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儿不会说话小手紧他手指,神情透着满满哀求。慕容尉迟不忍心女儿担忧,但又不想再吓着她。
“爹爹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你去辛嫔那里玩一会。”随即唤来宫婢带她过去,薇儿再不愿意,还是低头脑袋乖乖离开。
薇儿一走,慕容尉迟才吩咐她道。“传淮秀王爷。”那声音显得有些无力。
他紧紧皱眉每逢阴雨或者季节转变,都要疼一次,不过这样的疼痛比当年好转很多,至少平时不怎痛时他能站起来正常走路。
慕容尉迟闭起眼睛,脑海中浮现那一夜惨痛到他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情形。
熊熊烈火吞噬关雎宫的一切,映红南溟半边天,他听到消息抱着薇儿赶去,满眼尽是跳跃放肆的大火,薇儿吓的直哭。
女儿的哭声绞痛他的心,火光刺痛他的眼睛,他不顾所有人阻拦冲进火海救她,浓烟中看不清路,他不断唤着她的名字,满心恐惧,他害怕了,真的害怕失去她。
被屋梁落下砸中昏迷,等他苏醒,大火扑灭已经,昔日关雎宫留存他与她多少美好的回忆,如今冒着滚滚青烟乌黑残破不堪,只剩下一具焦炭似面目全非的尸体。
慕容尉迟记得最后见她,她穿着粉色小袄,长发简单挽起一个发髻,凝向他的眸子水光潋滟带着说不尽的哀伤。
他要她,她柔柔弱弱的不敢拒绝,她想抚他的眉眼,他翻过她身体说不想看见她,不是不想而是他不敢凝视她的眼睛。
太明亮清透,他每见一次那恨意就少一分,却最后言语却总要再伤她一次。
她踮起脚抱他,想伸手抚摸他眉间,他挥落她的手,想不到居然是最后一次再触碰她。
他的后悔来的太迟太迟。
多深的绝望,才令她对自己这般残忍,她那么决然结束自己的性命,她连薇儿也放下了,没留一点余地。
他自诩了解瞳瞳,他该想到的,柔弱外表的她内心的固执与执念从不少于他一分。
他好像又听见薇儿哭声,撕心裂肺唤着爹爹、爹爹……
还有那些纷乱疾呼的声音。
皇兄,皇兄不要进去!
快救火,皇上在里面,快啊!
那时若他早一点进去找到她,哪怕和她死在一起,他也是甘愿的!
天旋地转的感觉令他整个脑袋抽痛,慕容尉迟浑身冷汗,闭着眼睛手臂抬起在半空挥动想抓住什么似的,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连映瞳听到寝室不寻常的声音,想想还是过去瞧了眼,见此情形她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快,按住皇上,别压着他伤腿!”急匆匆赶来的慕容淮秀还未有靠近忙对连映瞳吩咐到。
“别让薇儿看见朕的腿,她会害怕!”慕容尉迟极力喘息,眼眸始终阖住张不开。
“小乖、小乖,你在哪里?你应阿麟哥哥一声,求你了!”他灰白的唇一张一翕,发出残破暗哑的声音。
连映瞳正按住慕容尉迟肩头,听见他说的话,猛然一怔。
慕容淮秀正巧抬头,见到身边的她神情异常,“快按住皇上!”
