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女人赤着身子,身上却没有被侵犯侮辱的痕迹。她的脖子又细又白又滑,但她同样又细又白又滑的胸膛上已经没有了呼吸起伏。即便如此,楚辞仍旧觉得她不像是个死人。
与其说是一具尸体,倒不如说是被冻得晕了过去。不过不论如何,楚辞都不担心发生什么不测。因为她的身上虽然没有拳脚击打、刀剑刺伤的痕迹,但四肢诡异弯折,显然都已被人扭断。
应小菓已颤抖道:“是谁这么狠毒?”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凶手如此行径分明是想折辱这名女子。
楚辞道:“说不定她还没死。”这种天气下、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即便不死也要少半条命。
应小菓眼前一亮,当即要取下自己的外套却被楚辞拦住,只得笑着接过楚辞脱下的长袍,上前披在女子身上。可就在应小菓双手搭上这可怜女子肩头的时候,这女人悄然张开嘴,从两片已没了红润之色的唇瓣中吐出一道银光,打在了应小菓的右颈上。
楚辞本就别过身子,又被应小菓挡住视线,等他发觉应小菓已跌倒在地。几乎是一瞬之间,楚辞就已冲到了这女子身边,非是要杀她,而是怕她自杀。他探出两指在女子口内搜寻一遭,才撕下一块布塞住她的嘴。
又转身看向应小菓脖子上的银针,见其伤处并未变色,楚辞才稍稍宽心,问道:“姐姐,你怎么样?”
俗话说久病成医,已楚辞寻医十年所学来看,这针不似有毒。他仔细观察着应小菓,生怕自己看走了眼。
应小菓被他盯得一阵脸红,低头答道:“没事,只是吓了一跳。”说完也不等楚辞动作,自己就把针拔了下来,只是被痛的嘤咛一声,也让她愈发害羞。
楚辞接过银针仔细看了,隐隐觉得不安,略一思量,索性将这针也扎在这装死女子身上,继而取出女子口中的布条问道:“你是谁?”心中也暗恼自己真是笨,直接问不就得了,还看什么呢。
这女人见楚辞的举动先是一阵错愕,继而笑道:“我不过是个死人。”她吐出的只是根银针,却好像连眉宇间的英气都被吐出许多,露出一副女儿家的虚弱情态。
应小菓抬头看向这女子,恼其不识好人心。又转而看着楚辞,想着他方才为自己着急、为自己出头的模样,只觉得楚辞越来越好看。一颗心暖洋洋的,便连清冷的空气和地上的寒气都已近不了她的身子。
楚辞道:“可你毕竟还没死。”
女子道:“我不怕死。”
“其实你若真有志气,方才便该立即咬舌自尽。”楚辞捏着她的下巴笑道:“我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不怕死,但我也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比死更恐怖,尤其是对于……你这样我见犹怜的美女。”
女子心想着若有多余的力气她早就那么做了,哪里还需要听楚辞的说教威胁。
比死更恐怖的事她当然知道,同样的话她已经听过很多次,甚至早些时候刚听过一次。那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比楚辞刺耳,面目也比楚辞狰狞。其实再刺耳、再狰狞,她也不怕的,让她绝望的是说话的人——那个自己最爱的人。
所以现在楚辞即便故作阴狠,在她看来非但不可怕,甚至还有些可爱。女子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龌龊心思?不过我求之不得,俗话说无有耕坏地,常有累死牛。难道只准你们男人欺负女人,不准女人享受男人?”
见楚辞听得一愣一愣的,女子又伸出红舌,将楚辞的拇指卷进嘴里,舔吮一二,千娇百媚道:“若是能得到传说中的琴剑楚辞楚爷垂怜宠幸一次,更是死也值了。”
什么恐怖、什么耕地,应小菓在一旁听得摸不清头脑,却总算看见那女子含住楚辞的手指,不禁有些恼怒。
楚辞忽然“哈哈”地轻声笑了起来,把应小菓吓了一跳。那女子也觉得莫名羞恼,问道:“你笑什么!”
楚辞笑道:“我笑你一点都不像你。”
女子剑眉一挑,似也清醒两分,“哦?”
楚辞道:“我已知道你是谁了。”
女子道:“我是谁?”
楚辞道:“你是五六年前从江湖上销声匿迹的季春归。”
江湖中既然有兄弟会,自然也有姊妹门。前者虽然名为兄弟,门派里仍旧有女人。
姊妹门则不同,门里上下非但只有女人,而且这些女人只喜欢女人,门中春夏秋冬四季护法更是视男人为寇仇。楚辞曾见过季春归几面,不过那时她一直以男装示人,又消失许久,是以楚辞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女子意外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楚爷也认得我这个小女子。”
楚辞道:“清水楼弟子被一掌拍飞毙命,若说女子中谁掌力刚猛,江湖中也只有春姑娘的紫阳掌了。”
季春归娇羞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也该认出我那根银针……”
话音未落,楚辞就被应小菓从后抱住,感受到背上的柔软,楚辞暗道不妙!自己只当季春归早已死了,哪里还想得到她恶名昭著的暗器——
御火银针!
