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礼仪小姐将珍珠举起时,众人才发现,那竟是由珍珠串成的一件针织衫,金蚕丝做线引,令它又坚固又柔软。暖黄的灯光打在其上,折射出万般流光溢彩,美得惊人。
颜东与苏沫依旧保持着额头相抵的亲密姿势,陈以航死死盯着他们的身影,表情是说不出的阴翳。他动了动指尖,却被高子乔按住,子乔朝他投来眼神示意,陈以航点头应允。最终这件拍品被高子乔拍了去,不曾想他更是绅士至极,亲自为身侧的女孩子穿上,女孩子娇羞无比,笑容堪比花儿还要娇艳,这一来一去不知羡煞了多少名媛淑女。
苏沫微恼地望向高子乔,今晚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出格。可她还没对上子乔的视线,就与陈以航四目相对,她只消望了一眼就匆忙移开。
就是这走神的短短时间里,颜东已将第二件拍品戴到了她莹白的手腕上。
那方玉镯相传是清朝慈禧年间的贵妃镯贡品,玉色极正,内圈与外圈均呈椭圆,镯形刚刚好贴合她的手腕,胜在别致妩媚,玉料亦是艳丽不俗,颜色上乘。
有人打趣道:“这贵妇镯相传就第一次戴上去容易,之后脱下来是极其难的,看来苏小姐你被颜家少爷捆定了呢!”
贵妇人之间的嬉闹总是容易越说越眉飞色舞,而身后兀然响起低沉霸气的男声,毫不客气打断了她们的讨论,“一千万。”
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一阵喧嚣--
“天!最高的价买那个最不值钱的水晶海豚?”
“一千万啊!”
“都说锦森国际出手大方,陈以航莫不是真疯了吧!”
。……
苏沫的心已然跃至嗓眼处,她放下手腕,目光紧紧追随着礼仪离台送下水晶海豚的身影,只见它稳稳地落于陈以航的手中,被他用缎绸包住。
三件拍品均未流拍,拍卖会圆满结束,一时间诸多记者纷纷离开坐席,朝他和杨昱美涌去。陈以航居于他们正中,从容稳重,内敛深沉。众人的问题层出不穷,只听他淡淡而答:“一是因为支持慈善事业,二是因为海豚对我,以及我爱的人都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所以它值得。”
“请问陈董,海豚是您和杨小姐的定情信物吗?”
“请问您拍下这个海豚是为了送给杨小姐吗?”
“听说陈董你斥巨资建了一座海豚湾,也是为了杨小姐吗?你们不久后的婚礼也会在那里举行吗?”
“陈董!陈董……”
保安上来拦住喧闹的记者,可大家显然都被八卦给吸了注意力,就连苏沫亦是在静静等他的回答。他站在万人中央,自是荣光万丈,而杨昱美就紧紧依偎着他,高贵又漂亮。
苏沫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杨昱美与他,才是最相配的。
陈以航容色淡淡,“海豚自是要送给我最爱的人。”说完他凝望着身侧的杨昱美,温柔不已。
记者开始抓拍亲密镜头,苏沫被挤到了远处。
看不见了。
他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多么高高在上。可这一番话,又让谁人的心一霎便跌至了尘埃。
苏沫还记得,自己是因为谁才喜欢上海豚,可那人,却将海豚送给了旁人……
苏沫在一片觥筹交错的晕黄灯光中走远了些,不远处似乎起了争执,她走近一看,宋心然面前站着的女孩子不是旁人,恰是高子乔今天的女伴,顾家小姐。她肤色极白,一头齐肩的短发,看上去年纪很轻。她此刻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拼命扯过侍应生手中的湿巾,不断擦拭身上的酒渍,还一边在埋怨,“你怎么回事啊,走路不长眼睛么,撞到人了泼了我一身,这衣服可是刚拍下来的!”
可不,这位顾小姐身上穿着的,正是刚刚高子乔一掷千金拍下送给她的,孔雀绿珍珠针织衫。现在染了紫红色的酒水,还沾到了长裙上,她越擦越急,湿漉漉一片,很是狼狈。
宋心然紧紧咬住嘴唇:“对不起!”