她收敛心神依言照做,慕容淮秀拿出银针,卷起慕容尉迟裤脚,飞快在伤痕累累的腿上扎了好几针。
连映瞳惊讶着注视他的腿,她记得慕容尉迟身上从未有这么多伤痕。
慕容华秀紧抿双唇,手下银针飞动,片刻慕容尉迟痛苦紧皱的眉缓缓舒展,人虽然未醒却也变的安静。
舒口气的慕容淮秀将针一一取下,再诊了脉象。
“你就是新来照顾永乐公主的?”他说着目光打量她一番。
“正是奴婢。”连映瞳低下头,她的小叔父看似柔美像个姑娘家说话也轻声细语,总令人轻易的放下戒心,殊不知狠起来手段绝对不再慕容尉迟之下。
北齐三十万大军曾经被他堵截在沧澜江,连池行云曾经称赞,唐门百年来,慕容淮秀是难得一见的用毒高手。
南溟掌国一职落在他肩头快三年,内有慕容淮秀,外有宗霆,两人联手,如今的南溟国运昌盛,不再是十多年前内有外戚掌权,外有藩王虎视眈眈,内外受敌的局势。
他低头写药方,看似漫不经心道,“昨天宴席本王未能来及前去,听说薇儿很喜欢你,皇兄特意准你抱着薇儿坐其一侧。”
“奴婢有幸得小公主喜欢,皇上厚待。”
“薇儿难得喜欢与人亲近,不过本王提醒一句,宫里的人最重要是做好本分,有些事逾越了规矩总不得善终。”
连映瞳很快明白他话中含义,慕容尉迟疼爱薇儿有目共睹,可薇儿素来不怎么亲近旁人,她得到薇儿喜欢,最大的利益便是可以接近慕容尉迟,他已过而立之年,宫中还未有别的妃嫔生下子嗣。
她无论有心还是无意,昨天她被另眼相待一事,已经传遍宫中,对慕容淮秀来说,她应该是个有心机接近薇儿图谋利益的人。
“王爷的教诲奴婢铭记于心。”
慕容淮秀神情淡漠嘱咐道,“需要的药材本王将会派人送来,皇上旧伤发作需要静养,本王不想听到有关任何关乎皇上病情的消息从偏殿传出去。”说到此漂亮秀气的眸子顿时散发狠戾。
“奴婢明白。”
一抹冰冷按在他额头,慕容尉迟浑身一颤,满身热度稍微缓和。烧得沙哑疼痛的喉咙,温热的水徐徐流入,他连续喝了好些才停下。
暖暖的帕子不时掠过他面颊,胸膛,在他疼痛难忍的腿部动作变的格外轻柔。
慕容尉迟缓缓张开沉重的眼皮锁紧了眉,片刻的怔忪,幽黑深沉的眸子凝着身边的人。
异常明亮眼睛,泛起一抹猩红,还是格外明媚娇憨,慕容尉迟鼻子一酸,他初次见到就为止吸引,这世间唯独她才拥有,善良柔顺乖巧的她。
慕容尉迟伸手抚过她眼帘,极致温柔的唤着她一声,“小乖!”
她没有想到听到这一声不由自主怔住,眼眶突然酸楚,她该恨他的,却因为这一声阔别良久的呼唤生生要落了泪。
眼帘温热,不知他何时吻上,舌尖舔卷去坠在浓密睫毛的眼泪,咸涩酸楚。
慕容尉迟的吻一路朝下,落在她微颤唇角,细细吻着一点一点侵略她微张的唇,一切来的毫不真实,可触摸的真实感觉实在难以自拔。
彼此熟悉的气息交缠,她身上那抹他喜爱的清雅幽香,还有她的唇,柔软甜美,与从前脑中的记忆一下子重叠。
他手臂用力柔软无骨的身子紧贴他胸膛,那抹熟稔的感觉刺激他的感官。
不满足唇的触碰,濡湿的舌撬开她的贝齿在口中开始肆虐。
兀的,他唇瓣传来剧痛,慕容尉迟脑中倏的清明,下意识看着怀中的人,她咬着唇,唇边带着一抹鲜血,瞪着清澈明亮的眸子,那是一张完全陌生平凡的脸。
他瞬间一怔,他将这么一个人当成了小乖,他居然还主动吻了她。
不等慕容尉迟反应过来,连映瞳双臂使劲推开他,身子朝后仰去,啪的一下落地摔的不轻。
试着几下她才勉强支起半个身子,慕容尉迟目光横斜掠过她的脸,蹙起眉头,一时情乱他错将她看成小乖,陌生的女子带给他那么熟悉的感觉,仅仅如此他就乱了心神起了欲/念?
有了小乖后他就没有再碰过别的女人,宫中选秀他封了品阶的几个,多多少少都有点相似小乖,他也只是去坐坐看一会儿,再相似也不是她。
这三年他清心寡欲的像个苦行僧,除了想她还是想她,每每面对薇儿那张越长大越酷似她的容貌,他经常看的心酸。
始终,他亏欠了瞳瞳。
“滚出去!”慕容尉迟沙哑狠戾。
连映瞳抬手用力擦擦被他吻过的唇,冷眼回望他,手掌撑着地面爬起来,半边身子动一下疼的暗暗吸气。
忍着,这点痛比起从前他加诸在她身上的又算什么?
