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请过来下。”小宫女轻声对连映瞳道。
想起她们找小家伙时提起内务府会派新姑姑来,她们错认了她,连映瞳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起身跟着小宫女出去。
“奴婢锦欢见过姑姑。”年纪稍长的宫女上前行礼,她身后还跟着一些品级更低的宫人,每个一脸如释重负,可见小家伙不见时他们何等惊慌。
“奴婢秋雁,见过姑姑。”请她出来的小宫女战战兢兢道。
锦欢比较沉稳上前几步跪下,“姑姑,奴婢看管不力令小公主差点落水,请姑姑责罚。”她一跪,秋雁与其他人也一并下跪。
连映瞳先让他们起来,让其他人下去做事,只留下锦欢与秋雁,她慢慢打量两人一番才开口道,“念在你们找寻公主很用心,我不会责罚。”
“谢谢姑姑!”秋雁眼眶一红。
锦欢神情一松,缓声道,“多谢姑姑。”
“我刚才见小公主生气不肯吃饭,到底怎么回事?”从刚才到现在女儿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还有,她听说慕容尉迟很宠爱女儿,为什么小家伙住在偏殿这里?
锦欢与秋雁对视一眼,锦欢道,“具体为了什么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连映瞳脸色一沉,“方才小公主差点落水,你们半天才寻来,小公主就躲在池塘旁边树丛里,你们也没有仔细查看,若真的出事,可不是送内务府挨板子那么简单!”
秋雁见连映瞳真的生气,连忙拉扯锦欢一下,“姑姑莫要生气,锦欢姐姐不是不说,而是——”
“秋雁!”
“说!”连映瞳猛拍木椅扶低呵。
秋雁叹口气,“小公主与皇上赌气才搬来偏殿住,这几天一直闹着不肯吃饭禁食,其实就想让皇上过来看看她,可皇上下旨只管让奴婢按时送饭和照顾好小公主,这事儿就奴婢和锦欢姐姐知道,小公主不准奴婢说出去,一个人总气呼呼的。”
“原来是这样?”连映瞳的心一软,“我试试哄哄小公主吧。”
秋雁拉住她衣袖摇头,面露难色,“姑姑……”
连映瞳疑惑,锦欢眼神示意她随着自己一并过去,轻手轻脚掀起凑在窗户边,掀起一条细缝。她看清楚里面情形忍俊不住差点笑出声,原本还心疼着小家伙绝食,眼下满心笑意。
小家伙长的像她,然而这个性委实不似她一点。
哪里是绝食,她只不过不吃宫女送来的膳食,连映瞳正好瞧着小家伙翻着床头拿出一包点心大口吃着。
吃完了,还不忘记擦擦嘴巴,把落在床榻的点心碎屑弄弄干净,再小心藏起点心。
见连映瞳笑起来,秋雁胆子也大起来,小声道,“赌气归赌气,奴婢怕小公主饿着,偷偷塞点心在床头,反正没人时小公主就拿出来吃,等吃完了,奴婢再放些过去,虽然几天膳食不动,好歹没饿着公主娘娘。”
“皇上、皇上知道小公主绝食也没有来看过?”连映瞳暗暗有些气恼,女儿虽然没饿着,可听到女儿绝食不肯吃东西,他怎么不来瞧一眼?
“皇上忙着接待西域来的贵客,小公主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和皇上生气,跑来偏殿住。”
“西域贵客?”连映瞳正要细问,只见小家伙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丫小跑冲到门口,皱着眉头东张西望。
秋雁和锦欢忙过去拦住她,“小公主外面冷了,您不能出去!”
“是呀小公主,您不听话皇上知道会生气的。”
小家伙皱眉觑向两人,目光熟悉的令连映瞳心颤,她好像那一瞬间看见了慕容尉迟的眼睛。那么酷似生气起来的眼神,比玉麟更像他。
“你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去拿。”连映瞳轻按小家伙肩头,她目光陡然上扬,带着怒气撅起嘴巴狠狠跺脚,转身朝内跑,几下爬上床榻蒙着头,揪着被褥气的小腿反复用力敲打床面。
“这——”连映瞳不解她说错了什么弄的小家伙这么生气。
锦欢与秋雁视线齐聚她脸上,半晌,秋雁喃喃一句很轻很轻,“姑姑,小公主不会说话。”
连映瞳的心狠狠一痛,不会说话?
不可能的!
她听过小家伙牙牙学语,还有那次她亲耳听见小家伙奶声奶气喊着母妃,还要抱抱。
可她再想打听仔细,锦欢与秋雁那里也得不到什么答案,都是才进宫不满三年的宫女,对小公主不能言语的原因根本不知道。
照这样算的话,小家伙变的不会说话,应该发生在关雎宫大火之后,到底那时发生小家伙发生了什么事?!
