被欺负啊。”
姜衡真是无语了,扶额深吸一口气,“算不上欺负,个人心性而已,那僧人世俗气息过重,不似寻常佛门中人。”
柳蓁蓁还是没怎么听懂,只要不是欺负杨黎便也无所谓了。
杨黎看着微笑的白衣僧人,挠了挠后脑,忽然神色严肃。
“大师当真觉得那位前辈是认错了人。”
“杨兄弟有何见解。”
“我觉得那前辈可能未认错,佛家有轮回一说,那前辈口中的青宣应是当年昆仑九剑仙之一的风雪剑仙,应当已经过世,轮回转世之后,成为西天高僧,这般说法大师觉得如何?”
白龙闻言直接是笑出声来,“有意思,没想到杨兄弟对佛家学问也有涉及。那小僧便与阁下好好说道这轮回转世一说。”
白龙收敛笑容,周身禅意弥漫,“轮回之事,千万年来未得证实,是真是假不好说。佛家轮回一说,是一种信仰,并非说世间之人真的可以轮回,世人畏惧死亡,轮回一说应运而生。但是佛家信仰之根本是「阿赖耶识」,因此不管轮回一说真假如何,那前辈终是认错了人。”
料杨黎聪慧过人亦是听得玄乎,诚信请教,“何谓「阿赖耶识」?”
“「阿赖耶识」与道家的「太一」以及儒家的「礼」一样属于一教根祗所在,要完全参悟很难,但是用来解释刚才前辈的错认确实容易。「阿赖耶识」的普世意义即为「我」,轮回一说若错,前辈自是认错人,轮回一说若真,且如杨兄弟所言那位风雪剑仙转世成为小僧,我与那位风雪剑仙亦是两种阿赖耶识。”
“大师是说自己与风雪剑仙意识心性不同所以是两个人?”
白龙又重新恢复轻松的笑意,“你非佛家弟子,如此理解便可以,轮回之中发生变化的是阿赖耶识而不是简单的意识变化。”
佛法深邃,非佛门弟子理解起来确实困难,但是杨黎也算理解了一点,就算白龙是风雪剑仙转世,但这一世他只会是白龙,与那位风雪剑仙无半点关系。
宣楼之内。
宇文鸢搀扶着女子,女子叹息说道:“阿殇见过那位叫做白龙的僧人?”
“回禀师叔祖,白龙大师是师父亲自邀请的,自然是见过。”
“他可有对你说过那位大师长得像谁没有?”
“未曾说过。”
“也罢,你回去吧,我累了。”
“是,师叔祖。”
…
中土齐国境内一座荒山破庙之内。
一群十数人围着篝火盘腿而坐,除了一位是中年人模样,其他看似都不过是弱冠左右的少年少女,月光透过庙顶缝隙照进庙内,与一行人的满头雪白头发呼应。
一行人竟全是南荒白族。
“真没想到岳瞳那小子真的完成了军师交代了任务。只是靠那些书籍真能杀了礼先生。”说话的是一个身材胖胖的少年。
一位手执判官笔的少年说道:“当真是可惜了,白礼前辈诗剑双绝,确是我白族现今最大的敌人。”
一位目盲少年叹息,“军师倾半数王族精锐,只为杀白礼一人,就算白礼死了,要攻破南境又要损失多少白族子民。就算胜了,白族怕只剩下一成左右了。”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各有所想。有人本想去那战场上与白礼请教剑术,死便死了;有人对战事无所谓,只想战后自己可以亲眼看一看皓月天下的风景;有人后悔来时没有向心怡的姑娘表明心意;有人居然想在战后在皓月天下开一个包子铺…
这些人也只能做些妄想来慰藉自己了,毕竟他们不在军师计划的那一成之中。
中年人给每个人发了一个木牌,“写上名字吧,算是给你自己立碑了。”
“白族,邢蓉。”一位银发扎成马尾的少女。
“白族,杜鸣。”那位胖子少年。
“白族,辛茫。”目盲少年写道。
…
“你不写吗?邵关?”中年人问向执判官笔少年。
“不写了,死在昆仑便是我最好的归宿。”众人之中唯此少年最是仰慕白礼,死在白玉京也是不错的结局。
中年人起剑,身旁众人也皆起兵器。
“愿为白族未来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