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廷芳不可置信刚才太医所说,“不可能的,我的身子明明好转,我一直很小心,旁人送的东西从不碰,吃喝皆是皇上特意备下的小厨房所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的孩子怎么会胎死腹中!”最后四个字说完,她捂着唇抑制不住大哭。
“这个孩子与你母子缘分薄,不过也失去的值得。”
“姑姑?”
“听姑姑话,先堕了死胎。”萧太后用力按住情绪激动的萧廷芳,保养精致的面容掠过一股狠戾。“廷芳,姑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这个孩子!”
慕容尉迟亲自去了大理寺监斩,受刑的人昏死在地,慕容尉迟示意拖走,随行侍卫全部远离刑房在外守护严密,就连宗霆也不留身边。
他扭转对面墙壁一处灯具,严丝合缝的墙壁慢慢移动成了一扇暗门。
门里别有洞天。
粗粝高大的墙壁嵌入手臂粗壮的铁链,牢牢捆住一男子,他身体的琵琶骨与脚踝被尖锐倒钩刺入,倒钩活生生长在皮肉中,他活动范围只有几步距离。
男子古铜色肌肤身形高大,骨骼健壮,虽然很瘦,却能想象到未被囚禁前的风采。
他半阖眼帘,听见声响动也不动。
“宣威将军别来无恙。”慕容尉迟轻笑道。
良久,“罪臣连利扬见过皇上。”他嗓音好似被熏哑过,每说一个字都很吃力缓慢,口齿含糊,要仔细聆听。
纷乱长发遮住他面容,依稀从散乱发间可见刀削斧凿五官,眼睛那里留着被利器割伤的痕迹。
“瞳瞳今年就要满十五岁了,出落的很美,聪慧伶俐。”
连利扬沉默片刻,缓缓回答,“谢皇上不杀之恩。”提起瞳瞳,他语气有不经意变化。
慕容尉迟笑道,“你有两个女儿,听说最疼爱瞳瞳,朕如今也明白为什么。瞳瞳很讨朕喜欢,朕后宫那么多女人,没一个及得上她。朕准备封她为妃,将来为朕生下龙裔。”
蓦的,连利扬身体朝着慕容尉迟方向一动,铁链撞击石壁发出巨大响动,琵琶骨与脚踝的倒钩毫不留情撕扯骨肉带起大蓬鲜血。
他几乎吼起,“她是个孩子,罪臣该死,求皇上放过瞳瞳!罪臣全族性命还不能平息皇上的怒气吗?”
“密谋造反的逆臣死不足惜。”慕容尉迟语气淡然,“朕想知道的,你宁死不说。不说就不说吧,对朕并无多大意义,朕只想要瞳瞳。”
“兰心不会让你这么对瞳瞳的。”
慕容尉迟语气骤然冷冽,“朕要她,谁敢不准!”
“不能,你不能碰瞳瞳,你会后悔的!”连利扬嘶吼道。
“后悔什么?”慕容尉迟笑出声,“每晚她都睡在朕怀里,夜里醒来若朕不在,她还会哭着找朕,她离不开朕的。”
慕容尉迟的话对他造成极大刺激,连利扬仿佛成了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拼尽全力要挣脱铁链。
一时响声大作,他四肢伤口鲜血淋漓,将他染成血人还不自知,不能自控的继续狂性大发,石洞封闭,血腥味浓重的散不开。
慕容尉迟的笑容渐渐隐去。
走出刑房,宗霆等候在一边。
“微臣该死,到现在还不能完全治愈宣威将军。”
慕容尉迟不以为然淡笑道,“比朕预期好很多。”刚被关在刑房的连利扬中了奇毒,眼睛被刺瞎,喉咙被灌药不能说话,只比死人多口气而已。“朕得不到的,旁人同样也得不到,何必着急。”
还是平素表象那个慵懒漫不经心的慕容尉迟,他耐性超乎常人的好,三年等过,也不差多等些日子。
他知道,连利扬多活一天,就有人会比他更着急。
南溟远郊四周树木郁郁葱葱,最小的也有几十年树龄,庵堂掩在树丛里多出几分与世隔绝的清幽僻静,连映瞳刚到第一天就出了状况。
“这天气梧桐飘絮的厉害,郡主千万不要再出去。”厉璇关闭所有门窗防止飘落进梧桐毛絮。连映瞳呼吸不畅,喉咙痒的难受止不住咳嗽,更糟糕的她眼睛落入飘絮,不过揉了几下反而痛起来。
“小祖宗,不能揉。”慕容兰心见状心疼至极拉住她的手不给连映瞳再碰眼睛。
厉璇在行李中拿出瓷瓶递过去,她深吸一口,清凉入肺,喉咙顿时舒缓良多。一时疲惫困倦加剧,连映瞳沉沉入睡。
“这入了眼睛可麻烦了。”慕容兰心担忧。
“公主不必担心,皇上一早就特意吩咐奴婢准备好些药,就是怕郡主在庵堂小住吸入梧桐毛絮或迷了眼睛不舒服。”
“皇上怎么会知道这里有梧桐树?”