连映瞳决定暂时不离开南溟,池行云派来带她入宫的人没有办法,只好先行回去禀告。
当务之急,她得用姑姑的身份留在偏殿照顾女儿,所以连映瞳等待良久,终于见到来偏殿看望小家伙的厉璇。
“瞳瞳?真的是瞳瞳?”素来冷漠严厉的人当即落泪,握住连映瞳的手半天不肯松开,最后一边边擦眼泪边唤着连映瞳小名。
从前璇姑姑总尊称她小郡主,后来是贵妃娘娘,她对人对自己都严格,恪守宫中规矩,为人冷漠古板,连映瞳却始知厉璇对她素来都是真心喜欢疼爱,只是言语她不太会表达,正因为这点她放心与璇姨见面。
厉璇听她说完打算,“你、你想留在偏殿照顾长公主与薇儿?”
“薇儿?她的名字?”连映瞳反复念着,记起以往甜蜜岁月,一时满心苦涩。
“嗯,蔷薇的薇,慕容薇儿,封号永乐公主。”厉璇缓缓说着。
满架蔷薇一院香,她的关雎宫种满蔷薇,她的女儿他取名薇儿。
慕容尉迟,你算什么意思?你不信我说她是你的女儿,却又给她取那个名字。
“我离开她的时候她还未满周岁,我抱都没有抱过她,更不知她是否有了名字,如今总算知道了。”连映瞳轻笑,清澈眸子掠过一丝凄然。
厉璇目光微动,岁月流逝美人老去,她看透世间百相。“你想留在偏殿,奴婢可以帮忙。皇上那里你准备怎么办?”
“璇姑姑,我娘亲病重,我女儿尚小,我实在放不下。慕容尉迟这个人三年前与我就没有任何关系,那场大火我一心求死,我断了对他所有念想。我明白璇姑姑不曾欺骗过他什么,我只求姑姑莫要将我还活着的事告诉他。他不知道你又不说,并不算欺君之罪。”
“你来见奴婢,还想知道些什么?奴婢如实告诉你就是。”那场大火的决然,厉璇自然明白连映瞳当时心境。
她不想惨剧再度发生,然而冥冥中,就像一个轮回,那些人和事仿佛又重现一次。
“薇儿、薇儿为什么不会说话了?我记得三年前她是能说话的。”
厉璇一怔想到连映瞳一定会问起这事儿,她正开口准备说道。
外面男子低沉慵懒的嗓音穿透连映瞳耳膜,那么尖锐清晰,她心口一痛,只听那声音带着笑意,人未到音先落下,“薇儿,快看爹爹给你带什么好玩的回来了!”那口气像民间寻常人家,爹爹外出归来急迫想见自己的宝贝孩子。
帘动,一抹明黄色袍角掠过她眼前,缓步朝寝宫内走去,余光始终没能控制落向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厉璇在旁牵起她衣袖,示意跟随过去。
寝宫内,薇儿小身子裹在被褥里动也不动,任凭慕容尉迟笑着哄着连连喊她几声还是不理不睬,普天之下敢对他这么放肆的人儿也唯独她了。
“小公主睡了?”慕容尉迟突然问伺候在旁的锦欢与秋雁。
两人脸色顿时脸色发白,公主方才正在吃糕点,听见皇上声音,小嘴巴里还塞了半块来不及吃掉,她抱着剩下的糕点立刻钻进被褥中。
公主小孩子脾气和皇上闹绝食,又不想被发现,可她们的回答若有半句假话就是欺君。
得帮公主瞒着,又不能欺骗皇上,这差事当的太不容易。
“回皇上的话,公主哭了半天,现在估计是累了吧。”总得回话,锦欢咬牙豁出去了。
慕容尉迟听完手掌轻拍被褥中间拱起的那一块,“那爹爹不吵薇儿睡觉了,等爹爹空了再来看你。”说着他真转身离开。
连映瞳见慕容尉迟走出来,脚步由快到慢踏了几下遂而他停住站在门边不动,在场的人也个个噤声。
一会儿她听见寝室内传来窸窸窣窣响动,很快薇儿小脑袋从门后探出,慕容尉迟笑着俯身,父女两人四目相对。
薇儿晶亮眸子瞪大,小嘴巴微微张开,颊边沾着糕点屑,她先一惊眼眶陡然泛红,眼泪唰的一下涌出,小手臂抱着慕容尉迟头,无声大哭起来。
慕容尉迟没说话,伸手搂着她,手掌顺着薇儿后背轻拍。
连映瞳站在一边,心禁不住酸涩,她看得出薇儿十分依赖慕容尉迟。
慕容尉迟抱起薇儿回到寝室,一番轻声细语哄着,薇儿显得异常开心也不哭了,从他膝上爬下了来,小拳头似模似样轻捶他双腿,一副温馨的父慈女孝情形。
“乖。”慕容尉迟满脸笑意称赞她。
薇儿眸子眯起,胖胖的小手伸在他面前讨要东西。
他将带来的小玩意递给薇儿,她眼睛一亮鼻子用力嗅了嗅,还是伸手继续要。