讨厌男人的季春归不知用这针折磨死了多少男人!
他扭过头,才知这针原来对女人也一样有效。应小菓正满眼痴迷地在楚辞身上闻着蹭着,也不知她哪来的这许多力气,边摸索着还能边把楚辞抱得紧紧的。
无计可施之际,楚辞感觉手指重新陷入一团湿润柔软中,他才想起自己随手而为却是让季春归自己也着了道。
“解药在哪?”
许是因为银针的关系,季春归的脸已比之前红润许多,身子也暖和了许多。或许因银针用过一次效力减弱,她的情况要比应小菓好上不少。
“解药?解药不就在楚爷身上?”她四肢已断,只能靠着一张嘴。
明白这女人身上的确没有地方能藏解药,楚辞反而沉下心来,他捉住新姐姐不老实的小手,问季春归道:“是石二爷派你来的?”
季春归并不松口,只点了点头。
楚辞又道:“之前那两人是你杀的?”
季春归又点了点头。
楚辞叹道:“害你成这样的,是你师妹秋姑娘吧?”
听到这个名字,季春归缓缓吐出楚辞的手指,她的面上恢复了些许清明,也多了些许凄凉。
楚辞知道自己所思不错,便站起身道:“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季春归道:“你想去她那找解药?”
楚辞道:“如果没有……”
季春归打断他道:“她身上的确有解药,但我希望楚爷不要伤她。”又补充道:“我虽讨厌男人,石二爷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终归欠他两条命。这次冒犯楚爷,也是我的错,与阿秋她无关。”
楚辞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只要我这姐姐最终没事。”
又不是什么致命之毒,能有什么事,最后还不是便宜你?季春归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在楚辞面前说出口。
“阿秋她往西走,一定是找那笑面书生去了。”念出“笑面书生”这个名字的时候,季春归神情复杂,眼中似是羡慕又似是嫉恨。
事不宜迟,楚辞正要背着应小菓去寻解药,又想起季春归。回头看着女子茫然若失的模样,当下有些于心不忍,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季春归已抢白道:“都说琴剑是天下第一风流,难道在楚爷眼里,方才、方才我真的很好笑吗?”
楚辞一愣,他实在没想到季春归要问的是这个,他摇摇头,道:“当年四季姑娘艳压江湖,以春姑娘最美。许多人说你是男人投错了胎,那是他们没有楚辞这般幸运,能见识到姑娘如此女人的一面。”
二、
楚辞与应小菓共骑一马往回赶,一路上却没看到清水楼和飞鱼寨的人的尸体。
那棵歪脖子树上只余下一根被砍断绳子,绳头已没了套索,但楚辞却知道,自己面前就有一个套索。
他怀中的应小菓也越来越不安分,她甚至扒开了楚辞胸前的衣襟。寒风入怀,把楚辞激得很清醒。
他忽然不再着急,也不再催动马鞭。
反正面前是一个套索,等它套过来,总好过自己傻乎乎地钻进去。
马儿慢悠悠地行,风儿也轻缓缓地吹。
马儿上、风儿中的一对男女却愈发热烈,那声音叫马儿听了都低下了头,那情状叫风儿见了都别过了身。
楚辞隐隐有些后悔,他低估了御火银针的厉害,低估了应小菓,更高估了自己。现在一面几乎要把应小菓当做深深思念着的应小茹,一面又要靠想着应小茹来抵御应小菓的诱惑,只是他的大脑尚能勉强分清,身体却要分不清了。
就在楚辞意乱情迷之时,一串流星镖冲着他后背飞来。
楚辞双眸一凝,从欲火中清醒过来,暗骂着偷袭之人来得太慢。松开右手中的温软,握住冰冷的青玉案,只听一阵“叮铃啷当”,流星镖已被尽数挡下。
“想走?”
楚辞松开应小菓,只两个纵身飞跃就已迫近方才发镖之人,正要出手擒拿,斜刺里却突然闪过一道寒芒。楚辞抬剑去挡,寒芒却突然一弯,像条蛇一样绕过青玉案直指楚辞咽喉。此时楚辞身体还在向前,只得将左手护在颈前。
那道寒芒刺透楚辞手掌后想要退走,被楚辞中指与拇指夹住,他看着握着软剑的男子,凭借这一手春风舞柳剑,楚辞知道这男子必然是笑面书生裴文笑。
发镖逃跑之人也已回身,但未再出手,只抱拳道:“请前辈束手,随我们走一趟。”这人头戴覆额,两个锥形耳环,一副护腕,五只指环。一身行头倒是不少,楚辞知道他是九曲连环宫的人,更知道这些行头没有一件是真正的装饰!
可即便如此,楚辞也并不把这两人放在心上,既然裴文笑出现在这里,那么季春归所说去找笑面书生的季秋来呢?
念头刚起,楚辞身后便传来一女子声音道:“还请楚爷莫要与我们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