“起先郡主身子不大好,每次出行前皇上都会派人巡视路线和住处,对郡主身子不利的东西,就要及早做准备。”
慕容兰心听了一怔,思忖会儿道,“璇姑姑,阿麟有你带大,他对常宁到底是怎么想的?”
厉璇表情平淡,只说,“公主看着皇上长大,您知道皇上个性,看中的从不会放手。”见慕容兰心脸色微动,她顿了顿低低一句,“或者说慕容氏的每一个人,哪一个对情爱不是固执疯狂到可怕。”
慕容兰心温婉神情终于起了深深担忧。
连映瞳住在后院靠近后山,大白天的也安静非常,最重要这里没有种植梧桐,她不必再受罪。
少了以往监视她动静的人,她觉得呼吸舒畅。唯一不舒服的,她仍旧为易江南的事心情郁闷。
厉璇解开缠绕连映瞳眼睛的最后一层纱布,她慢慢张开眼睛,转动眼珠,不再疼了,就是眼前景象还有些模糊。
“要不了多久就看的清楚了,郡主再忍耐一下。”厉璇见她还是闷闷不乐,临行前想必又和阿麟闹的不愉快。“山后有一大片蒲公英,郡主很喜欢的,奴婢带你去转转?”
“嗯,谢谢璇姨。”
后山出乎意料之外的美,尤其那一片长势喜人的蒲公英,远远望过去,像覆盖绿草间的初雪。微风吹过,蛛丝状细软的毛随风起舞,洋洋洒洒飞满四面。
她吹着玩,表情快乐的像个孩子,十五岁该有的笑容。
山里凉意丝丝袭来,连映瞳不想过早离开。难得她开心,厉璇不忍心破坏,“奴婢给你拿件斗篷来,郡主在这里等着,千万别乱走。”
“知道了璇姨。”她坐在一侧,模样乖巧听话。
的确她很听话没有乱走,等着璇姨回来的时候,她却差点被人呵斥赶走。
那人厉声道:“这片地是我家主人专有,这些用来入药的东西被你糟蹋,你好大的胆子!”
连映瞳依稀看到来人也是侍卫装扮手里弯刀出鞘对准她,显然这个人不是宫里带来的侍从,大概是王孙侯门的随从。
见她无动于衷,那人口气更不友好,“快走,不然小心双手不保。”
这一句无疑令连映瞳来了火气,动不动就砍断人的双手,和慕容尉迟一样令她厌恶。她索性说道:“山里的东西天地生长而成,怎么成了你家主人专有的?再者,这在南溟地境,就算要成为私有,那也属于南溟帝王。你主人若不是皇上,就更没资格说这里是他的。”
“伶牙俐齿的丫头,找死!”来人被她一番话呛住无法反驳,恼羞成怒中挥刀刺向她。
刀锋挟带风声一并朝着连映瞳,她身形不动唇边一抹淡笑,浓丽眉眼斜睨,气势惊人,“你敢!”
那人心神一动,手里力速无故放慢半分,刹那间,刀口被人用内力震开。
“放肆。”
耳边再度响起的男声寒比冰霜,似乎哪里听过?