高子乔却在此时走到了她的身后,模样担忧,“浅白,怎么还在这里,妈还在等我们。”他扫了一眼场上三人,目光微垂落在顾浅白的长裙上,终是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顾浅白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她本就年纪轻,一时脾气冲了些,也并非真要跟素未相识的人争些什么,于是她勉强冲高子乔扯出一丝笑,“没事,我们走吧。”
宋心然看见高子乔的右手轻轻搭在顾浅白的腰上,揽着她离开这里,转身时的目光一瞥,他似乎是在说:适可而止。宋心然捏入手心的裙子都皱得不行了,他是不是误会了她,认为是她心胸狭隘伺机报复,才将酒故意泼了顾小姐一身……她本来还想要解释,可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被他的眼神给生生堵了回去,堵得心里拥塞不已,却找不到可供发泄的出口。
宋心然没过多久就先离场了,苏沫的情绪愈发低落,颜东过来陪她,她的声音轻轻浅浅:“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呢,你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
颜东皱了眉,将她的脑袋按入怀中,好像只有这样才不用看见她分外安静到空落无神的那双眸子,他有些无奈地说:“子乔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自小他妈妈就强势惯了,这门和顾家小姐的亲事是她和高伯父亲点的,子乔先前一直不肯妥协,今天这样反常,我估计是袁伯母拿了宋心然生病的母亲作为要挟,逼他演着一出戏,好让宋心然死心。”
苏沫整个人怔在当地。
在她心底,高子乔本该就是辽阔大草原上的一匹天马,应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可他偏偏出生在了那样父强母也强的高官家庭,外人只道是数不尽的风光无限,谁又知道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竟连喜欢谁不喜欢谁这样的事情,都做不了主。
颜东理了理她垂落的几缕碎发,又如往常在美国那样习惯性刮了刮她的鼻翼,温和而笑:“话说回来,子乔和宋心然还不是男女朋友,他们各自找了别人男欢女爱,也不是不可以。”
人群来来往往,灯光不断交叠闪烁。
苏沫始终沉默地聆听。
“以航!”身后一声娇柔呼喊响起,苏沫回神赶忙撑开了一些身子。
两人一道望去,只见几米开外,陈以航悠闲淡定地朝他二人瞧来,杨昱美则如一只蝴蝶般朝他翩然飞去。
陈以航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略过正朝他奔来的女人,投向了颜东身侧的苏沫。
无声,也无息,就只是死死地瞧着。
隔了人群,隔了喧嚣,隔了身份,隔了地位,死死地瞧着。
她看入眼,那一张颠倒众生的魅颜,映在灯光下,有一种沉静的毅然。
杨昱美也注意到以航同苏沫之间微妙的电光火石,愈发要朝他怀里黏去,双手直接勾住了他的脖子,似乎要证明些什么。苏沫水般双眸瞬间变得冷淡,眼底簇起一团火焰。陈以航唇角微勾,很快就携着杨昱美离开去了舞池,他们应约跳今天的第一支舞。他走过苏沫身边时,她像慢动作一般捕捉关于他的所有,他的眉眼如往常般坚毅沉静,仿若从未相识从不在意……
也许最伤人的并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愤怒或者痛恨,而是现在这样,越是漠不关心,越是让人难受。
凉城一直往西,出了城再开车几十里路,有一处鸟鸣花香、苍翠掩映的地方。
冬日阳光温和,蜿蜿蜒蜒的小径上行人稀疏,树荫不复浓密,小径两侧都是或高或矮的山峦,虽是冬天,坡上依旧一篇葱翠。间或风吹来,绿枝摇摇摆摆,安谧的气氛里便又添上一层别样的情致。
陈以航顺着石砌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没让这里的工作人员跟上,一路望去,他可以准确地说出,这里冬天的时候会开满漫山遍野的梅花,那里有一颗枝繁叶茂的银杏树……四百五十七阶台阶一晃到了身后,他停下步子,站定。
陈以航眯了眯眼,就看到了眼前立着的小小墓碑。
杨颂荏之墓。
他靠着墓碑坐下来,旁边的寒风瑟瑟直吹。碑身上的灰积了一些,他擦了去,袖子上沾了灰,滑稽得可笑。
“躲这儿呢!”
陈以航白了来人一眼,扔过去一支烟,“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的好妹妹和妹夫。”
“滚!”
高子乔也不怒,笑嘻嘻倚着墓碑的另一边席地坐了下来,冬日的地本就寂凉,他甫一接触,只觉那凉意顺着皮肤纹理直直要渗进心底。他“倏”一下打响打火机,点燃烟头,又凑过去帮以航也点了上。
“说吧,是不是动真情了。”
陈以航望了望他,子乔笑着吐出一口烟,“苏沫。”
陈以航没说话,他尝了一口烟,险些被呛到,猛咳嗽了两下,指尖上的烟蒂抖得“簌簌”直落。
高子乔看他这架势,知道多少猜中了些。他也默着清了下喉,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杨颂荏的照片,又猛吸了几口烟。浓烈的烟雾袅袅直上,覆在了他薄而清透的眼镜片上,模糊糊一层。高子乔摘下眼镜擦了擦,嘴上冒出一句:“我看她多少对你也有些意思,你要真喜欢,就去追,别困在现在这样的感情里,困一辈子不值当!”
陈以航的嗓子被烟搅得微苦,他侧目瞧高子乔,他擦拭镜片的动作格外仔细,眼睛微微眯起。
“我还记得你刚戴眼镜的时候。”以航忽然说。
高子乔也笑,“是啊,最初的时候就是为了耍帅,对了,你还记得荏荏当时的反应么,就是我第一天戴上眼镜,她跑来笑话我的样子。”
陈以航看着他。
高子乔惟妙惟肖地帮他回忆。
“喂,高子乔,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的这个眼镜啊?我都不知道呢。”
“哦,上个月吧,好看吗?”男生笑嘻嘻夺过被女孩子抢走的眼镜,架到鼻梁上,顺势摆了个pose。
“我一直没问你眼睛度数呢,你到底近视多少度啊?”
“嗯。”男生声音小了下来,“100度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