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说这鱼肠道大首领之位与你待我之礼。”
“我可曾庇护鱼肠道数百余人,使之于世间安身立命?”杨立向都邪发问道。
他心知自己这般说总是有些不妥的,但是如此说话却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如今念头一起,是再也无法强行按捺下去了。
都邪迟疑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
“如此,你待我之礼,我自然受之有愧。似是历朝历代,朝臣们待每一任皇帝之礼,皆是上一代之延续。这便是天下之范式。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乃天地纲常。
只是,帝皇尽无错乎?
帝皇称己为天子,然终究不过肉体凡胎,百年之后,灰灰了去。人食五谷杂粮,岂能如食气之神明?
帝皇若生了错,有了痛苦与忿恨,在这天下范式之中,何人能约束得了他?
若无人约束,百姓之太平岂不分崩离析?”
杨立愈说语气愈是急促,额头上竟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脸色泛白!
所谓慧极必伤,便正应了杨立当下的境况,他愈是思考,便愈觉得这帝皇集天下权力于己身,以群臣为耳目手臂,一言一语一念通达天下的集权专制有极恐怖的漏洞。
只是这漏洞何以填补?杨立如今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因而只觉心头烦闷、狂躁至极!
都邪未注意到杨立的异常,他已经被大首领的言语深深震撼到了,喃喃自语一句:“如此说来,便如那话本里讲的,如给孙猴子头上戴个金箍般给帝皇头上套一个金箍,去了蒙蔽于天下人眼前的那一片叶子,岂不是天下大治了?”
轰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短短几句话落入杨立耳中,只令其觉得混沌灵台中有一道亮堂堂的光乍然而起,将那些呼啸聚散的魔头尽数荡涤个干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正常,思维再欲去追索从前念头时,却是涓滴不剩,唯有一种把握宇宙真意的感觉充斥心间,令其眉宇间熠熠生辉,更添几分通晓真如的意味。
“总觉得还有些困难,莫不如杀了昭帝,反倒省事些,公子本就是贤王之后……”
都邪又要语不惊人死不休,如果当时杨立先听到这一句话,恐怕只会在自己的念头混沌里越陷越深,心魔频起。
他笑了笑,摇头道:“莫作他想。只是一时起意与你印证一番而已。”
“先前你投入那人口中丹丸,莫非真有令人三月之后遍身红斑之毒性?”
杨立思维转变之快,都邪早有领教。
当下闻言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便笑道:“给阿不罕占甫喂的丹丸只是一粒糖丸而已。”
“哪里有什么毒药能令人食之三月后才毒发应效的。此举只是为了唬住那个软骨头。唯有这等手段,才能令其杯弓蛇影、战战兢兢不敢不为我等尽心刺探消息。”
“倒看不出你还会这等攻心之计。”杨立指了指都邪,哑然失笑。
“这是苍树教会我的,苍树比我灵活太多,更懂变通。”都邪道。
杨立揉了揉额头,方才内心念头一番激斗,已是有些累了。不过眼下还有诸多要事要嘱咐都邪,与之商议,还不能上床休憩。
“苍树明日也该回来了,只是你须得提前与之会和,告知他近几日须隐藏在暗处,切莫在人前展露他与你我的关系。”
都邪看着杨立,并未答话。他知道杨立接下来还有话要说。
“今夜之事,想必县丞那边以为是有个八九成的把握可以阿不罕占甫几人阻杀于我的。只是未曾料到我得了鱼肠道两位首领的臂助。”
“这是师父与暗中敌手弈棋,首先为我赢下的棋子,须小心应用。毕竟收入鞘中的刀最引人忌惮。”
“先前我与你说,若有人跟踪,必是想要阻杀于我。如今果然应验。只因当时你我在那坊市前看到了县令找猫的告示,坊市中便正好有人卖猫。县令若真心希望重新换取那孩子,张贴告示,他以为的绑了孩子的贼匪必然会与之联络,哪里需要专门花五十两银子买一只猫?”
杨立站起身,走到猫笼子边,揉了揉探出头来的狸猫脑袋:“这只猫是县丞背后之人诱惑我上钩的工具,暗中之人以为我必然会选择县令一方投靠,故而出此计引我露面好剿杀我。”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县令悬赏的猫可与他们卖五十两银子的这只猫殊为不同。我亦不需投靠县令。我只管要挟他就是了。”
“要挟与投靠可不一样,前者是等价交换,后者则是廉价贱卖。”
“这是师父令王荷将孩子绑来,为我赢下的第二枚棋子,亦是令我可以利用来打劫县令的材料。”
“呵呵……如此倒让我看到了这塘石县令与县丞的派系不同,前者无心插手剿杀我之事,后者则企图利用前者来引我上钩。”
“那我们便可以直接以那孩子要挟县令,迫其与县丞及其背后势力对抗?”都邪眼睛一亮。
杨立摇了摇头:“县令虽欲要找回那个孩子,可那孩子于他眼中,价值几何?是超出了我们的预估,还是低于你我预估?
若是前者,我们只用这个劫材打劫了县令一次,岂不是亏本买卖?若是后者,县令又如何肯做这个于他而言算是亏本的生意?以一个小小县令的位格去得罪县丞背后的派系权臣?你当他肯么?”
“那当如何?”都邪迟疑了。
“不论是县令背后的大人物,还是县丞背后的大人物,二者皆未将我放在眼里,区别只在于前者不想管我生死,后者则一定要我死而已。
此时应做的,便是令前者必须护我生,后者必须被我所灭。唯此而已。”
都邪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公子说了那般多,属下愚钝,还是未能明白,当下属下应做些什么?”
“等。”
杨立吐出一个字,直起身来:“阿不罕占甫刺杀失败,县丞那边必然会派出更多高手,将我灭杀于这塘石县内。”
“他们还可能会说动县令,与之联手剿杀我。”
“唯有以我作饵,诱这些大鱼小鱼按捺不住,终起杀招。而后将之一举击溃,打残了县丞,打灭了县令的自信。他们的棋局封锁便破了。”
“公子未曾修炼武学,不可以身涉险!”都邪扬眉道。
与杨立这一番接触下来,他是越发欣赏与尊敬这位看似文弱的大首领了。
“不破不立。事到临头需放胆。”
“告知苍树,令鱼肠道暗中查探那个孩子的身世,务必在两日之内查个大概。”
“另外,还要查这县丞究竟与多少金朝女真人勾结!此事至关重要!”