连映瞳抬眸,茂密枝叶割开艳阳,碎落成点点细金晕染男子一身好似鎏金。他正巧垂眸,四目相对。
她眨眨眼睛想尽量看清楚,突然眼前清明,一双碧绿眼眸如翡翠通透若水,就这样毫无预警映在她眸中。
疼在心底九年的名字,一下子冲出心底禁锢,溢在唇边。
“玄之……”
眼前这张容颜,与九年前相比褪去少年的青涩,深邃五官多了成熟稳重,却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觉。碧绿色眼瞳目光沉静,听了她说的话浓眉微拧。
尤其注意到连映瞳眼神紧紧盯着他的脸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男子唇角抿紧成一条直线。
“走吧。”男子嗓音低沉吩咐道,又轻轻咳嗽两声。
“主子,您的药……”侍卫话说一半被男子眼神喝止。
连映瞳缓过神,见他要走,不由喊道,“玄之!”
她一时着急抬脚要追,因为突如其来的激动脚发软,山间杂乱石块磕碰受伤未愈的脚,她重重摔倒。
男子正欲转身,见她摔倒,只是匆匆掠她一眼,裹紧厚重大氅,“你认错人了。”说完继续转身就走。
取斗篷回来的厉璇方才见这一幕心惊,慌忙赶来去扶她。
“郡主,伤到哪里了?”
顾不得膝盖疼痛,一心专注在他身上,连映瞳疾呼,“玄之,你别走!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
男子脚步停下转身,厉璇看清是谁,立刻行礼道:“奴婢见过闽越王爷。”
“原来是厉姑姑,好久未见,姑姑可安好?”
听上去他认识厉璇良久,口气没先前冷漠。
“承蒙王爷还记得奴婢,一切尚好。”
“你是宫中内司女官,怎么会在这?”
“奴婢如今伺候常宁郡主。”
终于,他瞥了眼连映瞳,厉璇会意,“王爷,这是安陵王的女儿常宁郡主。”
“成俊的女儿长这么大了?”他很漠然的应了一句。
“郡主,这位是闽越王爷,你的叔父。”
连映瞳愣住,眼前这一幕换做她弄不懂。
闽越王?叔父?
这一声叔父没机会喊出口,他突然咳的厉害,匆匆离开。
她脑袋乱成一团,他说她认错了人。可那张容颜明明就是玄之。
玄之是爹爹故友的儿子,据说出生商贾之家。今天见到的男子是王爷,两者身份南辕北辙。
整个下午她问璇姨关于闽越王的事,奈何璇姨嘴巴严密。慕容尉迟没选错人照顾她,该她能知道和不能被她知道的事儿,璇姨非常有分寸。
她睡不着,既然璇姨不说,她就再问别人。
玄之,是一直支撑她走下去的希望。
连映瞳凡事要弄的清楚明白,两人仅仅容貌相似?亦或者……
“皇姑姑,我是常宁,你睡了吗?”
连映瞳脚伤未好又添新伤,白天摔的挺狠,走路就疼。她的伤处淤青了好大一块,慕容兰心搓揉她受伤膝盖格外心疼。
她搂着慕容兰心,依偎皇姑姑怀里她有种特别安心温暖的感觉,就像以前爹爹抱她那般。
“新伤未好,又添新伤,你这丫头真令人担心。”阿麟命人准备数十种药带来,绝对有道理。
“有皇姑姑帮我准备这些药,我什么伤都好的快。”
慕容兰心凝向身边连映瞳,如最恣意盛开生机勃勃的蔷薇,年轻朝气,吸引人目光。
母后真的容不下她了,带出宫暂居庵堂是唯一能保护瞳瞳的办法,最棘手的还是慕容尉迟。慕容兰心没来由一阵心惊。
连映瞳一点未留言慕容兰心神色变化,她脑袋里装满闽越王的事。
“我今天见到闽越王。”她思忖片刻还是问了。
“嗯,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半天,“他眼睛是碧绿色的。”明摆着想套话,心里对慕容兰心愧疚感作祟,说话底气不足。
“他与皇上都是先帝的皇子,母妃是胡姬,天生碧绿色瞳眸。”
连映瞳恍然大悟,“原来这样啊,不过宫里没人提起他,每年太后寿辰,也不见他回来庆贺?”