“鬼灵精。”慕容尉迟笑道,又拿出藏在衣袖内的一包栗子,他动手剥了一粒塞在张嘴等吃的薇儿口中。
白皙圆润的小脸带着满足笑容,又爬上他膝间,抱着慕容尉迟脸颊重重亲了好几下,复而赖在怀中继续等剥好的栗子吃。
他面颊沾着薇儿的口水还有栗子屑,慕容尉迟毫不在意,反而尤为享受女儿对他的亲吻,手指挠她下颌,薇儿怕痒咧嘴直笑,也模仿着伸手挠他。
父女两人笑成一团,慕容尉迟高兴起来高高举起薇儿打转,最后他跪下背上驮着薇儿,四肢并用在屋内爬行给她当马骑。
内侍官在外急急一声“皇上,西域的那位贵客急着见您。”
慕容尉迟一听将薇儿抱下,然后匆匆离去,如来时那般,没有在意垂首在跟前的她,事情好似很紧急,他走的步子颇为不稳。
一来一往,他只当她是宫中宫婢女看待,连映瞳略微不畅的呼吸,随着他离开慢慢缓和,她刻意让自己别去看慕容尉迟,尽量离他远点,即使如此他强大的压迫力还是令她本能退缩。
“你见到了,也该放心了。”厉璇握住她冰凉手掌。
“放心了,他对薇儿真的很好很好,超出我想象的好。”她亲眼见了,不得不承认,慕容尉迟是个尽职的爹爹。
“你之前问奴婢为什么薇儿变的不会说话,其实奴婢也不完全清楚,那时阿麟将你软禁关雎宫,没几个人能随意靠近,起火那天奴婢赶去,只听说阿麟抱着薇儿赶到,他冲进火海,薇儿则交给辛嫔娘娘照顾。火势太大,整个关雎宫烧的不成样子,淮秀与宗大人带人善后,阿麟抱着一具焦炭似的尸体几天几天不放,那情形简直是——”
“璇姑姑,我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事,你告诉我太医怎么说薇儿的?”连映瞳打断厉璇的话,慕容尉迟于她则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既然决心放下,她不想再有牵扯。
“奴婢更不知道。”厉璇苦笑。
“你不知道?”
“宫里太医有谁能比过淮秀,他不肯说的,连奴婢也打听不到。薇儿起先几年养在辛嫔身边,半年前阿麟才接过来自己照顾。老实说,这几年奴婢也极少见到阿麟,他有很多事奴婢都不知道。”
连映瞳眼神一暗。
“对了,你怎么样?在宫外过的好吗?”厉璇问起她的事。
“还算安定。对了璇姨,我想出宫一趟,能麻烦你再帮我下吗?”
薇儿的病因她不会冒险去问慕容淮秀,他医术再高明,普天之下还有个池行云强于他,连映瞳决心先回去一趟再回宫。
然而却在宫门外,遇见赶来见她的池行云,还有玉麟。
玉麟脸色发白,病怏怏躺在他怀里,见了连映瞳他声音软绵绵喊了一声,“娘亲。”
“瞳瞳,玉麟——”池行云神色焦急欲言又止。
“叔公,玉麟怎么了?”她心慌意乱抱过儿子,不见易江南与慕容碧霄。
“你先别心急,听我说完。”池行云缓口气,“你生玉麟时本就虚弱,我和你说过这个孩子天生自娘胎带了病根,如果能熬过三岁不发病,将来调养得当性命无忧。”
连映瞳唇色顿失血色,“你的意思,玉麟他现在——”她盯着儿子发白的小脸,一阵心凉。
起初易江南将她救出火海离开南溟,她一心求死根本不想活,她甚至偷着自杀几次都被易江南救下,最后一次最严重,她以为终于能死了,却听见大夫说她怀了快四个月身孕。
孩子太安静,安静到她根本不知道腹中有了新生命,慕容尉迟的孩子,她哀叹过为何自己的命运如此悲凉,与那个男人始终牵扯不断。
还是舍不得不要,也正因为玉麟,她才渐渐振作,她身体虚弱可是足月生产,玉麟看似也很健康,池行云那番话她起先忐忑不安,随着玉麟长大也不见他哪里不对劲,她才开始放心,想着还有几个月过了三岁,可以彻底安心。
“慕容尉迟小时候体质非常弱差点活不了,当时为他医治的人是我的师叔,说起他的病从娘胎里带出,本来很难治愈,我师叔居然找到了世间仅存的一味药引救活他,玉麟的病与慕容尉迟病症同样天生病根,可世间再无那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