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文学长廊中,契诃夫可以说是一位独树一帜的短篇小说家。虽然他与另两位短篇小说巨匠欧·亨利、莫泊桑,共同摘取了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的桂冠,却不像另外二位那样喜欢在结尾“抖机灵”,抑或从低微处,以同情拔出爱与美。契诃夫永远用那双在透明无框眼镜背后的深邃双眸,深情地打量着这人世间的一切困难,并用倾听的方式来诉说众生无法言说、无可寄托的复杂情感。
让我们进入契诃夫笔下的文学世界,看看他是如何关怀社会底层大众的困难与不幸的。
沙皇统治下的俄国,可以用“暗无天日”这个词来形容,在每一个不为人知的卑微角落都藏着痛苦、叹息、哀怨与眼泪。《苦恼》中的姚纳,一个在底层挣扎的老车夫,面临着生存的考验:吃不饱、穿不暖,亲人相继离去,只有他在寒冬里守着一匹老马,等待着兜揽不上的活计,可他的这些苦恼,除了沉默无语的老马,又能向谁倾诉呢?
《套中人》中的别利科夫,把自己紧紧包裹在有形的“屏障”中,希望“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小官吏之死》中的切尔维亚科夫,被无形的“屏障”阻隔着,以至于一个喷嚏都让他坐立难安,他们内心都渴望一种不脱离自己把控的安全感,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自身的命运会滑向何处。
《凡卡》中寄了一封没有收信人地址的信件的孩子,《庄稼人》中在贫困交加却愚昧落后的乡村走向死亡的尼古拉……
在沙皇俄国统治下的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属于个人的东西太少了,怎么能不令人惶惑不安?
这群为生存苦苦挣扎的人,是活在天底下的大多数,但他们却不是令人仰慕的英雄,不是力挽狂澜的勇士和发愤图强、打破社会沉闷空气的革新者,他们做不了先驱,也无力改变,没有上升的通道,只得日日忍受命运的皮鞭抽打;他们活得平凡如草芥,卑微如蝼蚁,在宏大的历史舞台上,他们有一个共有的名字,叫作“小人物”。
在无数次的阅读经验中,你看到了这些备受压抑和煎熬的灵魂,你怒其不争,看到了他们的懦弱与落后,甚至嘲弄他们的无能,对他们的溃败报以哂笑,却几乎不愿去理解他们内心的苦闷——谁敢说草芥和蝼蚁的生命没有价值?再卑微的生命也值得同情。那些不被同情的别利科夫、在风雪之夜无法入睡的老车夫,也有着广大无垠的悲伤,那悲伤无关乎他人痛痒,却是他们的全部。
可契诃夫看到了,他在批判之余,专注地倾听了那群小人物的悲苦交加——变色龙的反复无常,小官吏的神经质,别利科夫的怪诞……
这就是契诃夫之所以伟大的原因,这也是我们阅读契诃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