“皇子成年便要离开宫中,前往自己的封地,之后未经皇帝传召,不得擅自离开封地回来。”慕容兰心详细解释给她听。
“他离开帝都多久了?这次是才回来吗?”关键问题,九年前玄之离开南溟,她坐等答案紧张得手心冒汗。
“小孩子问这个做什么?”慕容兰心话锋一转,眸中疑惑望向她。
连映瞳一怔,随即笑着掩饰,“没什么,就是好奇随口问问。”
“你对闽越王的事儿问个不停,也没有听你提起皇叔父一句。”
无端提起慕容尉迟,她有些愤恨小声抗议,“为什么非要提起他?”如今这个恶劣的男人在她心里就是只恶狼,随时准备伺机扑向她,令连映瞳又厌恶又害怕。
“你和皇上怎么了?”离宫前慕容兰心找不到她,连阿麟也不见。
“他专制不可理喻!”还能如何?“他根本就是……”禽兽两字喉头打转还是和血咽下。
她难以启齿告诉皇姑姑,所谓的皇叔父曾经对她做过什么。
“你乖乖听话,别惹他生气。皇姑姑保证,他永远都会将你当成侄女来疼爱。”慕容兰心口中劝慰,心里比谁都明白,现在阿麟还有耐心和她玩,一旦耐心全无,常宁岂是他对手。
连映瞳沉默,只将自己蜷缩深深埋入锦被里面不再吭声。
所以,她并没察觉慕容兰心的担忧还有她话中深意。
所以,第二天她鬼使神差跑去后山再试试运气。
即将入夏天,山里再阴凉,唯独他着厚重的大氅,那么显目。身影挺拔伟岸,却透着孤寂,她没来由鼻头一酸。
“叔父。”她想多靠近他一点,无论用何种办法。
闽越王步伐顿住,浓重的眉习惯性微拧,对一脸笑容的她漠然颌首,擦身越过。
他对连映瞳的冷漠非但没有令她望而生畏反而激发她潜在的勇敢,她紧紧跟随他身后,虽然脚受伤走路有些困难,不过她能克服,娇艳明媚的小脸带着微笑,锲而不舍继续对他说话。
“我来为昨天的事道歉,不知道那些是用来入药的,我保证不会再乱碰它们。”
“不知者不罪。”
好冷漠,她说了半天,他就回答五个字然后再无下文。
他不愿意说,她干脆主动找话题,“你身体好点了吗?我有宫里带出的药,效果非常好。”
“不必。”
“你准备去哪里?这里附近有好玩的地方吗?我第一次来,能不能……”
他猛地停下脚步,她一路喋喋不休说的神采飞扬,他听得眉头深皱。“常宁是吗?”
“嗯!”连映瞳连忙点头,仰头注视他。
“你该知道本王身份。”
她心头莫名一怔,与玄之一模一样的容颜,语气个性截然不同。眼见他迟迟得不到她回答神情变的渐渐不耐烦。
“我知道,皇姑姑与我说过。”她手指攥着衣角。
闽越王面无表情掠她一眼,冷着一张脸,“本王现在没功夫听你闲扯这些。”说着轻轻咳嗽几声。
“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她嘀咕一句。
他肤色本就比一般人白,又在病中,更显得白的有些过分,双颊因为咳嗽微微浮现病态的红晕。
“侄女的关心,皇叔心领了。”他一句话提醒她两人之间辈分关系。
若是慕容尉迟这么说,连映瞳巴不得如此,听他一说,她小脸堆积满满郁闷。
“皇姐在庵堂,本王正要过去。”他不愿意再和她多言,说完迈开步子就走,比之前还要快。
哪里能甩掉她,连映瞳卯足力气跟过去。
庵堂内,檀香袅袅四散,慕容兰心跪拜佛前,一夜未眠,她的担心始终放不下。
“皇姐。”庵堂外有人轻声道。
慕容兰心回神看去,立身庵堂外碧绿色眸子的他,还有紧跟他身后,小脸憋红不住喘息的小人儿。“常宁,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遇见皇叔就一同来庵堂了。”她随口编了谎话说出,就见他瞥了她一眼,连映瞳心里顿时忐忑。
慕容兰心招招手让她靠近,拿了丝帕疼惜地擦去连映瞳额头汗珠,随后又对他道,“碧霄,进来喝杯清茶。”
“不用了,我不信奉佛祖,入佛堂怕有所得罪。”慕容碧霄顿了顿,接着道,“皇姐,我来和你辞行。”
“你要去哪里?”连映瞳一时反应过激,脱口而出急问道。她刚得知他的名字,他却马上要离开。
面对慕容兰心的诧异,连映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慢慢低头。她不想被皇姑姑发觉她对慕容碧霄有不同寻常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