她视线不经意看向他受伤的腿,咬咬牙扭过不看。
他迷糊时那声歉意哀求,慕容尉迟从不求人,从不道歉,可那又怎样,曾经的她三年前已经死了,对死去的人说这些毫无用处。
如今重生的她,只需要慕容尉迟肯救玉麟,他的情他的爱,她根本不会在意一分。
既陌路,莫回头。
单薄瘦弱的身影自眼前离去,慕容尉迟莫名气愤,挥手将她放在床边的汤药粥水挥落一地,瓷器碎得清脆作响。
她拿着厉璇给的令牌出了宫,前往城中一所清雅宅院。
落慕容尉迟念及厉璇多年养育照顾之恩,加之她年岁大了身体不好,特意送她一所宅院,平日宫中无事厉璇便可回去小住。
原先配了不少仆役婢女,厉璇不习惯被伺候,一一请退,只留下两名每天打扫。
连映瞳将玉麟和池行云暂时安置在这里,一来,她放心不下玉麟的病,总想经常见见,发生什么情况她可以及早知道。二来,慕容尉迟小时候患病时照顾他的人正是厉璇,池行云需要问清楚当时用过哪些药与照顾方法,相隔多年,御药房的记录再详细,关于很多琐碎却有用的事也只有厉璇清楚。
连映瞳没隐瞒玉麟的事,也隐瞒不了,厉璇第一眼看见玉麟就知道那是谁的孩子。
厉璇有些惊讶她怎么突然回宫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想玉麟了回来看看。”
“刚睡着。”提到玉麟,厉璇尤为高兴,“他好乖的,和阿麟小时候一模一样。”说完她神情尴尬的瞧了眼连映瞳。
“玉麟本来就是他儿子,像他也很正常。”连映瞳对玉麟没有隐瞒关于他爹爹慕容尉迟的事。玄之对她付出太多,没有他照顾,她不能平安生下薇儿。
最后他甚至诈死放弃苦心经营的多年的闽越,千山万水寻到她,越对她好,她越觉得自己这辈子太亏欠他。
她喜欢玄之,可那不是爱,连映瞳清楚自己的感情,若不是清楚她不会死心塌地爱上慕容尉迟,她的确爱疯了他,疯到血缘羁绊都不能阻止分毫,赔付了身心。
年少只道情爱,转身再看往昔执着的自己,连映瞳感叹,明知是一个错误,她执迷不悔,还真应下最初在慕容兰心面前发的毒誓。
死过一次,真的怕了,再不敢触碰情爱两字。
所以对玄之,她除去感激还是感激,给不了爱。
易江南不仅救她出火海,几次三番又救了想自杀的她,那个人油嘴滑舌看似不正经,却是个十足善心的人。
他懂她,太懂了,从最初开始他就将情爱埋在心底,没有一丝逼迫,他说他就喜欢为她付出,就不愿意她说什么感激偿还的。
要么就乖乖嫁给他,让他做玉麟的爹爹;要么就为了玉麟为了自己好好过将来每一天,什么都别再多想。
她无法去爱这两人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人,她庆幸自己在最狼狈最痛苦时他们对她伸出援手,纯粹的帮助,不求回报。
她珍惜这段珍贵友谊。
所以当玄之希望玉麟能称呼自己玄之爹爹时,她没有反对。
她告诉玉麟他的爹爹是谁,她不愿意骗孩子,将来等玉麟长大,他有自己的想法安排她不会阻止。
但是那只是将来的事,眼下她不会让玉麟的存在被慕容尉迟知道。
“璇姨,我去叔公,他在哪里?”
“这几天都在药房,说不让人吵着他。你休息下,奴婢去叫他过来。”
“不了,还是我亲自过去。”她揉着摔痛的手肘,她需要点药,可不想让璇姨再担心她。
宫中她身份是姑姑,比不得当年,璇姨一直不放心她留在偏殿。
不放心的确对的,慕容尉迟的心思谁又能猜透,她今天也有点失控。应该没有被发现吧,不然他也不会不耐烦的让她滚出去。
她见了池行云问了玉麟的病情,又得知玄之与易江南正在四处奔波为玉麟找可以暂时代替药引的草药。
“瞳瞳,若他们能找到,我有信心延长玉麟的性命,接下来我们还可以再想办法找寻别的东西来医治,你就别再冒险入宫了。万一被慕容尉迟察觉,你要怎么办?”
“叔公你说玉麟的病只要慕容尉迟肯答应,你就想办法尽量试试。慕容尉迟被医治好,那玉麟也一定可以医治好!用别的药来医治玉麟,只能延长玉麟性命,不能根治,更需要日复一日喝药,我不想玉麟受苦,他还那么小。你放心,如果他识破我身份,我也想到那时该如何处理。”
与慕容尉迟交手,她没有抱着侥幸心理,她从来也赢不过他的,但是不表示她每一次都要输,就是输掉也必须达成所愿!
“你这孩子还真像她,都是那么固执。”池行云不由感叹。
“叔公,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他想起深宫的她,三年前他说过只要她不开口召见他,他绝对不会再出现。
恩霖,你、你过的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